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马上杀了,引起军中哗变,且不说世家,城中无辜百姓必然遭灾。
她向来以为自己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想到有一天,她的举动能影响许多人命运。这究竟是阴差阳错,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修行上,她自幼被夸为天才,但在面对这复杂的世界时,她感到了自己的平庸。
她想得出神。
屋内烛火跳了跳,她才发觉门口站了人。
姜公子手里提着一样东西,静静看了她不知道多久。他的背后是一片绵绵秋雨,而他的面容如水墨氤氲而成,初看柔雅细致,再看又能觉出无数锋芒。
他瘦削如竹,随意披着深青色外衣,长发散落,眼眸深邃。
裴沐站起来,露出一个笑:“哥哥,我正想找你。”
他淡淡反问:“找我?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隐有一丝讽刺。
裴沐走过去,将他拉进屋中,再关上门。飘满秋雨秋风的世界,也随之被关在门外。
她想再点亮多几盏灯,因为兄长眼睛不好,光线暗了便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拉住了她,冷声道:“担心我是个瞎子?托你的福,药吃了几个月,我这残废也能看清多一些东西了。”
裴沐不生气,只无奈一笑:“哥哥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刺人。找我什么事?”
姜公子死死盯着她。从前他的世界是一片模糊,什么细节都只能靠他自己揣摩,现在他还是看不清,却总算能在很近的距离里看清弟弟的容貌。
……比他想象过无数次的样子,更美。
美得让他心脏灼痛:一半因为无望的爱,一半因为被背叛的愤怒。
“你……”
再开口时,他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像被戾气灼伤:“姜沐云,若我不做些什么,你是不是就要跑了?”
“……哥哥何出此言?”
姜公子咬牙切齿。他心脏一阵阵地收缩、绞痛,那种领地被人侵犯、世界秩序差点失控带来的焦躁与愤怒,让他几乎失去神智。如果他的身体有更多一些力量,他说不定会扑过去把这个人咬死――咬他的咽喉,吸干他的血液,彻底让他不能离开自己。
他竭力抑制住这病态的疼痛。
然后,姜公子将手里的东西拍进了弟弟怀里。
“拿去。”他冷冷道。
裴沐低头一看:“这是……怎么像是皇宫里的折子?”
姜公子面无表情:“皇帝手谕,姜家五娘才情过人、深明世情,令其即日进宫,辅助太子太傅,为太子师。”
如果这手谕宣布出去,将震惊整个北齐,因为从来没有女人能当太子的老师。
裴沐也大大吃了一惊:“哥……”
姜公子还是面无表情,声音里带着戾气和嘲讽:“你满意了?五妹进宫当太子的老师,宇文恺再嚣张,也不能再做什么。至于什么当街袭杀……他敢对姜家做什么?姜沐云,我叫你不要去惹宇文家,不是叫你送上去给人家践踏!”
裴沐被他一顿嘲讽。
“哥……”
姜公子继续冷嘲热讽:“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你以为这姜家上下,有什么事真能瞒过我?你找我何事,打算叫我什么都别做,然后你姜沐云冲上去,牺牲了自己就能保住这家子?你就要眼睁睁看我……咳咳咳……”
他激动太过,掩唇咳个不停。
裴沐赶紧送水又拍背,还拿出她这里常备的药丸,给姜公子喂了。等他终于好了,苍白的脸上已是一片潮红。
他还是怒视着裴沐。
裴沐回以无辜的眼神。
姜公子等了好一会儿,竟然连一句好声好气都没等来,当即大怒,气势汹汹质问:“你有什么话说?!”
