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童没来得及从某人唐突的造访里回过神,就听到这段对线,笑死了,也丢开梁先洲的缠斗,回到爷爷边上。笼在袖子里的手,嗦嗦伸出来,去握那杯放凉的半盏茶。
她抿一口,乜身边人一眼,三秒后,
“你怎么来了?……我去,这茶凉透了,苦死。”
赵聿生面色不改地侧眸她,看那杯缘上残缺的口红印,想那合照上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冷不防,他把将将看好的一杯热茶去换她那盏凉,再火速收回手,
漠然表情,
“来喝茶,来听戏,来看你爷爷。”
总之,才不是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满庭坊的顾老先生是我下篇文《听牌记》男主的爷爷,梁提到的帕孚,是那本女主就职的公司。特此注解以免造成疑惑。
第82章
台上卿卿, 台下我我。
一颦一俱是天恩。
这是出说贫富落差、门第悬殊和人品斤两的戏。赵聿生幼年被母亲押着听的时候,她就规训过,人生高低如流水, 富贵白头其实不完全在于物质,
有精神、人心。
我嫁给你爸这么多年,回回思及当初都感慨, 要是再坚持一下那个人会怎样, 要是坚守本心,没被名缰利锁会怎样。
不过呢, 撇开那些弯弯绕绕的婚姻到底得靠经营,以及运气。
转念, 赵聿生又想到去年梅雨那会儿,本帮菜小楼, 和温童各自应酬又偶遇的晚上。
彼时何止看不上她啊,都奔着视敝屣去的。你不得不承认,讨厌常常比喜欢来得更简单、真实、快准狠。那晚好像同老孟说了句什么, 内涵蒋宗旭的。
说门倒插, 倒插门。
倨傲如斯的人最看不惯这种男人活法。
自然, 就从来不会作那种, 是“有钱的单身汉”,亦是温沪远“某个女儿理所应得一笔财产”的肖想。()
-
台上演到大团圆。温童由衷感叹,“真好。因果福报的故事。”
有人嘴欠,“是精准扶贫的故事。”
“……”
二人隔空坐,反贴门神, 一个冷袖手一个气鼓鼓。温童:“你就不适合听戏,因为不解风情,极了!”
赵聿生:“一千个票友一千枚锁麟囊啊。做什么一言堂我的观后感?”横竖都有理。
说着, 从容一脸地端起茶盏,接盘来的她那杯,吹一口,喂进嘴。
温童看见下唇拓上杯缘半抹唇印,心脏真真飙到了喉咙口。那动作像金莲磕在西门庆头上的竹叉竿,她心虚偷望爷爷。幸好后者一门心思喝彩,没注意到。
转回头来,余光对上某人俯视,她这厢惊魂甫定,那厢悠哉自得,
甚至拎起铜壶又添了些茶汤。
“杯子换回来!”
“这本来就公用,凭什么说我侵权你的杯子?打水印了?”
温童恼极,差点脱口而出,水印就是我的口红印!
偏偏有人读心术般地落下壶、捉住杯、转半圈,“你要指那个的话,它已经不存在了。”被他喝掉了。
“……”
这头眉毛官司热闹,那头温肇丰从谢幕里回,才问起赵聿生,“这几天,去哪里‘阳光灿烂’了?”
“您抬举。晚辈现在是去到哪都阴雨连绵。”
堂下一群人因着戏太好,连喊返场。温肇丰也声如洪钟地跟了一句,再说回来,“我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不济,有个最起码。再说了,你这么个招祸水的皮相,犯不着冒着违法的险去做那档子事。”
某人散漫一,难得地双手抱拳状,敬老爷子这份知己,“您是唯二替我辩护的贵人。值得载入历史性一刻。”
“另一个是谁?”
赵聿生不言语,倒是悄默声投了温童一眼。她算吗?四舍五入吧。毕竟聿然乃至若愚对这起事的态度,都难免失望,齐齐劝别再沾酒了,太误事误名。当你对受害者的立场掺上怕噎就别吃饭、怕抢劫就别走夜路的时候,这份共情多少就变味了。
韩家那边就更不得了,声气相通地啐没名堂,下.半.身脑子。
温童对这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更遑论第三个当事人也在场。所以,她听不下去了,撤凳要走,说去上个厕所。
来不及够起身高的那只手,落在桌沿下。有人顶自然且无痕不过地攫住它,“认得路吗,要不要人带?”
“不要。”她吝啬抽回手,
吝啬着好情绪。叫某人体会到,哪怕你同人家是两厢情愿地上-床,老娘有吃屎感!
