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她感到了一种微妙的感同身受。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
冰块一般的手指,触碰到一张仿佛沾满了糖霜的脸。Valis的脸。
难以形容的香甜令人感到眩晕。那温度足够让冰块融化。
拿玫:“你还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Valis温和地说:“我从未拥有过另一种生活。”
拿玫:“好。”
她依然仰着头。
另一只手却伸进了衣袖里。
颤抖的手指,摸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把桃木剑。
“好。”拿玫重复道,“那我杀了你,帮你解脱。”
下一秒钟,她高高地举起了这把剑,洞穿了面前之人的心脏。
Valis依然在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苦。
但他的肉身像是一只薄薄的、名贵的风筝,跌落在她的身上。
温热的血溅到拿玫的脸上。
她睁大了眼睛。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死人的血也可以是这样温暖的。
桃木剑“砰”地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一只颤抖的手,却温柔地抚上了拿玫的脸。
那只手沿着她的脸颊慢慢向上。
最终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一双微微肿起的眼睛旁。
拿玫终于意识到,原来她脸上残留的不止是血。
有什么奇怪的液体,在不断地从她的眼眶里流淌出来。
她哭了。
“你的脸又脏了。”Valis轻声说。
血和泪凝结在这张脸上,像一朵盛放的花。
他十分温柔地将拿玫的眼泪擦拭干净。
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凝视着人鱼公主,双手捧着从她眼中掉落的、明亮的珍珠。
拿玫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但她根本无暇去听。她哭得太厉害了。她的胸膛在不断起伏,她在剧烈地颤抖,心跳加速,像是人生中第一次学会哭泣。
「恭喜通关。」
第45章 旱魃(15)
湖蓝的双手掐上了路显扬的脖子。
尖利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和肉里。
但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 反而产生了一种昏昏沉沉的混沌感。
这是我欠她的。他想。
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湖蓝将自己推回电梯里, 而她却消失在了电梯门外。
这是我欠她的。
我应该死在这里。
这充满悔恨的、恍惚的声音一直在他脑中回响。
直到他听到了一阵惊呼——
“不要!”
那是万祺。
那声音陡然将他拉回到现实里来。
她的惊呼瞬间覆盖了他脑中无数个充满忏悔的回音。
“你说过要带我通关的!!”万祺继续喊道,“说到做到!”
路显扬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凝视着湖蓝的脸。
她看起来和从前毫无区别。
原来我妹妹变成僵尸也这么好看。他忍不住想。
他艰难地抬起了已经被电到麻木的手。
漆黑的墨斗线抛了出去, 在空中织成一张网, 笼罩了湖蓝的面容——
湖蓝燃烧了起来。
苍白的皮肤如同瓷器的碎片一般, 从那张年轻而熟悉的脸上一点点脱落。
变成了空气中的灰烬。
路显扬徒劳地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一缕灰。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湖蓝死在了他面前。
再一次。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的大脑都停住了转动。
他不明白湖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也再一次失去了她。
他的心脏沉甸甸的, 像是挂着一把秤砣,要将他整个人都拉进无尽的深渊里。
直到他再次听到了万祺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你受伤了……”
路显扬回过神来。
他的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低下头去, 被湖蓝抓挠过的脖子上, 出现了两道深深的划痕。
但他的神情却依然很平静。
“我好像被感染了。”他说。
万祺的眼眶红了。
“不会的, 你可以的,我们一起出去。”她打了个哭嗝, 抽抽噎噎地说, “不、不是说了, 杀了这只老僵尸就能通关吗?”
于是他们耐心地站在原地。
但是等待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听到通关的声音。
万祺:“?”
路显扬:“?”
万祺打了个寒噤,十分怀疑地说:“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僵尸?!”
她环顾四周。
戏院不知何时停止了那一阵地动山摇的崩塌。
他们身在安静的废墟中。
接着她看到——台上的一对狗男女依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四目相对, 低语呢喃。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那画面无比缱绻。
万祺:气死了。
她脸上还挂着愤怒的泪水,十分生气地说:“什么意思, 难道等他们抱完才能通关?”
路显扬:“……那我应该撑不住了。”
他脖子上的伤口明显在恶化。
不过几分钟时间, 两道血痕迅速扩大开来。他脖子上青紫一片, 看起来极为狰狞。
万祺气势汹汹地说:“我现在就去把这对狗男女拉开!”
她转过头去,作势要上台。
她震惊了。
她石化了。
戏台之上,拿玫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桃木剑。
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女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她脸上的神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认真。
仿佛有一束金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像个真正的天师。
——那把剑直直地穿透了Valis的胸膛。
空气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
接着是一声惊雷炸开般的咆哮——
戏院又开始摇晃了。
这一次是更猛烈的山摇地动。
“砰!”
“啪——”
青瓦碎片像炸开的火星一样掉落下来,伴随着房梁的崩塌,这是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万祺一边扶着受伤的路显扬抱头鼠窜,一边依然忍不住抬头去看戏台上的情形。
Valis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他像一只裹着绸缎的蝴蝶,软软地跌落下去,倒在了拿玫的怀里。
万祺:“???她、她怎么把Valis给捅死了?!”
她震惊得说话都开始哆嗦了。
“——这、这不会被游戏倒扣分吧?”