裴沐小心地瞅瞅他,给他轻轻拍背:“哥哥,你慢些,别又犯病了。”
接着,她才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跟你说的,的确是这件事……不对,也不完全是。”
姜公子冷笑,认定弟弟花言巧语,于是继续保持冷脸:“说完。”
裴沐诚恳道:“我是想着,把事情原原本本跟哥哥说了,如果连哥哥也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只能用我的办法了。我没有哥哥足智多谋,只有一身本事,到时候去了宇文府中,趁夜杀了他们,再去军中杀了关键将领,把一应信物全都收好,再赶在消息传出之前,叫人拿着信物过去,将边境上的宇文心腹都给拆散,各个击破……”
她反省道:“我也知道,这个计划全在我自己实力高低,实在冒险。不过我远远见过宇文恺,我觉得我能打得过他。至于之后,当然还要借助哥哥的力量……”
这下轮到姜公子眨眼了。
他是知道宇文恺实力的。按着境界划分,宇文恺是元婴后期,又身经百战,一般修士连近身都做不到。
“你一介金丹修士……”
裴沐挠头:“不是啊哥哥,我前不久已经进阶了,是元婴修士了,而且可能因为根基不错,我是元婴中期,我琢磨着我再努努力,仓促冲击一下元婴后期也不难。”
金丹,元婴……这些齐皇当年定下的修为境界划分,自然不如书本中传的那么神乎其神,有移山倒海之能。但是,即便如此,这也足以说明裴沐的修行天资。
姜公子听得有点发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有这样的能耐。而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么说,弟弟要从他身边跑开,岂非也易如反掌?
姜公子心中警铃大作。
“姜沐云,不可骄傲自满。”他严肃道,“好了,不说这事了。”
他企图结束话题,不让弟弟察觉自己的震惊和担忧。
裴沐却说:“我还没说完。”
姜公子不情愿地问:“什么?”
“我其实还想着,如果哥哥不同意我的计划,我就告诉哥哥一件事……不,两件事。”她笑起来,笑意轻盈,一派明朗,“这两件事会让哥哥吃惊又生气,对我失望之下,就不会管我了。”
姜公子心想,不可能。但他好奇。
他板着脸:“说。”
裴沐靠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望着他的眼睛。
“哥哥,我有一件事骗了你很多年。其实我是个女人。”她平静地说。
姜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呆站着,又呆呆眨眨眼。堂堂姜大公子,忽然成了呆头鹅。
他太呆了,以至于面上反而显得沉稳淡定:“还有呢?”
“第二件事……”
裴沐抿了抿唇,严肃地问:“哥哥,我喜欢你,我能亲你一下吗?我想着,要是哥哥能允许我亲你一下,我就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姜公子更呆了。
然后他叹了口气。
唉,这个梦做得真是太真实了,以至于他都混淆了真假虚实,在梦里跟弟弟置气。醒来后还得去找他,跟他说说姜滟云的事如何解决。
于是,姜公子继续板着脸:“知道了。好了,你可以消失了。”
他要从梦里醒过来了。
裴沐:……?
……好吧,果然被拒绝了。
她有点忧伤,又觉得不出所料,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平静感。
“那哥哥……”该说什么?她想了想,没想到,决定继续想。
两人相对沉默。
窗外秋雨飘摇。
过了很久,姜公子才缓缓开口:“你怎么还没有消失。”
裴沐叹气:“哥哥这么不想看见我?好吧,虽然这里是我的房间,但我还是先让给哥哥。”
她抬腿打算走。
姜公子愣愣看着她,忽然抬手捉住她的手臂。他呼吸变得急促,有些发狠道:“反正是梦里,我怕什么!”
裴沐:……?
她眼睁睁看着兄长的面容放大,然后……
……然后,是一个吻。
她呆在了原地。
一时之间,她想的不是兄长呼吸原来灼烫、他的嘴唇很柔软、这个吻如何由浅而深……
她想的竟然是:外头的雨声,真吵啊。
第二个想法则是:哥哥说得对,他总是能护住她,连带她想护住的人一起。
她心里的泡泡不停地冒,一个比一个开心。
……
一个月后,裴沐再回想起那一天,觉得自己很傻。
她早就该明白,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兄长,都不是天下无敌的人。他们再强大,也有不能做到的事情。
没有人可以保护所有的人,哥哥也不例外。
所以,姜潋云和她的夫婿死了。
表面上是个意外,但姜家人明白,那是宇文家的怒火发泄。他们在无声地警告:动不了你们,还不能让你们难受?
九月下旬的这一天,姜夫人和幼女都戴上了白花。这其实不合礼制,但她们实在都太伤心了。
姜夫人哭得几度昏厥,也失了神志。她冲到裴沐面前,用力推搡她,哭喊道:“都是你,是你――你怎么就那么金贵,一点委屈不得?!”
“姜家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看着你三姐遭难啊……我可怜的潋云,可怜的潋云!”
“你这个白眼狼……你去死,去死!”
