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她要扣着吴四留在这里,知道自己的人都安全了,再放人,离开……方脸汉子想了想还是摇头:“何必如此麻烦!”
凌云倒也没有坚持:“那你觉得该如何?”
方脸汉子哑然半晌,一股邪火腾地烧了起来:“这位郎君,你如此为难我等,到底意欲何为!”
凌云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我意欲何为?今日我百般退让,不过是为了保全家人!若是连这点保证都没有,”她脚下一挑,地上的那柄长刀嗖地跳回了她的手中,“那我还不如这就跟阁下分个高低,不知阁下可愿赐教?”
方脸汉子的脸顿时又黑了。一旁的吴四提心吊胆了半日,好容易见到一丝曙光,此时再也忍耐不住,锐声道:“大哥,大哥我愿意陪他在此等候消息,总强过让大哥和这么多兄弟再冒风险!”
方脸汉子心里也知道,看来只能按凌云的办法做了。听到吴四的叫唤,他烦躁地喝了声:“你闭嘴!”转身便指着小七道:“待会儿,只能由这位婢子前来报信!”
凌云心里微沉,到底还是点头说了声“好”。
她转身走到小鱼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帮我照顾好大家。”随即便将吴四拎了起来,一把按在院中石墩上,自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手里长刀呛啷一声插回了刀鞘,随即便连刀带鞘地拍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抬头看着玄霸等人,她的语气已是不容置疑:“走吧,到邺城了再回来接我。”
玄霸心里自是担忧,却也知道他们留下只是凌云的负担,当下只能轻声道:“阿姊当心。”说完便带着众人快步走出了院子。
何潘仁依然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了凌云一眼,凌云也神色淡淡地看向了他。他的心里不由一虚,默然移开了视线。另一边那方脸汉子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凌云背上的刀鞘上,看得几乎入了神。其余的人知道他心情不好,自然更是不敢做声。
一时间,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唯有高树上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是在奋力撕拉,要将那刚刚升起的日头扯向空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终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小七飞一般地冲了进来:“娘子,娘子没事吧?三郎他们都已经进了城,娘子若是无事,咱们这就离开!”
听到这声“娘子”,整个院子顿时骚动起来,人人都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刚才与他们对峙了这么久的这位少年高手,居然是个小娘子。那方脸汉子又哼了一声,不耐烦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还不赶紧走?”
凌云缓缓起身,到底还是深深地看了何潘仁一眼,向他微微欠身:“公子当心”,说完便拿起长刀,转身向门外走去。
吴四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总算又活了过来,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那方脸汉子也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得意,只是目光落在凌云手上的长刀上时,心头又是一阵钝痛:这把刀,这把刀本来可以是他的!
凌云已走到他身前不过几步的地方,瞧见他几乎黏在刀鞘上的目光,想了想问道:“阁下可是还想看看这把冷艳锯?”
方脸汉子心里正不好受,闻言不由眼睛一亮,凌云早就知道,越是用刀的高手,越是会对这把长刀着迷,这位自然不会例外。见到他闪亮的眼神,她不由笑了起来:“给你!”说着便大大方方地把刀往前一递。方脸汉子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手接住了这把长刀,只是这刀比他想象的竟要沉上不少,他纵然下盘极稳,此时身子也不由得微微晃了晃。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凌云借着递刀之势突然抢上了一步,身如闪电,贴近了他。方脸汉子心头大惊,待要格挡闪躲,双手却正好被占,脚下也正在调整力道,就在这刹那之间,凌云已一手扣住了他的肩窝,另一只手上的短剑则横在了他的脖颈之前。被她用力一扣,方脸汉子半边身子都麻了,手上再也拿不住长刀,冷艳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众盗匪不由大惊失色,纷纷拔出腰刀,凌云一招得手,已拉着方脸汉子后退几步,跟他们拉开了距离,手上轻轻一抖,那方脸汉子脖子上便鲜血长流:“不许过来!”
众人顿时都不敢再动,原本已走到门口的小七也呆住了,正想回身,有人已一把拉住了她:“快走!”小七不由吓了一跳:“何公子?”原来在凌云动手的同时,何潘仁已快步走了出来。小七在呆了一下之后也反应过来了:凌云突然发难,就是要救走何潘仁,可是,“那娘子怎么办?”
