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要撤,咱们就全军绕右,再次威逼。如此一来,就隔在了罗陵岛和东宁之间,船队跑了就打东宁,总能攻其必救。”宁负干脆道。
海图就摆在眼前,这话一出口,大家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赤旗帮的主力未出时,攻打东宁自然不划算,但是船队都冒头了,这时候攻打东宁,他们恐怕也不能再跑,还是要掉头来救的。而这两日,撒出去的巡哨也足够摸清楚沿海的大小船只的动向了,可以肯定沿海一侧没有埋伏,如此他们就能进能退,两厢兼顾了。
这话许黑也爱听,海盗们打仗就是为了财货,没有好处谁肯拼命?之前已经让手下们失望一次了,现在换个激励的法子也不错。
没有犹豫,长鲸帮的船队动作了起来,大军右行,绕过了乌猿岛,就像绕着巨岩呼啸的海浪般气势逼人。这举动明显出乎了敌军的预料,赤旗帮并没有继续后退,而是重新列阵,想要重新站定脚步。
他们在乎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宁负笑了,这是想跟他们继续纠缠,拖延时间啊。可惜,他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大战继续,没日没夜,一刻不休。有火炮对射,有小股突进,有夜袭骚扰,海面上就像开了锅,火把熊熊,燃烧战船更是炽烈。赤旗帮的阵列每一天都在变薄,临阵脱逃的,受损退后的,似乎只要加把力气就能全数围住,一口吞下。
旁人欢欣鼓舞,只觉胜券在握,宁负的脸色却已经变了。
“还没看到番船的影子?”再一次开口询问时,宁负神色阴沉,问的极为认真。
“只在乌猿岛上隐约见到几条,其他就不见踪影了。”那头目答的肯定。他们这几天可是把船洒遍了四面八方,就怕哪里巡视不到,出了漏子。然而的确是找不到啊,番船的形制古怪,不可能认错的。
“会不会是赤贼异想天开,卸了炮准备来个奇袭?”有小头目嘟囔道。炮舰嘛,最重要的还是炮,说不定已经运到其他船上了。
许黑皱眉道:“寻常战船可没法载那么多炮,一个不慎就要翻船,想来赤旗帮也没那么糊涂。”
都是跟红毛番打惯了交到的,他们可清楚硬帆宽底的海船大量载炮是个什么结果。赤旗帮能纵横南海,占下这么大一片地盘,还有邱晟的班底,恐怕也不会是这样的蠢物。
那西塞人的船去哪儿了?
许黑转头看向宁负,却见他神色凝沉,扇子也不敲了,不知再想些什么。心头一惊,他急忙问道:“军师可是觉得有甚不妥?”
像是被这句叫回了神,宁负缓缓点了点头:“赤贼能说服番子,就是想用这伙人。哪怕番子们不肯出真力气,也要在咱们面前露露脸才是。都打到这局面了,还隐忍不出,的确有些古怪。”
许黑是觉得现在他们占尽了优势,但既然宁负都这么说了,他还是追问:“那要如何逼迫赤贼用上伏兵呢?”
伏兵可不只是红毛番,还有青凤帮呢,总不能一直不见踪影吧?
宁负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这才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需派一支偏师前去攻打东宁,自然能迫他们使出后手。”
这话引得一片哗然,若是两天前这么说,众人恐怕还会兴高采烈上岸劫掠,现在都打到这种境地了,不抓紧时间搞定面前的敌人还等什么?
“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分兵?况且东宁有没有埋伏,咱们也不清楚啊。”许黑也觉得有些不妥,皱眉道。
“若是由我领兵,就不需要带太多人。”宁负像是想清楚了什么,语气愈发的坚定起来,“将军,咱们这次是要斩草除根的,不能只是在海上打来打去,还要拔掉赤贼的老巢才行。既然他们龟缩不前,就要想方设法引蛇出洞,斩断他们的退路。”
他的声音里自有一股气势,仿佛只要听他的,就必然会胜。而以往的经验告诉许黑,这家伙也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从无败绩,连邱晟都奈何不得。
沉吟良久,许黑道:“既然军师都如此说了,就分一支兵给你,好好打一打东宁。”
若是能捞些财货,说不定也能提振士气,饵挂在面前总是不让吃,也不是个事儿。
得了大当家的允诺,宁负却并未立刻走人,而是仔仔细细针对面前的敌人给出了一堆建议。有三五种变化,还有应对伏兵的手段。如此贴心的安排,倒真叫许黑等人放下了心,如此一来,这仗也就好打了。
※
“帮主,对面似乎有一支船队往东宁去了,咱们要不要去追一追?”消息很快传到了赤旗帮这边,李牛都急了,那边还真没多少守军啊,万一被人攻下,可就坏了大事。原本以为鱼儿都咬死了钩,怎么临到头又出了变数?
