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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也太难了吧?——小鬼儿

时间:2020-12-28 10:07:56  作者:小鬼儿
  一码归一码。
  出租车途径普丽酒店,正赶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史棣文将安华外汇的人送出来,乍一看便是被莺莺燕燕簇拥。付荷一俯身,将脸埋在厚福滚烫的额头上。她的神经不是生来就大条,是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才变大条。生产的那天,她将铁打的床栏杆掰弯,愣是没有吭一声。那是她唯一一次的无准备之仗。或者说,那天的痛,是没经历过时,如何准备也准备不到的痛。
  从那以后,她便只有未雨绸缪,战无不胜。
  比如她早在两年前便将婴幼儿发烧的方方面面倒背如流。
  所以今天若没有史棣文这一段小插曲,她不会因为厚福“区区”滚烫的额头就急得掉眼泪的,她会有条不紊。
  但此时,她在掉眼泪。
 
  ☆、你就没想到是我?
 
  医院。
  付荷挂了个特需号,没怎么等。
  大夫才问了第一个问题:“吃退烧药了吗?”
  付荷便一连串道:“最高三十九度二,一小时前吃了退烧药,也用了物理降温,五分钟前三十七度五。没有感冒的症状,也没有呕吐、腹泻。这是他第一次发烧。”
  “第一次?那你还挺有经验的?”
  “对,我挺有‘理论’经验的。大夫,他这是小儿急疹吧?”
  十分钟后。
  厚福还在发汗,昏昏沉沉地睡在付荷的臂弯里。他的头发像史棣文,太硬了,将来十有八九也会是个倔脾气。好在,五官是像她的。她抱着他排在取药的队伍中,是唯一一个“负重”的,也是唯一一个还穿着西装裙和高跟鞋的。
  所以,于敖对这个独树一帜的女人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然后叫出了付荷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
  付荷一怔。
  这是有什么人唯恐天下不乱吗?
  一天之内,有必要给她安排两段久别重逢吗?
  付荷打量一步步向她走来的于敖。两三年的时间,让他比她和史棣文都更加不可同日而语。他身穿黑色西装裤和衬衫,自然而然得像是他的第二层皮肤,像是不曾穿着工装裤摸爬滚打。此外,他在唇上蓄了短短的胡须,和两年前的细皮嫩肉判若两人。
  “于敖?”付荷意外地笑了笑,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于敖,我差点认不出你!”
  “你倒是没怎么变。”于敖微微有些语塞。
  付荷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过得好吗?嘿摄汇没有了,你……你也长大了。连个子都长了啊?都说男人二十三窜一窜,是真的啊?你怎么会在上海?怎么会来医院?生病了吗?”
  “你知道嘿摄汇没有了?”
  “当然,我说了我会关注它的存亡。”
  队伍向前,于敖轻轻揽了付荷一把:“孩子生病了?”
  付荷将一直往下坠的厚福向上托了托:“小儿急疹,不要紧的,发烧,退烧,出了疹子就好了。”
  于敖抬了一下手,本意是帮付荷接一下厚福,但最后还是把双手插进了裤兜。二十五六岁的他哪里会抱孩子?更何况是付荷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我送你。”于敖没有用问句,“我开车来的。”
  付荷不得不问:“你知道我没开车?”
  于敖面不改色:“猜的。”
  至此,付荷绷了一根弦。先不论于敖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如何猜到她没有车或者没有开车,只说她问他的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他也再不是当年那个像白纸一样的少年了。
  他懂得了打太极,懂得了什么是上风和下风。
  付荷也不怕自作多情地笑了笑:“或许,我的住址你也能猜一猜?”
  于敖游刃有余:“这个难度有点大。”
  轮到了付荷取药。于敖拿过付荷手中的单子,代她将大捧的瓶瓶罐罐抱出来。付荷一鼓作气,问了个直截了当:“于敖,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我们今天是偶遇吗?”
  于敖不像在说谎:“是偶遇。另外,我是来上海出差,月底回北京。”
  付荷趁热打铁:“不知道我的住址?”
  “你是希望我知道,还是希望我不知道?”于敖又在打太极了。
  深夜,医院外的出租车供不应求。厚福在付荷的怀里睡得皱皱巴巴,拧着个眉头,付荷识时务地坐上于敖那一辆奔驰的后排。告诉了于敖地址后,付荷又告诉于敖,说他叫付翱,翱翔的翱,挺巧的,和你的名字同音。于敖点点头,说是,是挺巧的。
  途中,于敖的眉目呈在中央后视镜中。
  他注意到付荷在看他,便回看了她。
  换作两年前,付荷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落败,结局一定是于敖腼腆地笑一笑,或心猿意马地别开目光。
  但如今,于敖的目光似乎没在怕的,末了是付荷别开了目光。
  此外,于敖的手机震了又震,他一次都没有接,最后,关了机。
  付荷诚心诚意:“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儿了?”