路显扬被她紧紧地抓着,又在用力地咳嗽。
被湖蓝抓过的伤口有种打了麻药的迟钝感,但碎了的青瓦碎片溅到他的脸上,又令他在刺痛中清醒。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恭喜通关。」
「请玩家做好准备。」
「游戏世界将在十分钟后结束。」
万祺幽幽地说:“……系统延迟了吗。”
“不。”路显扬说。
他依然凝视着高高的戏台。
戏台上的两人半跪在地上,以一种更为亲密的姿势拥抱了一起。
濒死的Valis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温柔地擦拭着拿玫的脸。
那的确是非常美的画面。
路显扬突然明白了什么。
“问题是戏院。”他说,“是戏院的怨气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僵尸。毁掉戏院才能通关。”
“而Valis是戏班子的台柱。他是这个戏台上的灵魂。
“只有杀了他,戏院才会崩塌。这出戏才不会继续唱下去。”
万祺震惊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Valis在这个游戏里居然扮演的是这样一个悲惨的角色。
但接着她又很生气地说:“这破游戏有毒吧?!谁会想到啊?僵尸都杀不过来,怎么可能去杀一个根本没有变成僵尸的人?!”
路显扬:“这正是这个游戏的狡猾之处。Valis永远不会变成僵尸,他也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但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
万祺:“呸!呸呸呸!!”
路显扬却抬起了头。
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拿玫。
她在哭。
她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像个失魂落魄的洋娃娃。
透明的液体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鲜血和眼泪混合成难以形容的色彩,在这张美丽的脸上晕染开来。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就像从来没有人见过Valis的笑容。
“也许你应该问拿玫。”他说,“她为什么会想到要杀死Valis?”
万祺悻悻地说:“才没有人能get到她的脑回路。”
“所以……你不觉得吗?”路显扬继续说道,“她才是为这个游戏而生的。”
但他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万祺呆呆地望着他的伤口。
“你的伤口……恶化了。”她说。
路显扬低下头。
被划破的血痕变成了狰狞的、腐烂的伤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血痂,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下面翻涌的血肉。他既痛又痒,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处破碎的皮肤上。
他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被感染了。也许出不去了。”
万祺;“不、不会的……都听到游戏提示了,你、你一定会通关的对不对?”她语无伦次地说。
路显扬:“没关系。也许留在这里,我还能再次看到湖蓝。”
他的语气有种难以形容的温和,这让万祺说不出话来。
她用力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止不住眼泪滑落到脸颊上。
而在同一时间,在台上的Valis也终于彻底断了气。
他的血染红了拿玫的脸。
她跪倒在戏台上,仿佛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画皮。
*
拿玫睁开了眼睛。
她再次回到了现实。
她犹如一个实验体,躺在透明的水晶棺里,身体的每个关节都连接着粗大的、黑色的电缆线。
水晶棺之外,她身处在地下室里,四面墙都被涂成了超现实的银白色。万祺躺在她的身边。
拿玫无比确信,在进入游戏时,自己见到的游戏舱并不是这样。
透过又一层透明的天花板,她能看到头顶的情形。上面是一个繁忙的实验室,无数穿白大褂的人在走来走去,对着巨大的电子屏研究着什么。
她又看到了颂蓝的脸。
反光的眼镜片下,那双狭长而端丽的双眼,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她们醒了。”
他的口型如是说。
游戏舱在瞬间变为实体,阻隔了她的视线。紧贴着她身体的电缆线都飞快地收回舱内。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仿佛在坐升降机,感受着游戏舱平缓上升,回到地面。
舱门打开了。
对面是另一个游戏舱,里面站着万祺。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脸都哭得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惨。
拿玫开始思考万祺为什么也哭了。
——难道是被她和Valis的父女情感动了吗?
一张纸巾却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诧异地抬起头,撞上了一双无比关切的眼。
拿玫这时才意识到,她的脸上还残留些某种湿湿的、很不舒服的感觉。那是泪痕。
原来她也哭了。
“你还好吗?”颂蓝轻言细语地说。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拿玫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万祺抢白过去:
“很不好!”她大声说,“游戏里好像发生了很、很糟糕的事情。”
万祺边说边自动自觉地将颂蓝手中的纸巾接了过去。
“奇怪,我为什么哭了?”她边擦眼泪边自言自语道。
颂蓝笑了笑,很耐心地接过她的话头:“是啊,你怎么哭了?是游戏里发生了什么吗?”
万祺正在擦眼泪的手却是一顿,她抬起头来,瞳孔涣散:“我、我好像忘了。”
拿玫:糟糕,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在颂蓝转身以前之前,她已经全副武装,进入了战时状态。
她一只手扶着额头,一边十分娇弱地说:“是啊,我也忘了。可是游戏好好玩哦,好想再来一次。”
此时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是:
我呸!
垃圾狗游戏!
颂蓝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小年轻,大概是他的助理或者什么人。
他抱着一个光脑,正飞快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拿玫一边假哭一边偷偷瞄他,并且在心里大骂这个破游戏和游戏公司。
难道她们真的是来做小白鼠的吗?!
突然那个小助理怯生生地走到了她面前。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让拿玫又想起她在那个游戏里的小徒弟。她十分慈爱地望着他。
小助理将光脑递了过来。
“可以请您帮忙填个问卷吗?”他小声说。
拿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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