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先生的这份安心是多少钱财都买不到的。
黑又问:“那这周文如今退出函谷关外重新修整,可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
周宁垂眸笑了笑,她道:“他如今撤回与吴广会师,或是陈胜增派援军,那他或有生机。”
生机?
黑的瞳孔猛然缩紧,“这么惨?!”
“毕竟是大秦。”周宁平静的说道。
陈胜分出的八·路军中,有三路兵西进攻秦,如今周文驻兵函谷关外等待援兵,吴广在荥阳围城,原本攻坚拔寨就是败多胜少,更别提如今咸阳的精锐全在荥阳,所以根本不能指望吴广尽快攻破荥阳给周文支援,而宋留又被牵制在武关。
至于其它几路,周宁垂眸看着手中眼前的茶杯,离得远了它不过小小一杯,她还有余光看桌面案几,看茶壶和其它的茶杯,可离得近了,便只能看到这茶水中的茶叶末子了。
此时,其它几路都忙着盯自己杯子里的水,哪里有功夫去管茶壶是不是要被人砸碎了呢。
所以周文在停留在函谷关外等不到援兵,只是等死。
“周文攻到了戏,给秦王朝敲响了警钟,如今长城的军团只怕已经收到命令南下平乱,而章邯不乘胜追击,应该是在关内练兵,起义军的镰刀斧子如何同咸阳名匠大师打造的武器争锋,等章邯练好出关,起义军就该迎来一次大挫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靠武力得天下,被称为虎狼之国,其军事实力的底蕴现在才要开始展现,直到最后的巨鹿之战,秦都是占着绝对优势的,起义军的前路艰难着呢。
大挫?
有多大?
四人静默无言,周宁垂眸等他们消化。
半晌,喜回神继续向周宁禀告各地的大动向,如今是他带着盼以及十个士卒总揽情报之事,黑领二十士卒负责内务后勤,高领三十士卒负责日常护卫。
“武臣的下属韩广在燕国故地自立为燕王。”
黑的情绪来也快,去也快,一下被新消息刷屏,他噗呲一声笑道:“这真是有意思,武臣带走陈胜的兵,攻下赵国故地自立为赵王,如今他的手下也有样学样,你们说他给韩广兵马的时候,就没想着防着点?”
“防了,和他的老大扣押他母亲一样,他也扣押了韩广的母亲。”盼回道。
“呃,这真是。”黑摇了摇头。
高分析道:“陈胜想要武臣派兵入关,所以容忍了他自立之事,而武臣忧虑的更多,他一怕秦朝,二惧张楚陈王,自然也不敢和韩广撕破脸,只怕过些日子便会和陈胜一般,好生的将人家的母亲家眷送回去。”
周宁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黑见了,便知是周宁认可高的说法,当下笑着擂了高一拳,“不错啊,兄弟,有几分先生的风采了。”
高对着周宁谦顺的笑了笑,而后对着黑夸耀的一挑眉。
黑撇了撇嘴,他领着人成功造出纸的时候,先生可不止笑着点头了,而是直接出言夸奖了。
喜叹了一口气,“只怕从此背叛会成为风气了。”
王位谁不想坐呢,既然如此轻易又不用付出代价,谁不想试试。
周宁笑了笑,这话说得极是,所以有些规矩必须一早立好,只是可惜,陈胜他们可不仅开了背叛这一个风气,还有另一个,一个最后直接葬送了他的性命的风气。
黑嫌弃道:“乱糟糟的,果然兵分八·路就是个错误,果然佣农平民的局限太大。”
所以跟对人太重要了,高心中的信念又坚定加固了一次。
“陈胜方还有两个较为重要的情报,一是陈胜在陈县杀了来投的故人,违背了昔日‘苟富贵勿相忘’的诺言,许多昔日故友都因此弃他而去。”
黑唏嘘不已,周宁平静的点了点头,从来同患难容易,共富贵难。
喜又道:“陈胜任命朱房和胡武两人监察群臣,此二人处事似乎不公,在陈县如今风评不是很好。”
周宁点了点头。
喜禀报完毕,将整理好的情报按重要程度排序,交给周宁查阅。
周宁翻阅的速度很快,一是因为许多事情她早已知晓,而是因为她其实主要只关注三处的动静:秦、楚、汉。
而喜的排序是,秦朝和陈县陈胜,以及陈胜西进的三路主力军的情报优先级最高,这两方是如今的主要矛盾。
其次是陈胜剩下的五路军队动向,以及他们所处的会稽郡的动向,也就是项家的动向,这一级,前者与主要矛盾息息相关,后者则关系自身。
再之后便是原六国贵族复辟情况,而余下的则按照对方如今的兵马人数排序。
喜的排序很科学,因为在刘邦之前,王位是由贵族世代相袭的,所以谁能想到一个地痞流氓最后会君临天下呢。
而最多明年刘季的优先级就会上升了,倒不是因为他的势力如何大,而是他会来投靠项梁,寻求援助,变成与她相关的友军。
所以明年六月她会见到很多故人呐。
秦和陈胜方的主要情况喜已经汇报的差不多,如今陷入短暂的僵持,只等着章邯练好兵出关大杀四方了。
