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敬学不服气地说,“她前段时间还跑出去玩什么私奔的戏码,据说和一个低等人类躲在小村子里拜了天地,还入了洞房,过了四个月才被家族捉回来……她根本就配不上我们大人!”
黎敬雪生气的表情淡了淡。
稍稍打量了周围,发现没什么人后,她那严肃的架势松了松。
“那你也不能说那位小姐是贱女人。”
很明显,黎敬雪本质上是赞同弟弟的,之前呵斥他只是想让他注意礼貌,“万一被她家族的人听见了,借题发挥,给本就公务繁重的大人添麻烦怎么办?”
一听到“公务”二字,黎敬学的神情更加不甘心了。
“大人和其余几位一起创立教团,是为了整合迷途的低等生物,给他们带来福泽,为混乱的魔物市场划定规则!一会儿又是那个国冒出来的势力,一会儿又是这个城冒出来的势力,一个两个都跑过来挑衅大人……如果不是大人,每年因为魔物而死去的低等生物数量会增加多少倍?他们天天执着于什么破烂‘献祭仪式’,搞那乱七八糟的侍奉程序,又能抽出空来发展多少消灭魔物的力量?一条规则都不肯遵守,一群不开化的粗蛮野——”
执拗且忠心的执事顿了顿。
说到这里时,他正好穿过了一座摆满红蜡烛的廊亭,红色的烛泪滴了一滴在黎敬学袍角上,仿佛红色的鲜血。
“那些给大人带来困扰的家伙。都去死好了。千刀万剐去死,万虫噬心去死。”
执事阴冷地说,邪气划过眉间,“一帮不知好歹的愚蠢东西。大人给他们赐下灾祸都是脏了大人的手,不如我直接去杀了他们。”
黎敬雪被他的言论吓了一跳。
但弟弟的性格从小就这样,他做什么总有点过激。
最终,黎敬雪皱皱眉,又呵斥了一句:“黎敬学,你可没有大杀特杀的力量。还有别在大人面前说这种话,你知道他不爱听。”
“哼。”
黎敬学这才止住,不再咒骂。
谈话间,两位执事已经走到了一扇木门前。
黎敬雪上前一步,正准备叩击一下门环,木门却“嚯”地从里被撞开。
随之撞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孩,她脸上的妆精致美艳,却遮不住那嫌恶里夹杂着惊恐的表情。
“我要去找我夫君!”
她尖着嗓子叫道,“我才不要和——和——一个不老不死的脏东西成亲!你走开!”
黎敬雪冷了脸,眉毛直皱。
而黎敬学嘴角一扭,直接就打算上前一步——
“进来吧。”
房间里响起的话音和初见时一样平静,而很明显,这是对外面两位执事的命令。
冲出来的红衣女孩已经跑离了这段长廊,一路哭叫声不断,明显是歇斯底里了。
黎敬学不甘心地望了望那女孩跑走的方向,眼里闪过阴狠的杀气。
可黎敬雪拉住他的手腕,冲他摇摇头,主动把弟弟拉进了房间。
“大人喜欢安静。”
而刚才那个女孩已经够吵了。
“哼……”
他们俩走进了房间,而沈凌也恍恍惚惚地跟了进去。
“联姻”那个词,和此时铺天盖地的婚宴布置,让她有点懵。
……和阿谨?
结婚?
同样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等等,等等,她和阿谨结婚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布置呢——
沈凌此时完全忘记了那时候自己孩子气的胡搅蛮缠,就连婚纱店也是薛谨硬生生把她拖进去的(期间使用了钵钵鸡酸梅汁等各种诱惑),听到“婚宴场地挑选”和“蜜月”这种词时,甚至一个劲地皱鼻子,大声冲他表示“我只要玩,快伺候我玩”。
间接导致想薅羊毛的薛穷鬼想问朋友要份子钱都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最后不情不愿地从萨尔伽那里抱了台古董收音机回来(。)
沈凌现在只知道,薛谨曾经为另一个姑娘布置过婚礼。
……虽然看上去根本没结成的样子,但阿谨还没给她布置过婚礼呢!
红灯笼红蜡烛红绳结都没有!
不不不,她稀罕的也不是这些细节——
“新娘那边的长辈入座了吗?”