*
返场上台,锣声起,锣声住。唱《英台抗婚》。
满庭坊是四面观的三层盖顶格局,每层皆设洗手间。温童举步维艰地滤着戏迷走,人太多,挤得紧,可巧那头上场的演员“闷帘倒板”,众人訇然掀瓦般地喊,“闷帘好!”
给她脑子里的水全震出来了。
厕所倒是隔音不错,清净地,男女劈开,但洗手池共用。温童本也没三急,就拖沓在池边净了下手,当然,顺便补口红。
不承想她手袋拉链将将开了一半,左边男厕处就传出对话的声音。起初是喁喁地,后来情绪高亢了就刹不住了,囫囵个地全给她听去了。
是孟仲言和温乾。
万幸温童在第一秒直觉蹊跷的时候,就摸索出录音笔,严阵以待。才没错过之后孟那句,“老赵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我早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就是和走太近了。”
“这话不配你教训我……”
温童一颗心蹬楼梯般地,盯紧了录音笔亮着的运作灯,就听孟仲言再话道:“就你做事小心!小心得不得了,小心得一听到得罪你那个毒.佬狐朋狗友的人是温童,就又蠢又坏地把她阿公的信息告诉。
你不知道吸.毒的人容易闯祸啊?不知道们没原则啊?对,我大意了,你算不上什么好胚子,你自己碰没碰还打个问号呢!
我提醒你,这事,可大可小,真妈的告到你爷爷那头,没完!”
台上那西皮反二黄的哭坟戏可谓是字字泣血。温童却觉得心蹦得比檀板紧,听到的对话比戏文惊。
她跟撞了鬼似的跌跄跑走,一路踩着胡琴声,胸腔要咯血的撕裂感。快回到原处了,差点给人不长眼的脚拦个跪地大礼,
那台上就唱,
“哭、哭、哭一声我的山伯!”
-
过廊跨槛处,温童终究是掼跤了。
膝盖砰地凿地那种。阵仗太大,赵梁二人都注意到了。后者是正巧望见她行色异常,而前者原本箍个茶杯在嘴边,一面听戏,一面饶有兴致地看温沪远有无从这反糟粕婚姻的情节里醒悟些什么。
下一秒就闻到人群骚乱,以及睇见梁先洲疾步而来的身影。
某人循声望去,即刻起身。
快者过招唯更快者胜,
胜的人是赵聿生。
梁先洲将将俯身问温童可还好,有人就从边上伸手来,捞她起,行云流水地抱她出一片狼藉。
梁反射性后退避让,“赵总,你这么个抱法难为她膝盖。”果真是的,公主抱要屈膝的。
某人倒虚心听教,“啊,怪我急中出乱,忘记了,多谢提醒。那么,劳烦梁总挪个步子,我得速速把她放下来才好。”
三个人的对峙模式。温童还真没什么兴致吃自己的瓜,看两个男人的戏,她只觉得好难受,气昏了,恨不得现场有刀直接把温乾铡了。
于是就那么恹恹地瘫某人怀里,隐约听梁先洲说:
“这戏演得精彩。无论怎么先来后到,山伯终究是山伯。”
赵聿生一个哂,“不好意思,你姓梁我姓梁?以及,我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你自比马文才,是个什么好鸟吗?”
说罢就抬脚,强势地格开梁先洲去。
往看楼拐角去的。角落里有张四出头官帽椅,赵聿生把温童落了上去,轻手轻脚,随即蹲身下来,直喇喇要卷她裤腿查看伤势。
温童慌忙打住他,“我穿秋裤了!”
……还真是个别致的劝退理由。赵聿生好笑至极,双手掌着两侧椅沿,由下至上地望她,“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的秋裤。噢想起来了,按虚岁算某人本命年,所以……”
“啊啊啊,你不许说了!”
真的是,为什么要在她悲愤交加的节骨眼上倒胃口!温童一边回嗔着一边就想哭了,手死力地拧着录音笔,泪意来易来,去难去,紧接着就溃堤了。
这时,赵聿生才收笑,肃穆张脸,虎口把她垂着的下颌往上一顶,
“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傲慢与偏见》的原著开头,名场面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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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年的灵感,要多谢袁小蛋同学啊!嘻嘻,留言给你发红包。(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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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修,改一个字。
第83章
交代首尾之前, 还是要先看看伤口。赵聿生执意勒令的。
哪怕温童一再强调无妨,也拗不过他卷裤腿的手。他人蹲着,后来不便利了干脆站起身, 抱她坐到一旁没开台的八仙桌上。
秋裤呢, 确是本命年红。只是不那么正,带些棕调。
温童臊死了, 乃至暂且搁置了其他情绪。她越恼羞面相, 某人就笑得越猖狂,卷蹭布料的手指都在抖, 且得逞而乐的五官就在温童近前。
昏暗,她气不过地搡他。赵聿生只一味笑, 还说你把我推倒了正好,要大家都来看看, 有人这个本命年过得多认真。
“臭人!”温童眼刀剜他,“是因为不顺才认真的好吧啦!”