何潘仁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些手持利刃的盗匪已将凌云围在了中间,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刀光之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依然如翠竹般挺直坚韧——谁能想到呢?她平日是那么沉默寡言,直来直去,但在这样的局面下,她却能从容不迫地布下陷阱,能毫不犹豫地以命相搏,以换取所有人的安全……他明明昨天才跟她说过的,她不该这么害怕辜负别人,她不该这么逼迫她自己!
心里仿佛有点什么东西在往外涌,这感觉实在太过陌生,何潘仁一时竟忘了动弹。凌云眼角余光扫见,忍不住怒道:“你们还不快走,别在这里碍事!”
小七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反手拽住何潘仁就往外跑——她的坐骑就在外面,只要上了马,他们就能冲出去!
然而不等两人跑出院门,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叹息:“你们,谁都走不了!”
只见院门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人,此时正端着劲弩一步步地走了进来,那锐利冰冷的箭尖,正指着小七与何潘仁,而在凌云身后,也鬼魅般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一柄有些弯曲的长剑,已指住了凌云的后心。
听到这个有些暗哑的声音,凌云自来稳定的双手竟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后心微微一凉,那声音几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还不撒手?”
凌云苦笑了一声,认命地松开了手,方脸汉子捂着脖子退开了几步,指着她怒道:“你!”他的手下自是纷纷上前,雪亮的刀尖已纷纷对准了凌云全身上下的要害。
小七的脸色都变了,顾不得对着自己的利箭,转身就要冲过去,凌云却向她喝道:“你别过来,别让他们不小心伤了你。”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深深地叹了口气:“师傅,你还要玩到什么时辰才满意?”
小七不由“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师傅?难道是她们的师傅?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凌云的身后,那持剑之人一把拽下了脸上的黑巾,一脸无趣道:“这你都听得出来!”声音却是清朗了许多。
众盗匪不由面面相觑,手上的刀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了。那方脸汉子烦躁地挥手道:“还不都给我滚开!”
在纷纷收刀的声音中,凌云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无比的面孔,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喜之极的笑容,眼圈却多少有点红了。
她身后站着的这妇人,个子比凌云还要高上少许,头发里也已有不少银丝,只是一张面孔却看不出什么年纪来,仿佛是三四十也可以,五六十也不奇怪。看到凌云眼圈发红,她顿时有些慌了手脚:“阿云,阿云你可别哭,这次师傅绝不是故意戏弄于你,师傅是有正经事,不得不如此布置。你不知道,你师傅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多久了!”
凌云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过师傅,此时原是激动得几乎难以自已,听到这话才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迟疑道:“师傅你……到底想做什么?”
师傅毫不客气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自然是要让你亲眼瞧瞧,你到底是有多傻!”
说完她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向了院门前的何潘仁:
“何大萨宝,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喔,又晚了……不过还算肥是吧是吧?
有人之前猜到过何潘仁的真实身份木有?
最近手速实在太慢了,不过手感还是在一点点的回来。以后再也不能一玩半个月了,害死我自己。
嗯,鞠躬,认错,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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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十九章 十年之誓
何大萨宝?
凌云霍然转头看去, 只见何潘仁也静静地看了过来,眼神幽黑深邃, 复杂莫名;然后,她看见他对着师傅优雅地欠了欠身:“沈前辈,好久不见。”她看见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分明还是那个人, 那张脸, 但有些东西却已是全然不同了——
不知为什么, 他的个子看去似乎高了一些,眉目之间的那点青涩已荡然无存,整个人就像突然间大了几岁,周身气度跟之前更是天差地别。此刻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却让人无法怀疑, 眼前这个人, 真的就是那位纵横西域、被胡商们奉若神明的大萨宝。
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凌云心里翻涌的种种震惊、愤怒、困惑, 终究还是化成了一声冰冷的自嘲:师傅说得对,她真是, 愚不可及!
凌云的师傅沈英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何潘仁,待他说完, 便笑眯眯地点头还礼:“大萨宝多礼了,此次冒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我这孤老婆子, 也就是几个徒弟还能算是至亲之人。得罪之处,望萨宝勿要见怪。”
何潘仁微笑着摇了摇头:“沈前辈客气,何某当初年少气盛,行事荒谬,才会让前辈如此为难,好在多年不见,前辈的手段依旧是神鬼莫测,让何某真真是大开眼界,何某佩服还来不及呢,如何敢见怪?只是今日连累到令徒受惊,何某实在是过意不去。”说完便向凌云欠了欠身,神色里却也看不到多少诚意。
凌云只觉得后槽牙都痒了,冷冷地道了声“不敢”,转身就拉住了沈英:“师傅!”
