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晟打量了面前的林婉儿一眼,眸色渐寒。
他的暗线来报,在来这里之前,这女人可是一直锦衣华服,好不奢侈。
就连现在,即便是替亡夫守丧,她也如此讲究。他前世怎么就没有发现,这林婉儿这么虚荣。
再看看他的荞荞,她的衣饰一直都是以方便为主,从来就不喜欢那么繁复冗杂的衣裙。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是美的,美的光彩夺目。甚至于在山村里,她着一身布衣钗裙时,都无法掩去她风华的一分半毫。
萧晟收敛了眉目,恢复成对待旁人时那种清冷矜贵姿态。
林婉儿故作娇弱的朝萧晟福了福身子,"臣妇拜见太子殿下。"
"晋王妃眼拙? 没看到孤手中抱着的还有太子妃吗?"
萧晟抱着木荞的时候生怕冻到她,便在她身上盖了一个玄色的大氅。然而即便如此,木荞露在外面的那双绣花鞋却依然能让人看出,能让太子殿下珍之重之的人,到底是谁。
唯有那个女人。
她来了,她为什么没死?
林婉儿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的阴鸷与杀意,朝萧晟又一次福身一礼,这一次是特意拜的木荞。
"婉儿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她怀着身孕盈盈一拜,以为面前的乡野女人即便再恃宠而骄,也得知道该有的礼数。
然而,她保持那个姿态许久,却并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复。
萧晟感觉差不多了,这才故作惊讶的样子,挑了挑眉,"看来太子妃实在是太累了,连晋王妃的叩拜都唤不醒。"
说到这里,他又心疼的叹了口气,"唉,谁让孤这太子没用,前方那么危险的地方,太子妃都愿意为了我大景的将士,舍身犯险,救死扶伤。这次增援,太子妃功劳最大。等太子妃醒来,孤要摆酒设宴,感谢太子妃之大义。"
萧晟这句话一是真心,二也是说给一旁的众人听的。
没有对比,就辨不出美玉与顽石。
与其让林婉儿沾着林相的光,再一次博取众人的同情。不如现在就让人看清楚,他们真正该尊敬的人到底是谁。
他这话一出,众人自然都想到了这几天的遭遇。唯有战场上的恩情,刀口舔血,九死一生,最能让人印象深刻。
特别是那些有幸一睹木荞救治现场,亲眼看到她为了与阎王抢人有多么辛苦,这些将士们在萧晟话落,自发的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晋王妃,太子妃受累了,孤要带太子妃去休息,你且自便。"
什么?
林婉儿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看着萧晟已经毫不留情的转身抱着那个乡野村妇往一旁的营帐内走去,同他一起进去的还有那个野小子。
她觉得自己又要气得动了胎气了。
林婉儿来此本就是为了仿照前世的经历,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谁知这一世却变得不一样了。
先是突然蹦出个皇太孙,居然是前世死对头的小时候。一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即便有晋王妃的身份,也依然要给她行礼叩拜。
她内心屈辱至极,想要通过拉拢几位大臣嘲讽这个从山村出来的野小子。谁知那些废物就跟鹌鹑似的,她都撺掇那么明显了,居然一个敢去打头阵的人都没有。
这还是前世那些被她蛊惑后,就血冲脑门,要以死进谏的人吗?
她不由得怀疑,那神秘人给她的蛊虫该不会是掺了假吧?为什么那些人不仅不被蛊惑,还对那个野小子颇有惧意的样子。
她本以为那野小子本就是骨子里阴毒,才会长大后那么疯批狠戾。但一个乡野村妇又有何畏惧的?
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一对骤然出现的母子,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为什么?
林婉站在营帐中的软榻旁,涂了丹蔻的指甲深深潜入被中,将那柔软的锦被揪得不成样子。
她不是已经跟那个神秘人透露了那对母子的所在吗?
为什么他们非但没有杀了这俩人,还让他们寻来了这里?
到底是为什么?
"砰!"
一声清脆的瓷瓶碎裂声骤然响起,是林婉再也遏制不住内心怒意失手打破的花瓶。
侍女闻声而来,却听到林婉儿坐在地上,侧着身子,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救,快救本妃!本妃肚子疼,快请太医。"
侍女一听急了,前线的将士们还未归来,胡太医他们那些医者自然也是跟随着一起归来的。
这诺大的军营里,除了镇守的将士,和护送太子太子妃一同归来的将士,如今根本没有其他能用的上的医者,她只能咬咬牙跑去了太子营帐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禀告太子殿下,晋王妃不慎跌倒,捂着肚子连连痛呼。如今营中没有医者,求殿下定夺,奴婢要如何处理?"