第63章 无能为力姜公子
其实, 在八月份,当姜夫人将当前的局面告诉她之后,裴沐仔细想了好几天。
――她自己去宇文府, 还是牺牲五姐?
肯定不能牺牲五姐。
她肯定要护住五姐,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思考。宇文驰那种货色, 怎么配得上五姐?而五姐又不擅长战斗, 嫁过去了岂不是被人磋磨?
所以, 只能是她自己。
但这不代表她乐意自己被磋磨,所以她想出了那个冒险的计划。实力是她最大的凭依。
唯一的问题就是兄长的态度。
姜夫人看准了她的心性, 却并未摸清她的性格。裴沐并非那种傻乎乎的、一心想牺牲自己结果让至亲痛苦的人, 她十分明白,哥哥不会愿意她离开, 也不会乐意她将这种重要的事瞒着他, 所以她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哥哥。
可问题是……假如他知道了, 逼急了他说不定真会把五姐扔出去。
裴沐很清楚,她哥哥真能干出来这事。
左右都是难题, 让她很是冥思苦想了一番。
最后她决定, 想要让哥哥别捣乱,首先就将事实告诉他,然后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如果哥哥说没有, 那她就想办法说服他,让他同意自己的计划。
不过, 这还是不够保险。在裴沐的计划里,她自己要担上很大的风险,因此, 以兄长的掌控欲,他极有可能一口回绝。
怎么办?
那就只能上杀手锏了。
裴沐决定:万一真到了僵持的地步, 她就设法让兄长对她失望至极、感情冷落。这样,他一气之下,就不会太管她了。
那怎么样让他失望?
她便想起来,哥哥曾说过,他生平最讨厌被人欺骗。恰好,裴沐就是那个骗了他很多年的亲近之人。
如果这样还不够让他生气……
那她还有最后一招――她就直说,她喜欢哥哥。这种丧心病狂、骇人听闻的乱伦背德之事,任谁知道了都会大为震惊。
他多半会觉得她很不要脸、很扭曲,而后即刻离她远远的。
当时,裴沐下了决心之后,就苦中作乐地想:这大约说明她果真极有战斗天赋,就连喜欢一个人,竟都能当成刀剑使出去。
她生性乐观,如此想定之后,很快就释然了。
当她想起哥哥,她心里的小泡泡还是会一个接一个地冒,但是它们都不再激动,也不再忽上忽下、忽快忽慢。
她仍然思慕兄长,可与之前不同,她已经没有空闲再想入非非。而今形式凶险,有太多事情比个人情爱更重要。
这些前后的思绪起伏、心情波澜……
在那个秋雨天的吻之后,裴沐也都老老实实对哥哥说了。她实在是个实诚的弟弟……啊不,妹妹。
可以想见地,姜公子不大高兴。他一想到,原来“弟弟”也曾为他羞涩忐忑,并不止他自己为她心思起伏、夜梦婉转,他就恨不得抓着她使劲摇几下,让她赶快把那样的状态找回来,最好天天对着他羞涩微笑,再来主动亲亲他。
姜公子很不甘心。
他们并肩坐在床榻上,看窗外雨雾弥漫,也染得室内清幽。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比摇曳的烛火更温暖。
“那你怎么又什么都同我说了?”他终于能如愿以偿地扣住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握住,像将她整个人握在手心,却还是觉得不够,于是继续盘问她的所思所想。
姜公子侧头看她,面上似笑非笑,问:“阿沐不是想着,若我不能解决这些事,又不肯赞同你冒险,才要同我说实话?”
裴沐知道他在逼问,却禁不住发笑,和气地说:“我就是觉得,哥哥对我仁至义尽,我如果再瞒着哥哥,实在太不是人了。”
姜公子立即哼了一声,带着几分怒气:“你也知道?”
裴沐还想再哄哄他,却见他靠过来,又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啄。他亲完了,也并不离开,那薄薄的、灼热的呼吸涌过来,清冷动听的声音也涌过来。
他低声说:“你要是早同我说了,我何必忍到今天?你这傻子……”
他一下一下啄她的面颊,像是一次细密的领地巡行。裴沐被他亲得耳朵发热,也很想回亲他一下,但她才略转过头,就被他吻了过来。
“哥哥……”
他轻笑一声:“还叫哥哥?不过,若阿沐愿意,也无妨。作为闺中情趣,也颇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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