沈英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何潘仁笑道:“何大萨宝何必过谦?若论神鬼莫测,世上有谁能与大萨宝相提并论!至于我这徒儿,她自来心实,此次能得到萨宝的指点,让她早日领略到人心险恶的道理,这是她的福气,我多谢萨宝还来不及呢。”
这嘲讽实在是有些尖刻,何潘仁却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夸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前辈实在是过奖了,何某如何敢当?”
凌云纵然早就领教过他的厚颜,此时不免也为之瞠目。沈英倒是毫不意外,只对何潘仁笑了笑:“萨宝若不着急,还请回屋歇息歇息,我和小徒要失陪片刻。”说完转头便吩咐吴四:“你代我好好招待大萨宝。”
吴四在旁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生平所受惊吓加起来也不及这几个时辰里来得多。突然听到这句吩咐,他不由吓了一跳,但瞧瞧大哥还在包扎伤口,沈英和凌云显然有话要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对何潘仁比了个“请”的手势。
何潘仁含笑点了点头,目光在吴四的脸上轻轻一转,眉梢眼角,竟比往日更多了十二分的风流。吴四原是搜肠刮肚想出了几句客套话的,被他这么一瞧,顿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张着嘴呆在了那里。
这模样,实在是蠢得可怕。凌云一眼瞧见,忍不住脚尖一挑,将一颗小石子踢到吴四的腿上。吴四“啊”地一声跳了起来,东张西望好不茫然,模样眼见着更蠢了。何潘仁倒是转眸便看了过来,一双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凌云好不懊恼,索性装了个没看见,沈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轻声道:“别管那蠢物,咱们不认识他!”说完还向凌云眨了眨眼。
师傅还真是……半点都没变!凌云不由也笑了起来,满腔懊恼顷刻间散掉了大半。
一旁的小七早已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才插空上来向沈英见了礼,唠叨了两句后一拍脑门:“我这就去叫三郎和小鱼姊姊,让他们来见师傅!”说完撒腿便跑了出去。
这院子里的盗匪们早已各自散去,吴四领着何潘仁往待客的堂屋走,师徒俩便进了凌云住过的东厢房。谁都没瞧见,何潘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间屋子,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不知何时已悉数收了起来。
凌云住过的屋子依旧是她清晨离开时的模样,就连砚台都还放在案几上的老位置,只是里头的墨水早已干涸,在砚心里凝成了一团浓郁的黑色。凌云看着只觉得无比刺眼,扯过张白纸盖住了砚台,转身便向沈英问道:“师傅,这两年您都去哪里了?过得好不好?”——两年之前,师傅说呆得闷了要出去走走,结果竟是一去不回,她想方设法打听了很久,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沈英摊手笑道:“你都看见了,我这两年自然是落草为寇,当了鬼岗的大寨主。怎么样,威风不威风?”
凌云呆住了。她自然瞧得出来,这些盗匪跟师傅关系匪浅,可师傅怎么会自己也落草为寇?虽说她做事一向天马行空,但召集匪徒拦路抢劫这也……瞧着沈英笑吟吟的样子,凌云突然福至心灵,脱口问道:“师傅,你是想让这些人活下去对不对?”
沈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眼里露出了真正的欣慰之色:“阿云,你真的长大了。”
原来两年前她离开长安时,的确只是打算到处走走,正好有人要去辽东办事,她便做了老本行,护送这些人一路过去,路上还收拾过一伙在鬼岗落草的毛贼,为首的就是今日这方脸汉子向老三。从辽东回来的路上,她又遇到了吴四这帮人,他们都是去辽东服役的,因押解的官差太过残暴,他们在冲突中竟失手打死了那官差。她一瞧便知道,这些人已没了活路,一时心软,索性带着他们投靠了鬼岗的向老三。谁知那山寨太小,竟养不活这么多人。她既不能让这些人去死,又不能让他们到处去杀人抢钱,也只能留下来做了寨主,还招来了两个老伙计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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