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支轻骑的队长到底比旁人反应快些,见势不对,一面拨转马头,一面厉声呼喝手下们列阵迎敌,其中一人更注意到那道疾驰而来的红色身影,当下不假思索地提马迎上,挥动手里的长戟,对准凌云狠狠地扫了过去。
这位队长天生力大无穷,在屈突军里难逢对手,他的这一扫虽是仓促而出,却也带上了千钧的力道,足以开山碎石。凌云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戟厉害,竟是不闪不避地直撞了上来。
队长心中大喜,更是加上了十足的力气,他得把面前这位女匪首当场扫飞出去,才能振奋军心,扭转局面……然而就在他的长戟就要扫中对方之际,那道身影却蓦然消失了。
他大吃一惊,力道却已来不及收回,整个人在马上一晃,好容易才定住了身形。此时两马已是交错而过,他眼角突然扫到了一点红色,却是之前折腰藏身马腹的凌云又翻上了马鞍,那动作明明迅捷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
胸腹之间仿佛有寒气掠过,他眼睁睁地看着凌云冲了过去。转头再看,却见另一位队长也提枪迎了上来。这一次,凌云抢先一步,挥刀直斩而下,刀势快如闪电。他心里一惊,正想出声提醒,突然间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了,长戟脱手坠落,人也跟着摔落马下。而他胸口的铁甲这才裂开,鲜血沿着狭长的伤口喷涌而出。
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同袍也没能挡住凌云的这一刀,长枪折断,人也连肩带胸被劈去了半边,鲜血冲天而起,染红了他的全部视野。
两人身后的亲兵惊得魂飞魄散,有人悲愤地冲了上来,也有人恐惧地带马后退,冲上来的几乎都在一个照面之内被凌云斩于马下,带马后退的自是愈发惊恐,忍不住纷纷拨马逃开。
混战之中,类似的情形也别处不断在上演,司竹园的两千骑兵几乎都是刀如闪电,一招毙命。屈突军两支轻骑人数明明比他们多出了一倍有余,但在那些寒光闪闪的弯刀之下,却没能抵抗多久。看到身边的同袍们身首异处,不少人再也支撑不住,拼命四散逃开,溃败得竟比步卒的方阵还要彻底。
这样的溃败,便是司竹园的骑队似乎也没能预料得到,动作竟是缓了一缓。那些屈突军的轻骑原本被杀得无路可逃,又不敢去冲撞严阵以待的步卒队伍,此时才终于找到一线生机,纷纷沿着来路逃了回去,司竹园的骑兵策马在后头一路追杀,却到底还是让剩下的两千来骑大多都安然逃回了屈突军的阵营。
之前奉命收拢残兵的两侧方阵怎么也没有料到,中间步兵方阵倒是没有彻底溃败,对方的骑兵掉头之后,他们乘机收拢了队伍,又重新列出了阵势,倒是前去冲杀对方步兵的轻骑们溃逃了回来……但情势如此,他们也只能打开通道,让他们一路冲了进来。
李纲在角楼上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何潘仁的这两千骑兵简直就是两千杀神,李三娘更是杀神中的杀神,难怪何潘仁敢让她率兵出城去决战……之前看到对方的轻骑被一面倒地屠杀,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忍,但此时看见他们逃出生天,心头却不由得更是紧张:“哎呀,糟了!”
自己的骑兵队伍没有来得及彻底击溃对方的防守阵营就不得不掉头离开了,如今又没能全歼这两队轻骑,让他们逃回了阵营,两次都是功亏一篑,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他身边的何潘仁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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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瞬息万变
战场另一头的望台上, 屈突军的将领们自然也看到了这场溃败,各个都已脸色铁青——
他们也知道,自家的轻骑论战力不如对方的骑兵, 却怎么都没想到, 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 自己的轻骑队列居然会一触即溃,溃不成军!那甚至都已经不是一场交战了, 而是一场羞辱, 一场屠杀!
直到剩下的那一半人马及时撤退,好歹安然逃回了自家阵营,大家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不过就在最后几骑就要撤入方阵的时候, 屈突通的眸子却是猛地一缩, 脸上也第一次变了颜色:“糟了!”