这小侍女敢这样一跪,已经算是豁出去了。一边是太子殿下被打扰的动怒,一边是晋王妃的性命攸关,她哪边都得罪不起。
就在她急的想哭的时候,一双绣金云纹的玄色小皂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萧墨毓的目光正好与跪着的她齐平,一双散发着寒意的眸子看得那侍女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不是要去给她医治吗?带本殿去!"
"可是可是…..
婢女吓得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跟在萧墨毓身后的顾枭替她打消了顾虑。
"小殿下天赋异禀,从小就跟随太子妃学医治病,你觉得区区一个小病,小殿下治不了?"
这下婢女再也不敢开口了,她悬着一颗心将萧墨毓引到了林婉儿所在的营帐里,便慌忙要去扶林婉儿。
"慢着!"
萧墨毓一声厉喝吓得那婢女,动也不敢动了。他朝那婢女摆了摆手,"你下去,本殿会看护好她的。毕竟…….
萧墨毓盯着林婉儿暗含愤恨的目光,骤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嗤笑,"毕竟晋王妃肚子里怀的可是萧家的人呢。"
萧墨毓都发话了,那婢女便只能退了下去。
等将不相干的人清出去,萧墨毓慢悠悠的走到林婉儿的面前,打量着她此时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晋王妃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难不成还要本殿亲自扶你起来?"
"小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婉儿自然是不能承认的。
然而萧墨毓对面的小人儿却像是将她看穿了一般,嘴角挂着前世熟悉的讽刺弧度,手却向后挥了挥。
"顾枭,既然晋王妃装小产装的这么漏洞百出,你就帮她纠正一下吧。"
他这样说,林婉儿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要让她以假成真。
林婉儿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子,手段毒辣的跟前世没有一丝差别,简直就像是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小恶魔。
她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萧墨毓自以为温婉的一笑,"小殿下不必费心了,许是刚才动了胎气,现在婉儿已经不疼了。"
"晋王妃!"
萧墨毓突然收了冷笑,朝她睇去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眼神,"你以后还是不要装柔弱了。太丑!丑得本殿下不堪入目。"
林婉儿∶……"她气得这一次真的有些腹痛了。
身为京城第一才女,占据京城四大美女之一,她一直以来备受世人追捧,还从未像今天这般连连遭受奇耻大辱。
但她生气,萧墨毓就心里舒坦。
他背着手靠近了林婉儿些许,在她掩藏不住怨毒的目光下,小声说道,"林婉儿,你想知道本殿为何针对你吗?"
在林婉儿有些怔愣的目光中,他突然抛下一句满是杀意的话语,转身离去。
"因为你该死!"
那一瞬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的林婉儿如坠冰窟。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离开,我要离开!"
然而她又能逃到哪儿去?
在她胆敢踏入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盯着她了。
"看好她!
出了林婉儿的营帐,萧墨毓朝四周发布了命令。
等他重新回到木荞的营帐,却看到某个狗男人已经鸠占鹊巢,坐在了木荞的榻前,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听到萧墨毓的脚步声,萧晟这才从木荞的脸上抽离,转过身,看向萧墨毓。
"那女人处理好了?"
听到萧晟的问话,萧墨毓嗤声一笑,"怎么,还怜香惜玉上了?还是说你心疼你弟的种?"
"那是你二叔! "
萧晟气呼呼的纠正着,"总之不管你信不信,不论前世今生,我对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都没有半分亲情可言,我一直都是在用她钓那个幕后黑手。"
说到这里,他似乎像是要将这两世的委屈宣泄一般,又继续说道,"萧墨毓,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了。前世抛弃你们去复国是我考虑不周,才导致了后来种种。
再见你便是在朝堂之上。
当时那女人势力已大,出于对你的安全考虑,我没有立即公开你的身份,只想着等将这个毒瘤拔出再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江山。"
说到这里,萧晟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半蹲在地上,双手搭在了萧墨毓的肩膀上。
"萧墨毓,你信我所说的一切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老父亲第一次真相试探。你觉得儿子会信他吗?剧透∶ 下章虐林婉儿
我现在已经实现了写着写着就睡着的技能。唉!
40、第40章…
空气凝滞了有一刻钟那么久,萧墨毓突然甩开了他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面无表情道。
"萧景宸,不要像个孩子一样装委屈。"
他垂着眼皮,径直走到木荞面前,漆黑的眸子望着睡得沉沉的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只要我娘好好的,世人欺她,辱她,伤她,笑她,我便百倍还回去。
前一世我只有我娘,我没有爹。杀手来灭村的时候,是我娘死死的护着我在那道冰冷刺骨的河中游了好久好久。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水的寒, 那无底洞般的绝望。
还有我娘那双冻僵的手。
那时我就在想,爹,你为什么不回来?不回来救我们?我好冷,娘也好冷。我好怕,娘或许更怕
爹,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救我们,我就原谅你。我会乖乖背书,我会好好听你的话,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可是我哭着喊你,喊得没了力气,你呢?
