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话到嘴边,打了几转,又囫囵哽了回去。
缓缓,面前人从无光的幽暗靠过来,看她两眼又别开。顶别扭不过的表情,轻淡地说,“看不得你一个人难受,行不行?”
温童一怔,也同样拧巴地低声回诘,“你置之不顾地由着我一个人难受的次数还少嘛?”
“几次?”
“好多次。”其实,她果真扳着手指头细数了,又发现也不是很多。
赵聿生得逞般地看着她懊恼的表情,“不管几次,今天这遭过了,你记得减个一。”
听话人很光火,光火被他带跑偏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嗯嗯。”某人浑应两声,再伸手抱她到怀。
赵聿生穿浅灰色衬衫,轻羊毛很服帖,那不勒斯式的剪裁没有垫肩。才叫温童一张脸埋得极为舒适。
像一扇黢黑的窗户没进了灯光,踏实、安定,她由着眼泪洇到他肩峰上。
“在想什么?”双手把住她腰侧的人问。
“在想,古镇的水利修到哪了,阿公种的那些果子没人防霜是不是都冻坏了,今年生日他没陪我,他做梦会不会念着此事……”上帝在造人时,会平等授予我们一个共性,唯有失之东隅了才懂珍惜,延迟性、代偿性地珍惜。
而在这份共性里,应验最多的,就是那些你因为有恃无恐就挥霍无度的亲情、感情。
温童太后悔了。
“但你要明白,你们是隔代,从相见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他陪不了你多久。亲人迟早会离开你,不同的只是以么方式。”
亲人的相逢不过是倒着的别离。
温童微微后撤开来,起初拿额头对着某人下颌,再徐徐捞起目光。赵聿生一点没洒地接到她注视,他形容很和煦,只是话不中听,“我这是上辈子造的么孽来哄一个水龙头别哭啊?还不去教李若愚解一道工业流程图。”
“觉得受累了?”
对面人喉结一滚,沉哼。
“累死你才好。”
*
折回看楼处,台上演员都归了后台,散了戏。
眼下,是属于大伙讲张*家务的时间。
先前温童出事的时候,温沪远一门心思拉着老孟念生意经,老爷子耳背又听不着没要紧的动静,因此二人都没留心。倒是几个八卦魂灵光的妇人,瞧见了,这会儿见着赵温二人来,就看一下梁再睇一眼赵,一脸“么时候开打”。
“你们家囡囡和先洲定下没哇?”有人问林淮。
后者装傻,“我不晓得呀。你问错人了,还不问我今朝阿联酋货币的汇率。”言下之意,我在这个家没得话事权。
“嗳,要我说,个小姑娘看起来和先洲不大投契的样子,这也是我们私下讲的哈。一点拙见,你别吃心,她心思不在先洲身上。”
“你看见了?”
“昂,我看人第一准的。”
“那又怎样呢,”收回投在丈夫处的余光,林淮淡淡表情,“你和我,在座的三分之二,哪个结婚时用心思做的嫁妆?”
是的。她们这人选丈夫就像为着特定的场合挑衣裳,么投眼缘的、合心意的,管它恤还是仔裤统统靠边,最要紧是够不够体面、上档。
挑好了,挤进去,再手挽手迈入婚姻这局圆舞场。
赵聿生送温童过了跨槛,就留步了。独自偎在阑干边,信手捉来一折无人认领的纸扇,啪地投开,扇掉空气的闷热。
十分钟前,二人对话不了了之在录音笔的去留上。某人得知里头还存着梁先洲那段音频,就要求温童把笔给他。想做么不言而喻。
温童没肯,“证据先放我这。我要见机行事。以及,以牙还牙能给你挣什么赢面呢?把梁先洲拖下水就能洗刷你的清白了?不见得啊,只会让现在的局势多一个罪人、多一个受害。
而且那个受害者是我。”
赵聿生蹙眉,俨然怪她言了,“问你要就是有道理的。我不会干师出无名的事,你顾虑到的我都盘算过了。”
“所以呢?所以你拿走了,下一步打算干嘛?把音频披露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不仅你赵聿生迷.奸了一个模特,我的未婚夫也婚前迷.奸了我。是嘛?”
因为受不了他奸佞般的唯利行径,受不了他为着干倒梁先洲,都没想过她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温童干脆冲他了。
情绪很脱缰,未婚夫二字也齐齐戳了他们痛处。
所以,“温童!”某人陡然沉了脸,喝止她。
“我有最起码的底线。不会把成算建立在另一个无辜的牺牲上,更何况……”说话人忽而休声,阴恻眉眼里有了露怯痕迹。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殃及的人是你。”
温童思绪栽在了这句话上,一秒暴雨转多云,“那你说,我凭什么担得起这份‘更何况’,有么特殊性?”