随着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声,一直不远不近追在轻骑们身后的那两千骑兵忽然加快了速度,尤其是领头的那匹枣红大马,当真有如疾风一般, 眨眼间就追上了轻骑的队尾,在方阵合拢之际,竟是生生地冲了进去。
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道乍然闪现的雪亮刀光,刀光划过之处, 冲上来封堵入口的长矛盾牌竟如纸片般四下飞散, 入口处立时被削平了一片, 跟在她身后的战马随即从这个缺口直接冲进了阵中。
位于战场左翼的这个方阵原本重在防守,早已层层布置下了盾牌拒马, 但自家轻骑的溃败逃入, 却一举打乱了这番布防。他们不得不赶紧让出道路, 追杀而至的骑兵正好跟着长驱直入。
溃败的轻骑们早已是惊弓之鸟,听到后头的动静,更是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不用追兵们动手,他们便把方阵从里到外冲了个七零八落,也为后头的追兵开辟出了更通畅的道路。
面对着路边措手不及的步卒,追兵们手里的弯刀加上飞奔的骏马,收割人头的速度比之前何止快了一倍?从远处看去,这支骑兵所过之处,两边的步卒就如麦子一般成排倒下,而奔逃中的轻骑一旦被他们追上,也都瞬间就在刀光中跌落马鞍。
望台上的众将领此时都已说不出话来了: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还想驱赶对方的步卒去冲击对方骑兵,还在庆幸自家的轻骑总算逃出生天,转眼之间就发现,自家的轻骑其实是被驱赶着冲垮了自家阵营;他们之前还觉得那场骑兵间的遭遇战是一面倒的屠杀,眼前的画面却在告诉他们:真正的屠杀才刚刚开始!
那些人的弯刀割在士兵们的脖子上,却也像是一刀刀地割在了他们的脸皮上,让他们脸上火烧火燎,脚下站立不稳。
桑显和早已按捺不住,上前单膝跪倒:“大将军,求大将军下令,让末将前去迎战!”
屈突通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原本不想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的,但眼下这情形,若是再拖下去,就算最后收拾掉了眼前的这帮盗匪,他们又要付出多少条人命?接下来的仗还能怎么打?
看着就要彻底溃散的方阵,他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你立即带人过去,各军听我号令行事!”
桑显和一声“得令”,语音未落,人已飞身跳下望台,骑着马冲了出去,柳骁武也向屈突通抱了抱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在他们说话之间,左翼的方阵已在骑兵们纵横杀戮之下彻底崩溃,逃进阵中的两千余名轻骑也只剩下了一千出头,中间那方阵原本就是勉强支撑,被自己人这一冲,再也保持不住阵型。
李家军的八千步卒早已等候多时,见势立即挥刀掩杀了过去。
他们的阵容并不齐整,配合也颇为粗糙,却自有一股悍勇之气,对上军心动摇的屈突家兵卒,人数虽还体现不出优势,气势却已彻底压倒了对方,加上刚刚席卷全场,此刻依旧在一边虎视眈眈的骑兵队伍,屈突军的抵抗眼见着动摇了起来。
就在此时,他们的后方突然响起几声刺耳的钲击。
原本就是在苦苦支撑的屈突军顿时全线崩溃,几乎所有的人都拼命挥动武器逼开对手,随即便是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跑,两个方阵剩下的那几千人竟如潮水一般急退了下去。
角楼上的李纲目睹着战场上风云变幻,一口气在胸口已憋了许久,此时才忍不住吼了出来:“好!”之前骑兵们虽然以牙还牙,驱赶着对方的骑兵冲垮了左翼方阵,但这样的阵营屈突军里还有七八个,不能决定战局,但这成千上万的人大举溃败下去,却足以动摇对方的根基!
转头看着何潘仁,他忍不住兴奋道:“你和李娘子是不是早就瞧出了屈突通是外强内荏,所以才敢如此大胆行事?”
何潘仁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再次挥了挥手,几支鸣镝也再次带着尖锐的声音射向远处的战场,原本正在往前追杀的李家军顿时停住了脚步,骑兵们更是直接拨马就撤。
李纲此时也已看出,这鸣镝就是何潘仁发出的指令声。看到这一幕,他不由愕然:“为何不让他们乘胜追杀?这不是坐失良机么?”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一片密密麻麻的箭支突然从屈突军的后方冲天而出,如雨点般落在屈突军与李家军之间的那片狭长空地上,大约上百个逃得略慢的屈突家将士和追得太快的李家步卒立时都被射倒在地。
李纲惊得微微张大了嘴,半晌才缓缓转头看向了何潘仁:“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用箭雨来断后,所以才及时发出指令,让战场上的李家军避开了这个死亡陷阱?
何潘仁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顺口答道:“他们跑得太快了。屈突军自来凶悍,就算鸣金收兵,也不该如此狼狈。”
李纲恍然点头,又皱眉道:“我也听闻屈突军兵强马壮,军纪严明,这军纪也就罢了,凶悍却着实谈不上。”他们别说在何潘仁的骑兵面前不堪一击,就是对着自家的八千步卒,也显然不是对手,哪里谈得上凶悍?
何潘仁摇了摇头:“那是因为屈突通根本没认真。”
李纲奇道:“他这样还没认真?那他认真了又会怎样?”
何潘仁深邃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一抹异色,伸手指向了城下:“就是这样!”
