也不知道姚星河信了没有。
她也说不出更好听的话来,但能讲出来的,都是真的。
是比给她打钱的宋长亭和陶然对她更关心的,是比给她做好吃的饭菜的外婆对她更了解的,是愿意接纳并回应她的喜欢、是愿意包容并保护她的敏感的人。
“小朋友总是对哥哥这么——”电话里的他琢磨了好久,才轻笑着说出一个词,“捧场。”
她脑子一抽,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问出一句话:“那你觉得我乖吗?”
那边好像懵了:“……嗯,非常善解人意。”
“所以,我能去陪着你处理数据吗?”她语气正经地不像话,“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我就在一边看着你就行。我可以做高数作业,我做高数作业的时候可安静了。你刚才也承认我很乖。”
那头的人就又不说话了。
宋杞的心逐渐沉下去:这么犹豫,是不是就代表着,不太希望我过去。
但温柔的笑声还是从手机传来,“那过来吧,哥哥在景大附属医院,门诊楼四楼425病房,”好像在担忧什么,后面那句还带着哄的,“别怕,我那天晚上不小心磕了一下,不是大问题,只是脸上有点瘀血,明天就能出院了。”
宋杞:“……什么时候的事?”
姚星河:“咳咳……前天晚上。”
*
打车到医院的时候虽然才刚过下午5点,但在临近12月的月份里,天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已经被姚星河骗了一次,所以这回宋杞长了个心眼儿,到三楼的时候走向护士站,打算提前跟护士打听打听姚星河的伤是不是只有脸上这一处,是不是他在电话里说的这么轻巧。
结果还没到护士站,就在长长的走廊上,遇到一个眼熟的男人。
这人长得不太好看,但看着很健壮很结实,只是受了挺严重的伤,所以坐着轮椅。脚上缠着绷带,胳膊上吊着护具,脖子里套着颈托。
虽然这样想很不对,但宋杞一眼就想到了喜剧电影里一直折腾一直倒霉的反派角色,瞧着有说不出的滑稽。
那人见宋杞在打量他,也让身后推轮椅的护工停住。
彼此观察了几秒,这男的先开了口,唇角往上扯,语气有点差,还带着戏谑:“哎呦喂,这好像是——姚星河家的小朋友?”
宋杞眉心一跳,瞬间想起他来了。
她那天晚上费尽心思闯进校园贴吧的后台,找到了那个人混蛋的信息,为了打架的时候别认错人,她盯着系统里一寸证件照上,那张尖嘴猴腮还呲牙笑的脸看了十分钟。
差点看吐。
但没想到三年过去,这位变化还挺大,已经长得跟大一的证件照不太像了。好在是她记住了某些特征——比如他下牙中间两颗一颗向内凹,一颗往外凸,所以刚才这人一开口,她就认出来了。
她一点儿都没慌,甚至有点抓到犯罪嫌疑人的开心,学着宋长亭“审问”她的时候的样子,笃定又看戏一样地笑问:“你就是严诺啊。”
“哟呵,模样很乖巧,语气还挺狂。”
宋杞走上前,瞥了瞥他身上的支撑工具,笑得更加灿烂,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看到你这么惨可真好啊。”
“我惨?”严诺跟疯了一样,看着她还没放下的水果和书包,长笑几声,“刚来医院?是不是还没去看看你男朋友什么样了?”
宋杞忍住一阵心酸,尽量平静且好奇地问:“确实没去看,你要不要给我讲讲?要讲夸张点儿,最好能吓到我。”
“小朋友嘴皮还挺厉害。倒不用夸张,真实情况就是,他被我干趴下了,”抬起没脱臼的胳膊指了指胸前,笑成歪瓜裂枣状,“这儿有一大片伤口,烧伤,很难好的。”
她暗暗掐了掐掌心,缓缓抬眸:“还有吗?”
严诺发出一阵唏嘘:“这样还不够?看来姚星河说得不假啊,你确实没有很喜欢他,”抬起大腿,手指比出七八公分的宽度,“这里,有一道这么长的口子。啧啧啧,听说缝了15针。”
“你对他还挺了解,连缝几针都清楚,”宋杞语调轻柔,嗓音甜软,“这么关心的,该不是看上姚星河的美貌了吧?是,越缺什么越羡慕什么?”