  “不会。”
  到了楼下,于敖下车,要为付荷开车门。付荷抢先一步,自己开了车门,抱着于敖下了车。
  “明天中午我来接你,吃个饭。”这是于敖第二次在该用问句的时候,没有用问句。
  “明天再说吧。”
  “明天是周末。”
  “是,但我总要看看他的状况吧。”付荷指的是厚福。
  于敖掏出一张名片,看付荷抱着厚福腾不出手,便直接塞进她的风衣口袋:“你打给我。”
  没有目送付荷上楼,他先上了车,绝尘而去。
  付荷不得不感慨,曾经那个少年随着他的工装裤和那一辆印有嘿摄汇的广告的面包车,以及他的那一段青春通通封存了。
  危楼的楼道里只有三楼的灯还能亮,倒也算为住在五楼的付荷承前启后。
  厚福在颠簸中醒了,瘪瘪嘴又要哭。
  四楼一户人家多事,曾隔三差五向付荷抱怨,说厚福扰民。最初,付荷买过些水果、特产和营养品去道歉,后来他们占便宜占上瘾了,付荷便翻了一次脸。从那以后,他们倒也消停了。这会儿,付荷提心吊胆,嘘嘘地安抚着厚福,可别三更半夜地在人家门口哇哇大哭,那她可就不占理了是不是?
  付荷这一安抚,手腕上挂着的装着药的塑料袋沙沙作响,肩头的皮包带往下一滑,脚下也跟着一滑,但楼上传来的脚步声,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
  据她所知,住在这个楼里的人没有什么夜生活可言。
  “谁?”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地问了一声。
  安静。
  目的地就在五楼,只剩下区区十几级台阶,付荷却步了。
  她吃力地腾出一只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向上照了照,除了发霉的墙壁,以及从破败的窗子映进来的影影绰绰,没有人。
  这……可就更可疑了。
  “是谁?”付荷又问了一声。
  安静。
  付荷调头下楼。
  就算是睡大街,她也不能抱着厚福冒这个险。
  终于,那人开了腔:“回来。”
  那人除了史棣文,还能是谁?
  付荷停下了脚步。越千钧一发,厚福反倒越安安稳稳地又睡了。可他这么大的个子,无论如何也塞不回她肚子里了,没处躲,没处藏。
  史棣文从五楼慢悠悠地下来:“就没想到是我?”
  付荷惊魂未定:“我为什么要想到是你?我也曾经以为这是个黄金地段,能让我省去上下班的时间不说,更重要的是治安有保障,可我还是被抢过一次皮包,面对过一次暴露狂。今天算你走运,要不是我抱着厚……抱着孩子,这会儿你早就被防狼喷雾干趴下了。”
  史棣文下到付荷的面前。
  二人站在三楼半的平地上,面对面相隔一步的距离。
  付荷手机的手电筒直射着史棣文,史棣文拿下,关掉。
  他问:“这里治安这么差的吗?”
  付荷后知后觉:“我没必要和你说这些。”
  这时,四楼那一户人家被付荷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激活了,破口大骂,传出门板,传入付荷和史棣文的耳朵。黑暗中,付荷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一来,是她理亏了。平日里她穿着高跟鞋上下楼都会蹑手蹑脚,但刚刚情急之下没顾上。
  二来,和史棣文的久别重逢,她这样的狼狈不堪会不会太毁于一旦了?
  谁不要面子的?
  四楼的夫妇一口恶气憋了太久,这终于抓住了付荷的小辫子,哪里会放过?
  他们打开了门。
  情急之下,付荷无声地命令史棣文:“过来!”
  史棣文向前一步,移出了那夫妇的视野,但也结结实实地堵在了付荷的身前。
  付荷垂着头,本意是屏息凝神,但往往事与愿违,面前这个男人……是她记忆中的味道。在人的感官中,付荷最赢不了的便是嗅觉,很多事不看、不听,并不难,但味道无孔不入,勾着无数的过往让人比看了、听了,更感慨万千。
  这时,厚福睁开了眼睛。
  那夫妇的目标是付荷,直奔了五楼。
  厚福前所未有地乖巧,黑眼珠滴溜溜地望向史棣文。反观史棣文,他只看了厚福一眼,像是出于礼貌地只回看了厚福一眼,便漫不经心地别开了目光。付荷给厚福换了个姿势,切断了他望向史棣文的目光。
  她是代厚福不值,咱别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行不行?
  楼上有劲敌,史棣文的话不得不凑到付荷的耳边说:“这个时间,你带着他出去做什么?壮胆也不能用他壮吧?”
  付荷没做声。
  “说话。”史棣文再往前凑。
  厚福被夹在中间,兴致勃勃,像是随时能咯咯地笑出声来。
  付荷无路可退,用肩膀顶开史棣文:“病了。”
  这两个字,真真令付荷心酸,猝不及防。
  史棣文用目光一指厚福:“他?”
  付荷破罐破摔:“是,就是他,他病了,去医院了。”
  这下,史棣文不甘于在这一块安全地带以不变应万变了,也不再窃窃私语。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他病着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
  史棣文和那夫妇在付荷的家门口狭路相逢,那夫妇的气势几乎要拆了付荷的门板。但论气势,史棣文大概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吧?他只说了一个滚字,那夫妇便抱团滚回了四楼。
  付荷眼看着他们同时挤在门框里,又同时弹了进去……
  她心说一个滚字这么好使吗?
  枉费她过去的长篇大论。
 