黎敬雪走到了案桌上的祭司身边,和黎敬学一起分别侧立在他两边。
伏案工作的祭司便这么映入沈凌的眼帘。
——候鸟翅膀般拖在地上的红色袍角,用红色绳结系坠在袖尾的两枚白铃铛,繁复层叠的袍服上添了一笔又一笔金色的绣纹。
长长的流苏耳坠也变成了大红色的流苏,耳坠的起始端则是又小又圆的珍珠。
发冠上垂下的水晶串更是搭配衣服绣纹换成了黄玉串,一粒粒被打磨成菱形,和平直梳好的头发缀在一起,像串流泻而下的碎金。
大抵是为了喜庆的象征,缀饰的长度都比平时长了许多,黄玉串直接垂到了眼尾,时不时地擦过那枚泪痣。
和维持着十岁样貌的执事们相同,他的容貌也和之前相仿,依旧是半大少年的模样。
因为是只长开了一点,过分美貌的少年,这身又红又金的隆重打扮在他身上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不带什么女气,但也不带什么成熟的帅气。
非要说的话,就是“艳”吧。
沈凌再想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她盯着这样的阿谨愣了半晌,只有一个念头。
回去就让阿谨打耳洞,然后天天买耳坠送给他戴。
——红蜡烛红灯笼红地毯真的一点都不稀罕,稀罕的是这个景色啊。
等等,如果是现实的话,白色的西装,黑色的领结也……吸溜。
“已经入座。”
黎敬雪的话把陷入遐思的沈凌拉回来,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衣的祭司看,但单纯是下属汇报工作时视线需要接触的习惯——
“您需要我们去寻找那位跑出去的新娘吗?”
嗯,听听这稳重的腔调和这条理就清楚了,如果是沈凌开口,大概只有“阿谨啊呜呜呜”的无意义叫声。
“不必。”
薛谨摇了摇头,也看着黎敬雪说话,这是沈凌见过的,他第一次时间稍长地和黎敬雪对视的画面。
毕竟之前她只详细看过黎敬雪被甄选为执事的画面,那个时候小女孩连抬头都不敢,如今祭司和执事的关系明显很熟稔了。
于是,这也成了薛谨第一次时间稍长地直接和沈凌对视。
她无端紧张起来,虽然这样很蠢,但总觉得阿谨是在看着自己。
“我知道我的新娘在哪。”
似乎是看着她的阿谨微微眨了眨眼:“我会找到她,把她带回来举行婚礼的。”
眨眼的时候,黄玉串晃动起来,把那枚泪痣撩得若隐若现。
把沈凌撩得头晕目眩。
呸,你才不知道呢,你这个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本喵的。
——虽然她很想这么嘟哝,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意识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后,终于反应过来,阿谨说的那个新娘不是自己。
……呸!
【与此同时,深夜,E国,某桥洞里】
资深社畜放轻了手脚,穿过卧室,轻轻坐在了床边。
他静静点亮了床头柜的小夜灯,发现沈凌躺在自己惯常睡的那边睡觉,手里抱着他的枕头,嘴巴嘟嘟哝哝的,还皱着眉。
……这是被魇住了?
猎魔人疑惑地想想饭桌上没动过的饭菜,难道这姑娘从午觉睡到现在?
“呸……呸呸呸……呸……”
哦,还在梦里呸嘴。
薛先生首先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犹豫半晌,再轻轻屈起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
“凌凌?”
如果是从中午睡到现在,那得赶紧叫起来,薛谨知道她做梦太久还会腿抽筋。
起来活动活动,喝杯热牛奶再睡比较好。
妻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薛谨弯弯眉毛:“晚上好,我回……”
“呸。”
她响亮地说,又伸爪糊了他一脸,闭眼,翻身,翻身时又换爪子糊了他第二下。
莫名其妙被妻子在脸上糊了两爪的薛先生:???
“阿谨是混蛋。”
对方明显还没睡醒,但挥爪子的精气神很充足:“撩其他小女孩,娶其他新娘子,还穿婚服给其他雌性看。混蛋。”
整整一天都老实和魔物互杀的薛先生:???
“不要脸。呸。离婚。”
只是掖个被子就突遭离婚宣言的薛先生:???