你并没有出现啊。
我从没有哪一刻,会觉得世界好黑暗。就像那条河,永远游不到尽头的河,黑漆漆的,裹挟着未知的危险,一点点吞噬着人的所有坚持。
说道这里他嗤声一笑,"还好我娘不像我那样傻,还希冀着你能出现。所以萧景宸,那个时候的你在哪里?你又凭什么觉得委屈?"
你在哪里?
在哪
萧晟心口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然揪住了一般,呼吸困难。他脸色苍白,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几步。
"流..
他嗫嚅着想要开口,喉间却干涩的说不出话来。他没脸说,没脸。
他曾预想过他们母子俩是如何逃生的,可他从不知道,是这么难,这么绝望。
他们曾跟死神离得如此相近。
"对不起!"
萧晟也只敢说对不起,只能说对不起。得知了一切真相后,他连那一句原谅的话都是奢求。
萧墨毓低沉着声音,仿佛是怕打扰到木荞般,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刀子。
刀刀见血。
"萧景宸,我不想让我娘再经受到一次伤害了。我不信你!况且她已经不爱你了,你不要再纠缠他了。"
这是萧墨毓第一次这么郑重且明白的对他说拒绝。萧晟紧紧的盯着自己儿子那张冰冷的脸,瞳仁里波涛汹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却像是经受了沧海桑田一般漫长。许久他像是失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般,呢喃出声,带着一丝恳求,"就连再给我一次机会都不可以了吗?"
萧墨毓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一直留连在木荞那张疲惫的脸上,冷漠的没有一丝情绪。
知晓了儿子的意思,萧晟指尖收紧,一股血腥气自掌心溢出。
他说。
一如当年,他做下那个决定时的艰难。
不同的是,那时是众臣逼他放弃他们,这一次却是儿子逼他他们。
因果循环往复,自那个决定引发的一切结果,就像是一个圆,经过两世纠葛,始与末又一次咬合在了一起。
不论他多想挣扎,不论他如何弥补,他还是走向了前世的孤途。--
木荞醒来的时候,只有萧墨毓坐在一旁陪着她。见她醒了,萧墨毓略显清冷的脸上带了一丝暖意。"娘,你醒了!'
木荞点了点头,她慢慢坐起,看了眼熟悉的营帐布景。
"酉时。"
萧墨毓转身从一旁的桌边倒了杯茶递给木荠,"娘,您喝水!"
他知道,她娘一忙起来,连水都不会记得喝的,如今听那嗓子都是哑的。
一杯水下肚,熨帖了木荞的喉咙,她感觉舒服了些许,准备问问萧墨毓如今情况,却听他说道。
"娘,今天参加完庆功宴,看完大戏,我们就回去吧。"什么庆功宴?什么大戏?
木荞正自疑惑着,却见萧墨毓朝营帐外拍了拍手。"进来吧。"
一群待女听到召唤鱼贯而入,手中端着盥洗的东西和一套绣金的红裙。
萧墨毓吩咐完转身出去,等着木荞洗漱打理自己。等侍女们侍候完她纷纷退下,萧墨毓走进营帐,看着面前年轻的母亲,不由得回忆起前世时的她。
那时的她也是年轻的容颜,却如同一朵逐渐枯萎的红花,远看绚烂无比,近看却透着凋零的悲凉。
跟这一世的娘亲相比,上一世的她太苦了。
他重活一世,却见证了不一样境遇的娘亲,他很感谢上天的这场恩赐。
想到这里,萧墨毓冷冽的眉目变得柔软。
他走过去,抬起头仔细的打量着她此时的样子,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娘,你真好看!"
此时的木荞梳着一个垂云髻,头上插着-只展翅高飞的凤首金步摇,两侧以红宝石金簪辅饰,尊贵又典雅。
穿的是一身交领绣金红梅傲骨云锦袄裙。-片片梅花样式的玻珞从肩头洒落全身,显示着梅的傲骨凛然。裙摆处绣金云纹铺于脚边,看起来雍容华贵,国色芳华。
这样的她绝世倾城,光彩夺目得让这世间所有儿郎都难以匹配,若她不愿再入这红尘俗事,经历爱恨纠葛,那便一直如此便好了。
"娘,你要一直这个样子!"一直这样潇洒的活着,别再想起来了。
"噗!
木荞半掩面笑出了声,"娘还是第一次听到我的小鱼儿这样夸
她半蹲下揉了揉萧墨毓的脑袋,"我的儿子也是这世间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娘希望你晚一点长大,不要那么快懂得人情世故,不要那么快做一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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