而项家在江东势如破竹、几无阻碍,所以此时的项梁志得意满,估计还会继续晾着她。
至于刘邦,周宁几乎是翻到了最后几页才终于看到沛县刘季的消息,他那里也陷入了僵局,不过,她相信以刘季的不拘一格,很快就会破局。
周宁关注沛县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原本沛县的消息就只是只言片语,而她也只是淡淡一扫,确认一切没有意外,同自己记忆一样而已。
她并不想被人发现她对沛县的特殊关注,从而联想到她和沛县可能有关系,所以宁可自己慢慢翻看,也不叫喜调整顺序。
作为灭秦的主力,刘邦和项羽迟早走到一处,而吕媭的大哥、二哥都是跟随刘邦南征北战之人,她不打算暴露身份,所以早已几多铺垫做好了准备,哪怕吕泽、吕释之与她相对站立,也叫他们纵有万千怀疑,也不能确定她身份,所以宁可麻烦些,也不让自己在这些细微处叫人起疑。
项家。
项伯是讲义气的人,既然与周宁兄弟相称,又答应了张良会替他照顾他师弟,自然不能眼瞧着周宁在自家哥哥手下受委屈。
于是,项伯一条条的为周宁说着好话,他说一条,旁边的项羽便点一下头,而项梁的眉头便更蹙紧一分。
只可惜项伯和项羽都不是善于观察他人情绪、注意细节之人,故他们越发说得诚挚,点得真诚,叫项梁不胜其烦,直接冷着脸断然否决道:“他的才智本事的确不凡,怕只怕他身份更不凡。”
第71章 身份
项伯不解的问道:“他就是我好友张良的师弟, 原先一直和师父隐居山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身份?”
“隐居山林,哼, ”项梁冷笑一声, “你也是杀过人逃过难的, 你说说山林里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话是何意?
难道……
项伯是不信的, 于是他看向项羽问道:“周宁在吴中县生活奢侈张杨?”
“绝无此事,”项羽立马摇头说道:“先生对钱财之物看得极轻, 于吃上面, 甚至都不喜食肉, 反而喜食菜蔬瓜果;于穿着上也极为节俭,每季就两三套换洗衣裳, 先生唯二的两件大裘还是我猎了送与先生的, 先生一穿就是好些年。”
项羽想了又想, 也实在想不到周宁挑剔某人某物的画面,于是他总结道:“先生除了格外喜洁外, 对于旁的都很随意。”
“我就说, ”项伯点了点头, 对项梁说道:“我今日见他时,是突然造访, 他没有时间特意换衣裳,而他身上的那件衣服袖口处很有些磨损,他如此这般勤俭节约, 连口腹之欲都不重,又有哪里不对了?”
项伯和项羽对视一眼, 两人皆不觉得有何处不对。
项梁见两人面上皆是惋惜和不信、不赞同之色, 嘴里也字字句句都说周宁的好, 却越发坚定不能如今就叫周宁身居要职、手握大权。
羽儿还好说,毕竟他年纪还小,又和周宁相交了四五年,且对他有异样的情愫,所以一时被蒙蔽了也可以理解,可项伯才与他相处了多少时日,竟就不惜为周宁一个外人违背、质疑自己的意志?
这样蛊惑人心的能力太可怕了。
他想到了那坚定跟随周宁的六十多人。
那其中的县卒县吏,基本都是在县内风评不错、能力也不错的一部分,因为他们在为官吏时颇为公正宽仁,所以在民间也很有些名声、民心。
现在他们都聚集到周宁手下,叫周宁原本就不小的名望更加可怖,就是在会稽郡的其余县城、在他最新组建的军队中,几乎也无一人言周宁恶语,普遍都对他颇为敬重。
在新兵还没有练好的如今,新兵们知周宁的比知他项梁的还多,此时让周宁任职,只怕要叫他反客为主了。
所以他的确是因为忌惮周宁,才冷待闲置他,同时也因为这份忌惮,他调查了周宁不少事情,又对他生出不少疑惑,而这些疑惑又加深了他对他的忌惮。
“你们看的太过表面,他那日子过得可比咱们精细多了。”项梁面色严肃的说道:“我以要请他出任左徒为由,从韩信那处问得他不少喜好,真是叫某大开眼界。”
左徒是楚国的官职,其职责是代表楚王处理内外事务,权利不小,最重要的左徒可以直接升任为令尹,而令尹相当于一国丞相,是楚王之下最高的官职。
项梁对周宁如此看重,欲让他担此大任,那么事先了解一些他的喜好,以便礼贤下士、君臣相得,便是再正常不过,也不怪乎韩信知无不言,如实相告。
项伯和项羽听项梁欲任周宁为左徒,便知项梁也是知晓且认可周宁的才智能力的,冷待不用,是因别的缘故,所以都端正了神情,认真听他言说。
“就说吃,他是更爱食用素食,可他吃的食物都是用油炒的。”
炒?项梁不解,他还未食过炒菜。
项羽也皱眉,炒又如何,只是先生聪慧,想的新法子叫素菜也更有滋味罢了。
于是项羽辩解道:“就算先生用猪肉炼油,又能花多少猪肉,不比日日吃肉节省多了?”
