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过分的、幼稚的举措,他竟然也都叹着气接受了。
没有一句重话,最多不过一句:“真是胡闹。”
可裴沐促狭起来,就最喜欢看他无奈蹙眉的样子。这时候如果她上前吻他额心,他就会一点点松开眉头,最后抱着她深深吻下。
好几次,她都察觉出了他的极力隐忍。
在亲吻和耳鬓厮磨的边缘,他咬着牙、脸色泛着红,身体每一根线条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忍住了。
那天,裴沐不禁问他:“你怎么总是忍着?”
对男女之事,大荒上并没有多少忌讳,总是想如何便如何。就是有婚姻嫁娶,大多也并不讲究什么过往。
呃,对于男男之事、女女之事……虽然明面上不大提,但其实倒也不算很少见。
大祭司地位尊崇,按理应该没有什么忍着的意识。
可他偏偏就是在边缘忍住了。
“你竟还问我为何……”
大祭司凝视着她,又一次忍耐地叹了一声。他倒在她身边,单手捂住脸,低低喘气:“阿沐,我知道你不愿。我不会强迫你。”
她必须承认,不得不承认……
她当时真的彻底怔住了。
是的,她不愿意。因为她不敢。
她连彻底褪去衣物都不敢,害怕暴露身份、为子燕部带来灾祸,又怎么能和他更进一步?
她原本还在犹疑应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可谁知道,他连她这一点隐藏的忧心和抗拒都察觉出了。
而且,选择的是这样沉默而体贴的做法:一字不提,独自忍耐。
裴沐侧卧在石床上,一点点地让自己钻到他的怀里。她搂住他的腰,用力抱住他,过了一会儿却还觉得不够,干脆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在上面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
“姜月章,”她闷声闷气地说,“你是我一个人的。你不可以再喜欢别人,不能再多看别人,更不能跑去和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好……”
他任她咬,甚至按住她的头,像在无声地暗示,让她咬得更深刻、再深刻一些。
“又说胡话。”
与他隐忍又激烈的动作相比,他的声音淡得像霜,好似轻轻一吻就会化开,消失不见。
裴沐不管,牢牢霸住他,顾自说:“今天开始,我睡你这张床。”
他顿了顿:“我呢?”
“……你当我的枕头和被褥!”裴沐无言,郁闷地一头撞在他胸膛上,“这么说,你开心了么!”
他及时接住她的额头,不让她碰上那些叮叮当当的饰品,方才道:“仔细伤着。”
说完这句,他又接道:“枕头与被褥便算了。若你喜爱这一头,我便换去你那一边,也无妨。”
裴沐撇嘴,翻身过去不理他了。
他却来抱她,低低道:“怎么这样就生气了,真是个小心眼的副祭司。你总是同我开玩笑,我便不能戏弄你一回?”
声音有些无奈,还有极淡的、淡得一不留神就会忽略的笑意。
裴沐脑海中闪过了模模糊糊的一幕,似乎是个很久没再见过的梦。
“……阿沐?”
大祭司还在哄她。多奇怪,他这么冷冷淡淡的模样,她也能辨认出这是在哄她。
她不吭声,还在回忆那个模糊的梦。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说:“莫气了。你不是爱鲜果?秋收刚过,我明日便选些上好的果子,给你酿些果酒罢。”
裴沐立时便忘了那个梦。
她猛一个翻身,兴致勃勃一通追问:“你会酿酒?你怎么会酿酒?你不是连饮食都不怎么爱?还有,你不总说喝酒费粮,厌烦得很?你怎么肯给我酿的,你怎么……”
大祭司默然许久,方才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该这样做。”
“但我无法可想。”
他为她拂去眉梢碎发,眼里只映着她。
“阿沐,我好似……总是不能拒绝你。”
他抿起唇角,好像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但他终究是说完了这句话:“凡是你想要的、欢喜的,不论是什么,我都想为你取来。”
裴沐捂住脸。
她面对不了他,因为那会暴露她的傻笑。她觉得就算是自己,傻笑起来还是会显得很傻、很不聪明,更没那么好看了。
她想:她怎么会遇到姜月章。
怎么会有姜月章这样让她喜欢的人。
她总是时不时地想起这个感慨,总是不得不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
每次她都喜滋滋地回答自己,她就是遇到了,她总是运气很好、好得出奇,所以她能遇到这么让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
那几个月里她都如在云端,过得飘飘忽忽,随时都在笑,随时都觉得开心极了,希望生活能永远这样继续。
也因此,她对大祭司相关的事更加上心了。
她仍在仔细观察星渊堂的祭司们,尤其着重观察青龙、朱雀,还有其他一些同样位高权重之人,思索着谁最有可能是内鬼,谁会想来偷取剩下的半颗神木之心。
她也更加念着大祭司的身体,查询每一丝线索,想找到传说中的神草仙花,来治好他心脉中的损伤。
至于那一粒奇怪的种子,她也没有忘记拿给他看。
她又不是个傻子,虽然觉得这种子应当是无害的灵物,可它出现得太诡异,不能不让她多心。
大祭司拿到种子后,也像她一样细细研究半天,最后他确定地说,这应当就是某种仙花的种子。
听说了她是如何得到这粒种子后,大祭司就皱起眉毛,毫不犹豫地没收了这种子。
裴沐抗议:“你也说了这是仙花的种子,为什么……”
“来历不明,还是我拿着更妥帖。”他说得毫不犹豫。
裴沐指责道:“你明明说过不能拒绝我的!”