“明知故问。”赵聿生闪躲拿乔。
“我不管,我知得根本不明,所以必须要问!”
他抢答的速度快到她发懵,“那我问你,脖子上为什么还戴着我给的项链?!”
“我……”
“你么原因,我就什么原因。”
说罢,某人生怕给她逮着么笑料般地,即刻抹身先去。
作者有话要说: *讲张:闲聊。
—
/补一千四百字。
第84章
折扇许是工作人员落下的, 两面各题一:
离合悲欢演往事,
愚贤忠佞认当场。
赵聿生双肘搭着楼梯阑干,把扇子翻过来掉过去地看, 挪了, 视线正巧对上温童那端。
普陀区商场进驻了第一批有合作意向的商家后,冠力于当日晚间公告, 收购荟灵珠宝%股权。双方达成协议, 正式启互相控股。
下,温肇丰将此事搬到台面上说, “不是说最早要等下半年吗?跟我通气的时候也不是来商量的,就是报个信过场的。”
“原计划如此。只是前冠力都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不弄点动静引流一下,风声不知猴年马月才过得去。”
父子俩一教一地对坐。
温童姗姗来迟的当口, 温乾冷不丁从手边挤身过,两腿大剌剌一瘫,抢坐在爷爷边上。
这倒也罢。温童不跟他一般见识, 左右站着, 看谁捱得住吧。偏偏他请缨要分茶的时候, 把公杯从老爷子手里揽下来, 四只杯子,他给自己和爷爷添得最满,温沪远就得了半杯,温童可怜,浅浅一杯底。
分完, 还毕恭毕敬地端送到各人面前,温乾:“诸位有请。都说世上大多吃食是以形补形的,核桃补脑子, 茶就补水。那么,脑袋里水多的就少补点咯。”
说罢将话茬抛给温童,“堂妹你说对吗?”
给温沪远恶心得不,“搁这阴阳谁呢你!”
“二叔,您气我这番话说得不是,冒犯您了。但侄真得声明一点,这理论还真不是打我嘴里造出来的,起初是您的宝贝女讲的。不能这样罢,我骂人了,怎么骂的?把正主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温肇丰拿核桃钳敲孙子的头,“我还没死吧?当着我在就没大没小,骑你二叔脖子上拉屎了!”
“我,操,”温乾疼没了人形,“您果真一碗水端够平哈!拿钳子砸我脑袋,不怕给我敲傻敲死了。也对,您是不怕的,死了一个便宜孙子还有一个呢。我算什么呀,处比不上温童一粒屎大。”
像委屈都是比较出来的。温乾是越想越心里作呕,呕这世不公,什么没涵养、没路数的野妮子也敢跟他争抢。你拿什么抢,要才略没有要气度是乡巴佬下九流。只会一味在爷爷跟前偷巧来事罢了!
仗着老爷子年数高,心肠软,吃你这套呗。你算个什么东西呀,洗脚婢生养出来的贱胚子,骂人倒一套一套地,你也配?拉泡尿浇醒自己罢我劝你!
再有,爷爷您也是一把年纪老糊涂了哈,手跟脚哪边长都拎不清了。我不比她上不比她能干嘛?回国这么久了,我在分部那边前前后后的付出您看不见是不是?
我真憋屈呀!我爸一个劲把我往前推,你们就不停地拽我脚后跟……
一屋子人还没聊上几句呢,温乾就这么劈头盖脸一顿叫屈了。
装的也,真情流露也罢。总之温肇丰气得把茶具一摔,反手刮了孙子耳光,“兔崽子,醉昏头了!你早说你心里这么个想法呀,早说我也不至于在遗产上留你名分了。
今天这一闹,拈酸吃醋的小气腔调,知的还,不知的当你才是幺的那个呢。多大了我问你?一点肚量都没有。
光凭这点,我就看不上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尾句里,老爷子在桌上狠狠拍了三下,随即靠在椅背上狂拊心口。一群人俱是一骇,连忙问他要不要紧,也劝温乾收着点。
“端端高兴的日子,喝酒多误事呀……”孟仲言一面和事一面扽温乾到边上,“你什么情况?脑子给门挤了,撒这种没名堂的孩子气。忍得一时免忧百日懂不懂!”