臭人拆台,“然后就穿着它跌了个大马趴, ……, 除夕已经过去了, 我身上也没红纸包和现金。要不支付宝?”
“赵聿生!!我没好兴致跟你玩笑。”
听话人这才点点头, 帮她两边裤脚一路挽到膝上。发现膝盖完好的时候,温童又气撑了八个度,“你看!我就说没事,非要检查非要检查。还是你就是有看我洋相的恶趣味啊?”
赵聿生接过堂倌备的温帕子,捂上她膝盖, 淡淡地,照单全收所有苛责,“坦白承认, 是有。”
“有就有。左右我不亏,毕竟我只洋相这一时,而有人都洋相好几天了。”
到此,某人终于斜起落在她膝盖的目光,去她面上。形容很认真,认真地吃瘪,认真地无话可接。
“说罢,”
帕子还给堂倌,赵聿生扽来一把官帽椅,落座,于她对面架着二郎腿,“发生么了?”他觑到她手的录音笔,察觉了不对劲,自然严肃下来也得好好问清楚的。
武场锣鼓经,堂下还没散戏。
人影幢幢,孟温二人回来了,各怀城府地往原处去。后者望见温童还恨了她一眼,顶跋扈无理的样子,温童顷刻间肝火全上头,就一股脑把在洗手池的所闻全倒给了赵聿生。
连带着也将录音播给他听……
老实说,赵聿生听罢这原委是半点不意外。顶多是上回偶遇温乾教训朋友而产生的狐疑得到了坐实,他早知道关老爷子的车祸八成同这畜生脱不了干系。以及,他这一手信任递给孟仲言,递了这么久,今被反蛰、被辜负回来,也过了那个知道真相的缓冲期。
人心本就不牢靠,利益跟前更是一掌沙。
独独,他在听见温乾证实车祸肇事就是那晚温童开罪的公子哥时,心绪一下跌进了波澜。
“你再倒回去重放一遍。”
温童摇摇头,她看着面前人,眼神湿漉。二人心领会,都明白事实多么血淋淋,“你听出来了嘛?撞阿公的是那个人,被我打掉手机的,是我害他的,不是我当初那么冒失也不会变成这样……”
言尽于此,她情绪崩盘了,哭得很无助,十指绞着。那戏台上擂擂的鼓声快把她心脏捅出个血窟窿。
赵聿生几乎本能地心跳跟着漏拍一下。于他而言,她始终是个少十岁的孩子,遇挫折或犯事了情绪总是跑在理智前头的。
“我听明白了,”他去扽她失措的手,旁若无人。只是也没劝她别哭,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眼泪最值得尊,“但你给我听好了,你阿公现在的状况,同你当时怎么做,没有直接必然的关系。不然的话,这世上这么多因果循环,蝴蝶效应,一一追溯到源头,那每个人都有罪,都该死了。”
“本来就是我……”
“照你的思维推导,该归罪的应当是我。”
温童整个愣在了那里。
好像是的,他说得在理。他对那事的处理确实匪了点、轻妄了点,说善后善后,赵氏作风却跟“善”字完全不搭嘎。然而,谁又能未卜先知地瞻顾那么多呢?
所以赵聿生告诉她,“眼下的点不是自责。你也弄清楚谁该为车祸埋单了,车不是你开的,人不是你撞的,你更没法左右别人防不胜防的报复心。”
三秒停顿后,他又补了一句,“当然,果愧怍情绪必须要转嫁或迁怒一个人,
你可以怪我。”
闻言,温童哭得不得命了。大抵亲情是所有凡人的软肋罢,当年阿公有多兴她的降生,现如今她就有多彷徨他的生死。
人太多太惹眼,温童兀自溜下地,快走开了。赵聿生一路跟过去的时候,不住地在心骂这是什么好哭佬娇气包,抗击打指数,可脚步还是不由地黏着去。
黏到安全通道拐角,
眼见着终于追上的人看到他来竟然下意识又要跑。
某人:“你再跑!”
“我没让你跟上来。”我跑不跑跟你有几毛钱关系。温童侧着身子睨他,眼睛微红地,她很想说,诚你在利己与感情之间惯性偏颇前,在这件事上,我也会无条件倾斜阿公的。虽然怪罪肇事之外的人很傻,但人之常情,我就是忍不住迁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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