“呵,”项梁冷笑一声,“你那爱食素的先生食油可比你讲究多了,他那处有豆油、杏仁油还有一味芝麻油,听韩信说,那芝麻油味道醇香,用来炒菜可让食物颜色鲜亮。”
项梁看向项羽,“随意?如此色香味俱全,还是随意?”
油是金贵的物件,此时的百姓已经能从杏仁、乌桕上提取油,但并不是用来食用,而是用来点灯和制绢布,至于用素油炒菜,不说秦朝还没有这种吃法,只单单荤油炒菜之事,往后推个几百上千年那都称得上是一种奢侈的吃法。
而且植物油同动物油不同,动物油可直接用火熬炼,相对容易,可植物油却得用杵或磨一点一点研磨榨取的,极为耗时费力。
秦朝有个刑法叫城旦舂,便是惩罚犯人舂米,即将米放在石臼或乳钵里捣去皮壳,可见舂米都是一个重劳力的惩罚,给别提榨取植物油了。
此时,项伯有些明白项梁怀疑周宁身份不简单的缘由了,作为一个条件艰苦的深山隐士,周宁的生活习惯与他的身份太不相符了。
项羽却愣了愣,继续争辩道:“许是先生身边有奴仆伺候?”
项梁见自己寄予厚望的侄子如此执迷不悟,是又气又怒,指着他疾言厉色的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他得有多少奴仆才够他将布帛当做厕筹用?”
布帛?
当做厕筹用?!
项羽的嘴唇微张,这次是真没话说了。
秦朝关于货币的律法名叫《金布律》,为何以“金”和“布”为名呢?因为金和布都是一般等价物,两者皆是秦朝的通用货币。
律法规定:“钱十一当一布”,所以在秦朝的集市里,常常会见到扛着布匹交易的人。
所以盗窃罪量刑轻重依据的偷盗钱数皆为十一的倍数。
所以在此时用布帛当厕筹,和用人民币当卫生纸没差了。
项伯的神情也慎重起来,“那依二哥的意思,他会是什么身份?”
项羽沉默的皱起眉头,项梁其实心中早有猜测,他对项伯问道:“周宁的师兄张良,是家中出过五代国相的韩国贵族?”
项伯点了点头。
项梁沉吟片刻,摇头道:“一个在路边随意收下的弟子都是那样的身份,你说他自小带在身边的又该是什么来历?”
项伯沉默思索,项羽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
他认为二叔的话有些偏颇,先生才智不俗,许是先生的师父看中了他的天资呢,如何就能肯定是先生的身份有问题。
就算先生过于精细讲究了些,可先生体质柔弱,若不精细些,只怕如今会更加病弱,更甚者,难以养大。
再想想,他自幼就被一个隐士带在身边教养,有问题也是那隐士的问题,与先生有什么相干?
项羽在为周宁不平,而项梁的怀疑的地方也没有说完。
“况且,”项梁的双目微微眯起,接着道:“老夫观他行事作风,他与他那老师,两人谁主谁从还未可知。”
“这,”项伯也觉得二哥实在过虑了。
“他和羽儿差不多大,我初遇他时,他才十八岁,还未及冠,哪里有那么深的心计城府?再有,若果真如二哥所言,他身份贵重,那他那老师又怎会放心他一人出山入世?”
项梁皱眉看向他,项伯笑着说道:“我知道二哥的意思。”
项梁心中微动,低垂的眸子不经意的扫了项羽一眼。
项伯接着说道:“二哥是怀疑周宁乃周朝王室后裔。”
项伯这个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东周为秦所灭后,其后人以国为姓,改了周姓,所以项梁前头道周宁身份不一般,联系周宁这个“周”字,便能得出这个结论了。
周朝王室?!
项伯的这个猜测不确定是不是猜中了项梁的心思,但确确实实的惊到了项羽。
周朝又称宗周,因周武王伐纣而被奉为天下宗主,也是天下共主,他们六国、包括如今统一天下的秦国,都是周朝分封的诸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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