这的确也出乎了伏波的预料,然而思索片刻,她还是摇了摇头:“既定的方略不能变,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一两日内就能决定战局,这点时间,还打不下东宁。”
见李牛还想说什么,伏波抬手止住了他:“就像当初的罗陵岛,这一战人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想要为旁人背负,反倒会坏了大事。不过扰敌还是能做一做的,把那几艘软帆船派出去,让他们做出追击姿态,吸引敌人的主意。”
他们这几天已经沦落到“苦撑”的境地了,若非中军主力坚持不动,将士们又都清楚作战计划,真溃败也不无可能。而面对这样的“优势”,敌人还要分兵,意图就古怪了。最可能的还是忌惮那支“隐藏”的西塞舰队,想要试一试诱敌。
既然他们想要,她就能给。至于是真是假,就要对方好好分辨了。
若是之前,她恐怕连这枚棋子也不会用,但是现在,番禺已经传来了好消息,陆俭的手腕比她预想的还要干净利落。一旦这消息传到长鲸帮耳中,就到落子屠龙的时候了。
第二百八十章
“宁先生,还真有番子的船追上来了,咱们要不要打一打?”
偏师刚刚出发没多久,后面就有敌人尾随,这可让不少人兴奋莫名。“鬼书生”的名头果真不是盖的,随便动动手指就让敌人现了形啊。
然而看着那几条船,宁负脸上的神色却更冷了:“不必理会,这几条船还是诱饵,加快速度前往东宁!”
他说的斩钉截铁,旁人反倒不敢言语了,立刻挂了满帆朝岸边行去。不过这命令还是颇得人心的,毕竟被吊了许久的胃口,好不容易能上岸劫掠了,谁还在乎伏兵啊。炮舰跟着就跟着吧,只要没有大碍,还是先抢个痛快才是正经。
果真如宁负所料,那几艘船只是远远跟着,始终没有上前的意思,等船队真靠近了海岸,他们反而掉头走了。
“这鬼书生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不知多少人暗自咋舌,许黑派来的心腹却有些犹豫:“宁先生,咱们不是去打赤贼的老巢吗,怎么反倒成了攻打县城?”
当初离开时,宁负可是跟大当家说的好好的,谁料到了地方就变卦了。虽说这家伙向来说一出是一出,但是打仗还是要有章法的,放着那么敌人的城池不打,万一被截断后路可怎么办?
宁负却冷哼一声:“若是赤贼派了伏兵,还能按计划行事,现在海岸边连一条船都没有,兵力肯定集中在城里,想要攻陷哪是那么容易的?相反,赤贼在东宁县城里有作坊,有银行,不知置了多少产业,唯有抢掠一番,才能让他们吃痛。”
这话的确有些道理,不过那小头目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万一被人堵在岸上……”
见他神色,宁负道:“若是放心不下,就由我亲自带队上岸,你留在船上围住敌营即可。若是援兵出城,你就带人攻城,若是敌船来袭,先与其周旋一二,等我带兵回援。”
这话让那小头目放心了不少,想了想,他点头应道:“既然先生都如此说了,小的自当听令。只是此战还是为了诱敌,不可太过放纵手下。”
他可是知道这群人上了岸是个什么德行,宁负虽说凶名在外,又是二当家,但终归是个文弱书生,万一下面人杀红了眼,也未必能管的住。
“放心,我自有打算。”宁负抬眼看向远处,神色淡然,似乎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坦然,那小头目也放下了心,招呼着众人准备登岸,却没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讥讽冷笑。
※
敌人来袭了,打的还不是东林镇,而是绕路往县城去了!这消息传到营中时,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怎么回事?他们都来了那么多船,为什么不打咱们,反倒舍近求远?”钟大亮这次分到了守营的任务,原本还以为长鲸帮不会分兵来攻,谁料前面都打成那样了,对方突然来袭,实在是防不胜防。
“田先生,咱们要出兵吗?”另一个头领林海也赶忙问道,城里可是有作坊的,那才是三家基业,要是守不住可如何是好?
田昱并不算擅长军事,但是他比旁人更清楚,东宁最关键的是什么。不是作坊,不是钱粮,而是城中这些妇孺、子弟。
若是东林镇有失,不论前面打的如何,都是不可接受的损失。而现在,敌人来了,他就要以这个城池为第一要务。
“敌人突然到来,势必是前线出了变数,如今之计还是要固守城池。县城里有咱们派去的人,还有官军协防,听到消息,赵头领势必也会出兵拦阻,不必咱们分心。”田昱高声道,“命令所有兵士戒备,要提防海上的战船和炮击的可能,胜负在此一举。”
虽然双腿有残疾,但是田先生可是帮主心腹,更是一手建立东林镇之人,所有头领、兵士都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没有贸然出兵,也没有惊慌失措,众人按照原定计划行动起来。
眼见敌军大营巍峨不动,那些上岸的贼寇却不在乎,反倒暗自庆幸。都是烧杀抢掠,谁愿意挑个铁板去啃?还是打油水更足,兵力更弱的县城才是。而且宁先生都说了,要造出声势,逼迫那些大户服软,所以他们可以一路烧杀,驱赶那些泥腿子做填沟壑的苦力,这不是明摆着给兄弟们好处吗?