大祭司怔了怔,为难片刻,忽然俯身在她面颊一吻:“乖。”
“……”
裴沐就那么糊里糊涂,两手空空地走掉了。
她生气半天,最后还是认下了:谁让他也是担忧她的安全?虽然她觉得他忧思太过,可种子让他收着,说不准更可能找出什么办法,让仙花开放。
大祭司似乎也这么想。
那段时间,裴沐发现他变得更忙了。当他忙碌完毕属于大祭司的种种职责,在夜深灯亮时,他还抱着不知道哪里翻找出的厚重资料,仔细翻阅。
她想帮忙,他却让她先睡。还是她假装生气,才获准和他一起读书。
那是些传自上古的散籍,零零散散地描绘出曾经的天神、曾经的世界。
裴沐总是满怀期待地问:“你找到办法了么?”
他也总是摇头。
等扶桑部所有古籍都翻遍了,他们得到的也仍是失望的结果。
大祭司安慰她说:“等攻克无怀部,说不得能从他们的典籍中找到方法。既然有了种子,总会有个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裴沐暗想,谁能保证?
况且,即便找到了培育种子的方法……谁知道这花有没有用?
他的生命最多只剩三年不到,谁能保证这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一定能栽种出管用的仙花?
裴沐盯着他。
凭借着他们之间那古怪的默契,还有她天生一般的对于他的直觉猜测,裴沐意识到:面前这个轻声安慰她的、看似淡然的男人,其实已经干脆地放弃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他一定是觉得,培育种子太耗费人力物力,希望太渺茫,所以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苦苦的祈求上――就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
裴沐垂下头,没有多说,似乎在难受中接受了他的说法。
但她暗中盯着了他将种子放在哪里,并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已经不再挂念这事,她就偷偷去将种子拿了回来。
她将种子贴身藏着,换了一粒她特制的、和仙花很像的寻常种子放了进去。
他放弃了,便放弃吧。总归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裴沐下完了决心,目光不觉飘到了不远处的神木上面。
她走过去,担忧地将手掌贴在树干上。这些时日以来,裴灵睡得越来越久,常常五六日才能见她一面了。
虽然小姑娘自己觉得醒着的时候精神十足,没有问题,可裴沐还是免不了担忧。
偏偏裴灵又不许她向大祭司泄露秘密,裴沐只能自己摸索,却还是不得其法。
但到了九月的某一天,裴沐还是忍不住,转弯抹角地问大祭司:“神木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祭司细微地停了停,才淡然道:“我未曾感到异样。”
“我也没有,只是……”裴沐犹豫一下,“可能,不大精神?”
大祭司看看神木,再看看她:“并未。”
“噢……”
裴沐还在惆怅,大祭司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并格外多摸了摸他给她编的辫子,唇角微微勾起。
“神木若有事,我自然能感应。”他说,“如今却有另外的事要你知道。”
“什么?”