轮椅后的护工小哥没憋住,当场发出一声笑,也不知道跟谁一伙儿。严诺想回头瞪他一眼,结果又猝不及防地扭到了脖子,顿时龇牙咧嘴,倒抽凉气。
护工小哥赶紧托住他的脑袋,道歉:“对不起,您别回头了,再伤着就更难好了。”
严诺大怒:“操!我才是给你开工资的,你还想不想拿钱了!”
小哥还想道歉,宋杞却接过话茬,抬起眼皮认真地问了一句:“这位哥哥,他给你开多少钱?”
“……一小时30。”
宋杞笑出小白牙,诚恳邀请:“那你跟着我吧?我这儿也有个人要照顾,每小时给你40。可能也不算很多,但你要照顾的那个人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应该比照顾眼前这个,心情舒畅不少。”
说到这儿,更加肆无忌惮地补了一句:“经常看恶心的东西,不利于身心健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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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
得知小姑娘要来后, 姚星河强行赶走了刘森雨。然后在忐忑和愧疚中,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小朋友。
可刚朝推门进来的小姑娘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姿势,就见一个男生跟着宋杞走进来。
他有对待小姑娘的一套原则, 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在外人面前对她动手动脚、搂搂抱抱。于是赶紧把手臂缩回去, 轻声问:“这位是?”
小姑娘走到他身边, 手指紧紧攥着水果袋,真的太用力了, 连手背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给你请了位护工,”说到这里, 舒长的眼睫就垂下去,咬了咬牙,又畅快又嫉恨地补了一句, “从严诺那儿抢来的。”
姚星河脊背蓦地一僵, 撑着胳膊坐起来:“你碰见他了?他欺负你没?”
宋杞身后的护工小哥听到这儿,悄悄指了指宋杞,冲着姚星河默默地比了个大拇指:她一点儿都没吃亏。
姚星河看到这动作才放下心来,拍了拍床边的小板凳, 轻声细语地和小姑娘商量:“坐这儿?”想到什么, 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钱给护工,“麻烦你去附近的木谙餐厅带一份鹅肝炒饭,一份炭烤羊排。”
护工领悟了他的意思, 冲他笑了笑赶紧接了钱关门出去。
室外月色涌起, 对街的路灯透过玻璃显得惨淡而凉寒, 医院门前常年堵车,鸣笛声也此起彼伏,让人心中乱糟糟。但病房内的空调却早早打开, 温差惹得窗内生出白色雾气,朦胧又温暖,恬淡且安宁。
见小孩儿不说话,姚星河就先开口了,嬉皮笑脸的,因为隔得很近,所以还用了很缠绵的气音:“想哥哥没?”
宋杞坐在小板凳上,看了看靠窗的那个病床和其上放置的私人棉衣:“另外一个病人去哪儿了啊?”
“在做手术,”见她不苟言笑,姚星河就摸了摸鼻骨,正经起来回答,“今天听说要做8个小时,估计得到晚上9点才能出来。”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探过身子,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他腰间。虽然有被子隔着,但姚星河还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无比亲昵的动作给惊了一下,整个人像是中了妖术变成石头一样,动弹都不能。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把脸埋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才歪过头来看他,但脑袋还是担在他腰/腹处,惹得他那处的肌肤骤缩。
“怎么了?”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哑,缓了片刻后才揉了揉她柔滑适手的头发,很想弯腰把她揽进怀里安抚,但胸前有伤做不出这样的动作,于是只能更小心地问,“心情不好?”
从得知他在医院,到意外地遇到严诺,再到来到病房,一直很坚强、半滴眼泪都没掉的宋杞,到此刻终于忍不住了,攥住身下的被子,睫毛一颤就滚出两行泪来:“我不应该听刘森雨的。”
姚星河不明白:“刘森雨跟你说什么了?”
小朋友委屈得像是浸满了水的毛巾,随着她拧巴的心情,就有无数水珠往下滴:“他不让我去找严诺讲道理。”
姚星河笑出声,搓了搓她莹润的耳垂:“那哥哥站他这边,他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
她瞬间挺直身子,眉头皱得极深:“我学过武术,我去找严诺算账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
这个回答让姚星河忍俊不禁,但又觉得心头涩涩的,他再次撑着手臂坐高了一些,抽出纸巾一边给身边的小孩儿擦眼泪,一边认真地劝她:“我很明白你想保护我的心,但是小七,哥哥是男人,应该冲在前面才行。”
“可我练过……”
“你练剑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为了愉悦身心,或者说是因为喜欢,是为了自由和美,”他耐心纠正她的观点,“不是为了暴力。哥哥喜欢的是你开心耍剑的模样,不想看到你因为报复而耍剑。”
看得出小姑娘是真的难过,所以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只是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悄没声儿地往下挪了挪。
姚星河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也怕她继续往下蹭,擦着碰着某处地方自己会受不了,于是赶紧控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继续下移,清了清有点儿闷还有点儿紧的嗓子,尽量正常地问:“严诺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你……好像很小心。”
小姑娘却压根儿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还贴着被子点了点头,力道不大但就是叫他感觉到……分外清晰的压力。
“你身上有其他的伤,但你骗我只有脸上这个。”
“对不起……哥哥错了。”
“我能看看吗?”