“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句话是冲着温童发作的。后者没作声,懒洋洋由他跳脚疯吠的样子。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温乾于是急了。
实,或许只有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就是头被老孟那么一激,连日来的罪过感心虚感露怯了。
温童静静到桌边,弯腰帮堂倌拾掇瓷碎片。老爷子又怼温乾一句,“你还有什么怨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择日不如撞日吧,全说了,正巧大伙都在,给你升个堂。”
“没必要,不说了。忍到见包公那天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罢!我想,您再怎么偏袒也不至于把祖业卖了。对,我就明说了吧,冠力交到温童手里势必会毁,她还早得很,当过家家呢?”
忽而,梁洲于拐角起身,到温童边上拣她手里的碎渣,扔进垃圾桶,“各位气,我来捋捋。老爷子,您看啊,怕不是大公子气您在亲事上偏袒小二了,许她有却不给温乾指一个良配。”
此言一出,干戈化玉帛,在座女眷都笑没了,“要是这样,乾可太不应该了。吃什么味也不该吃姻缘的味呀,这种事体,讲缘分滴。急不得……”
温乾:“滚罢!姓梁的你偷换概念!”
他们几个吵的吵、笑的笑。温童却泄气般地一疲软,目光扫到楼梯上,撞见隔岸观火的某人,一直突突的心跳愣给他一脸面表情骇停了。
她真真“我不是我没有”得比窦娥还冤呀!
温沪远:“那么,趁着今朝阖家都在。我为人父地就辛苦各位作个证,小女和洲的事,是门当户对檀郎谢女,也是两家彼此顺意的主张。我相信他们年纪轻轻地路还长,会合契共赢,正如我相信,童童只是藏拙罢了,#非没有成气候的事。”
一通乱点鸳鸯到此,温童头一个不下去。她甩掉梁的手,急急上爷爷身前,旁的不说,直管告发温乾犯的勾当,言辞那叫一个声情#茂、句句怆然。哭得也天可怜见,只是她自己晓得,下这一番哭多少有演的成分。
真实的泪全撂赵聿生跟前了。
但假泪也哭进温肇丰心坎了。这作的哪门子天大的孽呀,他骇极了,抬脚往温乾腿窝一踹,又猛拍着桌子,“你老实交代!她说得真或假?”
见着温童掏出录音笔,说我有证据地伸冤了,温乾简直不要太崩溃,“我有苦衷的伐!她在这里说风就是雨啊?撞人的跟我不过几顿酒肉的情谊,要算账也是找他。我傻逼呀专门找人撞个半截身子进棺材的老东西……”
“吃屎了你!嘴巴放干净点!”温童气疯了。
“不给人说实话?”
“我阿公比爷爷还小三岁,你这么着究竟咒谁啊!”
“操!”
温乾接着就要扇她巴掌的架势。被温肇丰叫停了,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今天这场家务官司洋相极了。当然,关键时刻他得拿出大家长的威严,必须主持公,他训话温乾,“哪怕不是你指使的,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那个畜生朋友躲哪去了,尽早给我找回来。该歉的歉,该赔偿的赔偿,该法律伸张的就交给法律。”
实,还是拉偏心架了。
温童原想借此彻底扳倒温乾的,老爷子到底手心手背皆是肉,从轻发落的。最后连她手里的录音笔也没,只说今天这遭累着他了,要回了,就由下人搀着离去。
打赵聿生边上路过时,后者同他颔首。温肇丰:“难为情了,劳你今天心来看我,却看了这么场笑话。实我也门清你心里想的,我不外是你落水了,想拉的最后一根绳草。又或者这个家,到今天,大家都是彼此算计在秤盘上的码子。”
赵聿生谦逊一笑,“我当真只是来看看您的。上回一场棋局约,等到在都过去快一年了。”
“这么快嘛?”
“光看时间觉得不快,看中变换的人事才有实感。”
“你倒是没怎么变。”
某人居然怅惘半秒,摇头,“变了。身边多人都不在了。”
温肇丰下楼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是非恩怨转头空的口吻,“你才多大呀就说这种话了,那我岂不是四顾人了?”
“怎么会?”赵聿生微微抬手,扶他稳当落脚,“您看您下不就还看到了我?”
温肇丰罢,若有所#地盯他半晌,才含笑摇头去。
*
席散,温沪远想留女单谈,关于车祸真凶的事。他也是将将得知,震惊之余多少有点歉仄感。人心毕竟肉长的,他不知她承受了这么多。
当然在此之外,这么的打压温乾的机会,他必须要抓。
只可惜如今的温童把他那点算盘全看透了,就冲刚才给她乱拉郎的事,她都不会给他脸子。“聊什么聊,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收着你那点黄鼠狼心,过年缺荤菜了还能下锅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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