见他神色严肃,裴沐也转过了心思。
大祭司又略勾了勾唇角,语气却还是淡淡:“无怀部的大军过来了。”
“最后的战争,要开始了。”
第20章 不安与幻想
“战争, 打仗,要打仗了吗……”
夕阳如烧,晚霞如醺。漫天的晚霞牵着暮星, 覆盖了大荒的天空。
神木厅上,裴沐与裴灵一起看晚霞。
小姑娘抱着她的脖子, 娇嫩的声音变得有些悲伤:“又要打仗。”
裴沐摸了摸她的头:“阿灵也知道什么是战争?”
“知道。因为, 总是发生。看了好多次, 从神木上。”裴灵断断续续地说,手指着远方, “会死人, 死好多人,好多好多人。死了之后, 一些灵魂碎片飘上来, 很久以后, 就有了我。”
人死之后,会有灵魂。灵魂的本真将前往幽冥, 投入轮回, 而其余部分变为碎片,最终消失在天地间。其中一些碎片偶然依附在神木之心上,就产生了裴灵这样的小姑娘。
她说, 裴沐的小树苗也有这样的碎片。很久之后,也许也会产生灵。
裴沐将小姑娘捧在掌心, 望着她小小的、悲伤的脸。
“阿灵不喜欢战争么?”
“不喜欢。”裴灵摇头又摇头,“阿沐,我是灵, 可是,我想当人。人, 才有身体,可以去好多地方,遇到好多事。我想当人。为什么,人自己却要杀死人?”
她说得很破碎,像幼童做出的满是裂痕的陶罐。但其中天真又真挚的悲伤,却因此显得更浓郁。
“阿灵想成为人啊……”
裴沐想了一会儿,无奈一笑:“是,我也觉得当人更好。”
裴灵点点头。她看着裴沐的脸,忽然飞起来,轻轻摸了摸她的睫毛。
“阿沐,像我这样的灵,也许会活得很久,也许很快会消失,会死掉。”
小姑娘眼里出现了泪水般的涌动,可是那眼泪终究滴落不了;因为她不是人,是灵。灵没有泪水,只有模拟成泪水的灵魂碎片。
裴沐沉默着。
裴灵沉睡的日子越来越长,她心中也隐隐有所预感。可是听她自己说出来,她依然感到难过。
大荒上,生离死别是如饮食一般寻常的事物,唯一的区别大约是,饮食会腻,可生离死别永远带来悲伤。
裴沐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学不会什么叫对死亡感到麻木。
还是裴灵自己揉了揉眼睛,努力露出一个活泼的笑脸:“没关系。阿沐,你想,也许我就投胎了,就去当人了。”
裴沐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温柔道:“嗯,肯定会当一个美丽聪慧又快乐的人。”
“嗯!”
裴灵用力点头,好似真的欣悦起来。她依恋地靠在裴沐身边,说:“但是,我想要,先完成阿沐的心愿。”
“……我的心愿?”
小姑娘笑了。她的眉眼生动细致,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小姑娘。
“找回神木之心,让阿沐喜欢的人,不要死。”
……
这一天的夕阳格外绚丽。
于是,星空也就格外壮美。
夏季的星空清澈壮阔,星海璀璨,几乎让人迷失其中。
裴沐躺在山顶,眼睛半眯着,漫无目的地望着星空。
这里是真正的烈山之巅,是最高的顶峰。旁边有一个大洞,里头垂着茂盛的藤萝,正好能看见星渊堂中那位无面女神的头发和冠冕。
另一边则是万丈悬崖。其实那里该是神木厅,只是由于大阵的存在,外面的人无法窥探神木厅。
“你在做什么?”
有人踏着夏季高高的草地,走到她的身边。
裴沐没动,还是望着星河,懒洋洋地说:“我以前在子燕部的时候,经常这么看星星。跟人家说我在占星,不要打扰,其实每次都会睡着。”
“……真是个不称职的子燕祭司。”
他在她身边坐下,也抬头望着星空。
“认出那颗星星了么?”他拍了拍她的手臂。
裴沐单手捂住眼睛,哀叹一声:“不要,我好累,我不要观星。”
他沉默片刻,若有所思:“你似乎心情不佳。发生了何事?”
裴沐其实很想拿裴灵的事问问他,也许他有办法,可是软乎乎的小姑娘极为抗拒这个想法,而且表现得异常固执。
裴沐不能违背她本人的心意,哪怕会有很多人都觉得她只是一只灵,是很多祭司会使役的仆从一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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