李纲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却见就在这几息之间,战场上的形势竟然又变了。
随着中间方阵的撤退,屈突军原本方方正正的阵型深深地凹进去了一块,有如一个巨大的口袋,袋口正对着李家军。
在这个“口袋”的右翼,盾牌□□愈发层层叠叠;而刚刚崩溃的左翼不知何时也已填上了一支队伍,人数跟刚才的差不太多,气势却全然不同。他们手里没有宽大结实的厚盾,没有拒敌千里的长矛,只有一把把长刀在静静地反射着寒光。
在中军的后方,显然是整整一个弓箭手的方阵,当初曾危及城门安危的,想来就是这几千名弓箭手了。在白日的平原上,他们的威力自是更大,刚才那片密集的箭雨就是明证。
然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一直掩映在长盾和旗帜背后的中军方阵也终于露出了真容。
李纲怔怔地看了片刻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分明是一片黑色的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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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不完了,明天打完这一仗,这周应该能结束这一卷的故事了。感谢在2020-08-18 01:49:20~2020-08-19 02:1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五十章 生死不计
那是上千匹黑色的雄壮战马, 上千名黑色的高大骑士。
在五六万人的战场上,这个数量自然不算多,但当他们出现在战旗的背后, 那片闪烁着寒光的沉沉黑色,却仿佛是暴雨前骤然聚集的乌云, 瞬间就却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李纲脱口惊道:“甲骑具装!”这是连人带马全身披挂铁甲的重甲骑兵,是战场上最可怕的杀手。
何潘仁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凉意:“没错,这支铁甲军才是屈突通的杀手锏。他们的重甲刀枪不入,箭弩不侵。虽然只有一千五百骑,却足以抵得千军万马,但凡出战,从无败绩。”
李纲喃喃道:“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这种甲骑具装不是御前精锐里才有么?怎么屈突通手里也有一支,而且看着似乎更显气势惊人?
何潘仁淡淡地道:“因为见过他这支铁骑的人,大多都没法再开口告诉旁人了。”
李纲呆了片刻, 忽地跳了起来:“快让他们回来,赶紧都退回来!”自家骑兵再是厉害,也不是这些铁甲的对手, 那是钢铁城堡和血肉之躯的差别!
何潘仁微微摇头:“退不回来了。李公, 你看见左翼补上的长刀手了么?那是屈突军里最悍勇好战的一支,眼下他们已经在封锁咱们的后路。就算咱们的人能杀出他们的防线,破阵的那段时辰,也足以让铁甲军横扫过来,再加上铁甲后头的箭阵,屈突通布下这个口袋, 就没打算让里面的人活着出来。”
李纲脸色更白, 正要开口, 突然间反应了过来, 盯着何潘仁厉声问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让他们落入这等境地?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何潘仁也终于转头看向了他,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因为只有如此,咱们才有机会打垮屈突军,杀了屈突通。”
这笑容冰冷而锋利,李纲只觉得全身寒毛倒竖,满腔的愤怒质疑瞬间都化为了冰块,“咚”的一声沉到了肚子里。
大约看出了他的惊惧,何潘仁眸光微动,转眼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温雅风流:“李公不必担忧,且安心等上片刻,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李纲默默地转头看向了战场,刚才那一刻,他竟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位何大萨宝,似乎比战场上的那支铁甲军更可怕!不,他一定是看错了……
此时在战场上直面铁甲的步卒们自然更是惊骇,那些重甲骑兵离他们不到一箭之地,人马未动,铁血之气却已直逼过来,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后方的步卒们虽然看不到铁甲,却也意识到了不对,有人回头发现左右两翼的屈家军已迅速压上,要将他们的退路封住,大惊之下转头就想冲出去。
那两千骑兵原本已退到步卒后方,此时却同时还刀入鞘,整理了一下辔头,安抚了一下坐骑,随即便兵分两路,一半留守后方,压住阵脚,一半带马向前,迎向敌军。
凌云依旧是一马当先,她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浸透,银甲上也是血迹斑斑,就连面颊都沾着滴滴鲜血,看到后退的步卒时,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比她背后的长刀更加寒气逼人。
想冲出包围的步卒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这群骑兵从身边穿行而过,迎向了前方的黑色洪流。
等到他们穿过步卒,来到队列前方,铁甲军也终于动了起来。
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但那几千只沉重的马蹄却在大地上踩出了鼓点般的声响,气势足以令人窒息。原本已立定脚步的步卒们再次骚动起来,那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实在太过慑人,即使隔着自家的骑兵,也能感受到那如泰山压顶般迫近的森森杀气,让人无法自控地往后直退。
然而凌云的马队却依旧不闪不避地拦在那里,战马还有些紧张不安,骑士却没有一个稍动颜色,仿佛根本不知道这股黑甲洪流的威力,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精兵强将,一旦被卷入其中,必然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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