“嗯?”
小姑娘坐直身子望着他,眼神清澈得不像话,像是一只又软绵又天真的兔子,手指搭上猛兽的皮毛,在跟猛兽商量让它允许自己看看它怀里的胡萝卜那样,真诚谨慎又小意:“我可以看看被烧伤的地方吗?”
忍到现在,姚星河终于有些……抑制不住了。
明明,搭上来的手指还隔着衣服呢。
但他就是感觉一道电流越过布料燎灼着皮肤,还嘶嘶响着,烧往腹部。
“给我看看行不行?”她又问,这次还用了求的语气。
真的是太邪门了。
这两天里,胸前这个伤口,刘森雨一天能看八遍,护士一天能看六遍,他从来不会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但小姑娘一把手搭上来说想看,他就撑不住了。
挣扎了一会儿,想到病房现在没人,也想到她已经是自己女朋友了,所以让她认识一下“世界偶尔出现的邪恶”的想法占据了上风。
于是,沉着嗓子,故意蛊惑:“哥哥一抬胳膊就疼,你自己解扣子。”
小姑娘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坏,还真的动手了,一颗一颗,解得还挺认真。
直到整片胸膛露出来,她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甚至凑近了些,盯着敷在伤口处的纱布,心疼地问:“还很痛吗?什么时候才能好?”
说完这句还对着纱布轻轻吹了一吹气,红嫩的嘴唇就隔着他的胸膛两厘米远。
真要命啊。
“小七。”
“嗯?”
舌尖无意识地戳了几下口腔后,他听到自己浅笑着,用晃晃悠悠且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了句超级流氓还不像人话的话:“小孩儿是不是第一次见,哥哥不穿衣裳的样子。还凑这么近,是不是打算亲上去。”
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对。
也清楚这是故意戏弄小孩儿。
但他就是想耍流氓,甚至劝服了自己:她都18了,都谈恋爱了,男朋友跟她说这些也没毛病。
小姑娘是真的被吓了一跳,眼睛猛地瞪大,溜圆溜圆的,因眼睫处太用力,连睫毛根部都显露出来。
他吞咽了几下,能清晰地感觉出喉结的滚动,可流氓劲儿还没耍完,所以继续吓唬她:“从来了就趴哥哥腰上,是不是忘了初中生物,不知道男生身体构造,”靠在床头像靠在刀枪棍棒上还无所畏惧的败类,腔调也是不怕死的散漫悠闲,“再在哥哥身上磨蹭一会儿,哥哥就变混蛋了。”
病房里出现了漫长的沉默。
在这样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一直吓唬人还一直看戏的姚星河唇角错了错,实在憋不下去了,正打算开口再哄她哄,结果摸她头发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见小姑娘把目光落在纱布旁边三厘米的一块皮肤上——
贴上唇去,轻轻软软地啄了一下。
盛大的烟花在大脑里炸开,焰火奔赴云层而去,在苍穹尽头,在脑壳之处落下清晰的滚烫和僵麻。
姚星河是真的傻了。
“我没想耍流氓,但是……是你让我亲的,”小姑娘好像在悔悟,好像觉得自己才是占了便宜的那个,所以别过脸去,只留一片嫣色的脸颊给姚星河,就连语气都是怯弱的,“我学过生物,我知道……你的构造。但刚才一着急就忘了,我以后注意。”
*
在宋杞的坚持下,姚星河又住了三天院,直到创面愈合得差不多才办了出院手续。
他不知道宋杞给了护工小哥多少钱,问也没问出来,但小哥临走前攥住他的手,特别真挚地说了一句:“哥们儿,请务必存下我的联系方式,下次你们如果有亲戚朋友同学住院,一定要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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