没有任何迟疑,这些海盗一上岸,就跟蝗虫一样漫卷开来。个别没尚未撤离的大户可就惨了,庄园起火,哭号震天,倒有几分当年海寇肆虐的模样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宁县,曹县令差点没吓出个好歹。不是说只会在海上打吗?不是说长鲸帮现在有了官身,不会随便劫掠乡里吗?怎么没打赤旗帮的大营,反倒往这边来了!
那瘸子是不是诓他的?他还没过够好日子呢,怎么能死在这里!
一把抓住慌了神的县尊大人,羊师爷满头大汗,连声道:“东翁,东翁!咱们可是要守城的,还有卫所相助,绝不能弃城而逃啊!”
直接被师爷叫破心事,曹县令泪都快下来了:“贼人都打过来了,这要是不走,万一被堵住可怎么好?”
“东翁,这时候可不能犯糊涂啊!这城墙虽然没多高,但总能挡一挡敌兵的,出了城反倒没有依靠了。再说长鲸贼都开始屠戮大户了,正是东翁登高一呼,聚集一心的时候!他们那些大户破了城难道还有好果子吃?而且前面打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这群贼人就是穷途末路了呢?”羊师爷是真不敢放手,旁人跑了也就算了,他们临阵脱逃,导致城门大开,作坊被抢,到时怎么跟那女魔头交代?那才是万事皆休,连朝廷都要问责啊。
被人死死拽着,曹县令好歹回了神,哆哆嗦嗦问道:“当真能守住?”
“能!”羊师爷一咬牙,大声叫道,“说不定胜负就在咱们呢,多守一天就是一天的功劳,到时候可都是荣华富贵啊东翁!”
“荣华富贵”四字,总算让曹县令有了点心气儿,咬了咬后槽牙,他道:“快,快把张千户和城中那些好汉请来,本官要死守县城,绝不言退!”
当然,话是这么说,真到了危急关头,该退还是要退的,只盼赤旗帮派来的那些人能扛得住吧。
有了县令身先士卒,还真鼓舞了城中的士气,当敌人真打到城下的时候,城头也是旌旗招展,兵士林立。
长鲸帮的人照常冲了一波,发现不好攻下,就有人找到了宁负,搓着手道:“宁先生,这县城里也有守军啊,咱们没带攻城的家伙,现造恐怕来不及,能不能先在打一打四下的作坊大户,鼓起士气?”
这是放纵兵士,让他们四下劫掠,等抢够了,恐怕更没心思攻城。然而如此不妥的建议,宁负却点了头:“这次上岸,就是给弟兄们松快一番,能搅乱东宁便可。你们只管打,闹的越大越好。”
听到这话,那领兵的高兴极了,立刻告知了手下。没了约束,这群人更是宛若恶狼,开始搜刮县城周遭的村镇,一时间东林境内哀声四起,乱成一团。
然而这乱糟糟的场面,却没让宁负动摇分毫,他只是乘着抢来的马车,缓缓跟在后面,冷眼旁观。
※
“杀啊啊啊!!!”
两船狠狠撞在一处,杀声盖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孙五恶狠狠捅出了手中的长矛,用力一挑,把踩在跳板上的敌人甩了出去。
落水声接连不休,就像是往锅里下饺子一般,然而海面可不是汤锅,船挨得这么近,跌下去兴许就要送命。
一条窄窄的木板,此刻已经成了阴阳两隔的界限,冲上去,砍瓜切菜,冲不上,下海喂鱼。
面对密密麻麻,不断冲来的敌人,孙五一刻也不敢停手,没人敢的,他们这条船两面被围,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旦这一条线守不住,甲板就要沦陷了!
他们快扛不住了!敌人怎么如此多,如此凶猛?除了他们这些老兵,中军已经没有多少船了,整个船队都开始分散,再过两天恐怕都要被敌军拆开吞掉了。
然而他不愿意退,因为帮主说过,胜负就在这两日,撑住了就是生,撑不住就是死。
他是信帮主的,也信帮中的大小头目,可是他们说的援兵,到底何时会来?
正杀的满眼通红,一阵刺耳的锣声,突然传遍了海上,那些杀喊不休的海盗们似乎察觉了什么,竟然不约而同的开始收缩。没了强敌,没了杀敌的重压,孙五撑着矛,站在原地狠狠喘着气。
长鲸贼退兵了?为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身边有人喊了起来:“是官船!是官军来了!”
他们可是跟官军打过仗的,更杀了不知多少朝廷将兵,然而此刻看到官船,不少人愣了片刻后,突然齐齐欢呼出声。帮主没说慌,他们的援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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