  ☆、还没忘,却无解
 
  史棣文折回来,对付荷一声令下:“回家。”
  付荷越过史棣文,一肚子火:“要不是你,我早回家了。你来干什么?你到底来干什么?”
  史棣文跟在付荷身后:“你管我来干什么?倒是你,你把厚……你把孩子带病了,你还有理了?”
  付荷一记眼刀冷冷地射向史棣文。
  史棣文知错能改:“错了,这句话是我说错了。”
  但紧接着,他仍有话说:“这大半夜的,你去医院不能找个朋友陪你去吗?你刚刚上楼叮里咣啷的是怎么个意思?累了你就停下,倒栽葱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还什么防狼喷雾?真遇上个不要命的,你也得跟着买大送小。你这个女人就是有勇无谋……”
  付荷一边开门,一边顿住。
  倒不是因为史棣文的喋喋不休。
  她抬眼:“你知道他叫厚福?”
  史棣文的发条一点点松下来:“我……Zoe说的。”
  “我的住址?”
  “我只能说……Zoe还是挺好套话的。”
  事已至此,付荷没急着进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如果我刚刚上楼没有叮里咣啷,没有累,没有倒栽葱的可能,你不会露面对不对?毕竟五楼上面有六楼,有你的藏身之处。”
  史棣文供认不讳:“是。我只是路过来看看,现在的局面不在我计划之中。”
  付荷如释重负:“太好了。那我们一言为定,现在的局面……就当没发生过。”
  付荷进门,关门。这是最好的收场,像是走在平衡木上,东倒西歪,频频要掉下去,但在最后关头还是稳了住。
  除了……厚福在最后关头,也就是在付荷关门的那一刹那,脱口而出道:“爸爸!”
  门内。付荷不可思议地将厚福瞪了又瞪。而厚福刺溜一下脱离了付荷的怀抱,着陆,手舞足蹈。付荷身心俱疲,靠着门板缓缓瘫坐下去。
  门外,鸦雀无声。
  付荷竖着耳朵,不知道史棣文有没有离开。离开,他是插了翅膀吗?不然怎么会没有一点点脚步声?抑或是还在?还在等什么?
  直到门板被史棣文咣咣地擂响:“付荷,你会不会教育孩子啊?这臭小子逮着谁都喊爸爸?”
  “滚。”付荷奄奄一息,只能用这一个字碰碰运气。
  “滚?”这是厚福在有样学样。
  付荷头都要炸了:“臭小子……妈妈诗词歌赋的时候你不学,这你倒学得快。”
  好在,这一个字是真好用。
  史棣文离开了。
  无论时隔多久,他和她还是“同类”。
  二人心照不宣,这样的久别重逢不是什么好事。彼此若无情,那只管叙叙旧,若有情,再试一把也无妨。偏偏他们游离在二者之间,用六个字概括便是还没忘,却无解。她还是当年的她,在付家母凭子贵。他也还是戴着面具的他,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还是分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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