他茫然且无辜地张张嘴,还没说出第一句辩解,就见沈凌又翻了个身,面朝下拱进被窝。
一分钟后,她的吐息声变成了睡眠时才有的宁静平稳。
薛先生:“……”
两分钟后,睡得很沉很沉的妻子哼哼:“疼……”
这是做梦太久腿抽筋的毛病犯了。
薛先生莫名其妙且非常委屈地把她的小腿从被子里捧出来,熟练地从脚腕开始向上,捏揉痉挛的小腿肚子。
妻子继续哼哼:“呸……离婚……混蛋……”
哦。
莫名其妙且非常委屈的屑魔人捏她小腿的手顿了顿,熟练地开始向上爬。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沉在奇怪地方看电影的沈凌的意识:???什么玩意儿??脚腕就算了,怎么又有股力量捏我屁股??
第89章 第八十七只爪爪
第八十七只爪爪
【现实, A国,回廊,某处寂静的角落,廊檐下的阴影】
“已经出发?”
端坐在阴影里的东西动了动, 阳光落在外层的水面上, 沉默划出了一条界限。
立在一边汇报的仆人并不敢抬头,脖子上还挂着讨好祭司用的仿制白铃铛。
……虽然他总觉得有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悬挂的铃铛上, 深深后悔为什么要佩戴铃铛见这位大人。
诚惶诚恐的仆人把腰弯得又更深了些, 屈起膝盖:“是的。总教长大人已经携信徒登上前往E国L市的航班……而监事会主席阁下垫后处理, 她飞往E国的航班就在十分钟之后。”
“蠢货。”
都多大了,做什么事还想着把姐姐带上。
阴影里的东西淡淡地说, “去把黎敬雪关起来,她杀薛谨下不了手。”
听到这个名字, 仆人的心跳了跳。
“可大人, 监事会主席阁下是绝不会对那个叛徒——”
“关押黎敬雪。”
“……是。”
仆人应下这个命令后, 本以为到此为止,便悄悄松了口气——这位大人向来寡言少语, 伺候他的工作并不算辛——
“杀死薛谨……黎敬学有把握吗?”
对方却又多问了一句:“那个蠢货杀得了?”
……原来您所说的蠢货指的是所有人。
总教长和监事会主席在这位口中被毫不留情地训斥为蠢货, 但仆人并不敢驳斥对方。
他只是更卑微地弯腰:“那我去通知总教长大人返回……”
“不必。”
端坐在廊檐的阴影里, 注视着洒满水面的阳光的人, 静静抖落了几叠宽大的袖袍,露出袍下的手腕,翻出了手心。
手心里躺着一团金色的小东西, 即便位于阴影,依旧散发着与阳光下水面如出一辙的光芒。
仆人不敢多看,但觉得那似乎是只毛毡玩偶。
……鉴于那金色的毛发,这只毛毡玩偶所指代的是谁, 仆人心知肚明。
“黎敬学杀不了薛谨。红铃铛杀不了薛谨。没人能杀死薛谨。”
仆人有些不甘心:“大人,红铃铛是集结了怨恨与灾……”
“拿灾祸之主的东西,去杀死灾祸之主。果然是蠢货。”
即便被血染红,被一次次死亡凋谢,那也是灾祸之主的铃铛。
仆人被噎住了。
苍白美丽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把掌心中的小玩偶拨弄了几下:“只有……”
“只有?”
“……呵,没什么。”
这是仆人听到的最后一句命令:“从我的琴里挑一把梓木的寄给黎敬学,让他把红铃铛收起来。”
“是。”
廊檐下的交流很快就结束,仆人躬身退下,寡言少语的大人不再开口。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计划即将走向节点,他依旧会龟缩在那个寂静黑暗的房间里,不发一言,不闻一事,日复一日地望着廊檐外闪光的水面发呆。
多年前订下的计划缜密完整,所有生物都会遵循着计划的走向执行,他自认不需操心任何事情。
只不过是到了这个关键的节点,涉及……
“薛谨。”
掌心中的那只金色的毛毡玩偶,终于在把玩下滚落了地面。
玩偶落在了走廊的边缘,悬在上方的木地板与下方的水面之间,堪堪位于交界的那条线上,整只都沐浴着阳光,明媚可爱。
这只玩偶的材质是真实细软的金色毛发,取材于本届祭司每个月都必须隔离度过的换毛期。
每个月的换毛期,隔离的小房间,这边的她和帘后的他。
……每个月,每个月,都会看着她度过那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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