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荷静静站在不远处。
史棣文拿着别针来到付荷面前,蹲下身,握住付荷的裙摆:“真受不了你这么寒酸地站在人群里,就算你摆出一脸的无所谓也不行。等我给你化腐朽为神奇……”
接下来,史棣文一边鼓捣,一边碎碎念:“与其这样皱巴巴,让人怀疑你是不是穿了件残次品,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皱,就让它皱个彻底。什么米兰、巴黎,有多少伟大的作品是设计师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付荷很难不被史棣文这一番豪言壮语感染,便由着他煞有介事地比量、构思。
直到他拨开第一枚别针,扎向付荷的裙摆,捎带着……扎向了自己的手指,嘶了一声,收兵。
付荷梦碎:“史棣文,说真的你有没有拿过针线?”
“废话。”史棣文没有起身,换了另一条腿受力,便信心满满地扎出了第二针,“你别忘了我的出身……”
嘶。
这一声是付荷发出来的,因为扎到了她的腿。
史棣文嘴硬不下去了:“好好好,我承认,我只补过袜子。但不管多大的窟窿,我都能补上。”
付荷尬笑:“佩服佩服。”
无奈,他史棣文要迎难而上:“跟我来。”
离开人多眼杂的前台,史棣文带付荷去了相对要僻静一点的休息区。付荷被传染了碎碎念:“还是我自己来吧!那别针得别在里面吧?哪能叮里啷当地挂在外面……”
“你会补袜子吗?”史棣文问。
“没试过。”
“所以,还是交给我。”
怪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补袜子来衡量一个人是不是有审美或心灵手巧了?
总之,史棣文两手一握付荷的肩头,向下一压,让她跌坐在了沙发上。裙摆被勾破的位置在右侧大腿,史棣文从容不迫地单膝……跪在了付荷的身前。
付荷轻呼:“你这是做什么?”
“蹲着太累了。”
“那……那你也不能跪啊,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起来。”
史棣文满不在乎:“跪你有什么关系?”
酒店弥漫着一股可以被称之为“上流”的味道。
付荷不得不承认金钱的可贵。倘若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发生在闹市的街头,在小饭馆,或者在大排档,倒不是说不好,但此情此景免不了被人议论纷纷。不像现在,现在她和他身处这光线、气息都无与伦比的休息区,即便有过往的旁人,大家都各忙各的,才没人管他们的闲事。
“别针要别在里面?有道理。”史棣文聚精会神,“那我可就……冒犯了。”
说着,他将手探入付荷的裙摆,虽然无心,但免不了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她的皮肤。付荷挺直了背,稳住,不能乱。否则他史棣文一心扑在“化腐朽为神奇”上,她跟这儿满脑子的黄色算怎么回事儿?
直到他说:“好了,站起来看看。”
“你先站起来。”付荷没在开玩笑,“不然我站着,你跪着,我怕我折寿。”
史棣文笑了笑,起身。
一共九枚别针,史棣文将那一道弯弯曲曲的缝痕,别出了更甚的褶皱,右侧裙摆足足被提高了二十公分。平心而论,史棣文这个“处女作”远远不具备一鸣惊人的潜质,但设计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六十分。”史棣文和付荷不谋而合,给自己打了个及格分。
“到时间了。”他抬腕看了看表,“我先过去,你穿着高跟鞋慢慢来。”
语毕,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回了酒会会场。
付荷慢悠悠地折返,果然,没有人再对她的裙子投来“这女人好惨”的目光。
她站到秦思缘的旁边。乔先生的致辞不算长,转眼来到了尾声。史棣文立于乔先生的斜后方,台上再没有第三个人。
有乔先生在的地方,便永远又嗡嗡的赞许声,诸如慷慨、有魄力,不胜枚举。付荷习以为常,看他看久了,忽然间他的脸孔便会在体面和青面獠牙之间来来回回地变换,像是被加了特效似的。
末了,乔先生在掌声雷动时,有请史棣文:“在场的大多数人对他都不陌生,那也请允许我再为大家隆重介绍一次,我最得利的助手,Steven。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乔泰股份。”
史棣文上前一步,站到乔先生身边。
他不能站得太直,会显得乔先生太矮小,也不能含胸驼背,众目睽睽之下,点头哈腰不是他史棣文的做派,总之,他将那分寸拿捏得刚刚好。然后,乔先生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搭上他的肩,器重地拍了拍。双方一个比一个隐忍又动容,活脱脱一对影帝,并列的。
当史棣文声情并茂谢谢乔先生的“谬赞”时,于敖来到了付荷身边:“还好吗?”
秦思缘看了一眼付荷,又看了一眼于敖,事不关己地回避了。
这画面似曾相识。
在于老先生和于夫人结婚三十三周年庆上,于敖被史棣文调虎离山,只能远远看着付荷和史棣文独处。如今,换史棣文在台上,看着付荷和于敖独处。史棣文的发言不至于被打断,但也拖出个长长的尾音。
“还好。”付荷顺便问一问,“听说于夫人身体欠佳?”
于敖一笔带过:“心病罢了。”
“听说是因为我?那可不值当。”
于敖默认。
付荷有诚意:“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了不是吗?是你没有告诉她,还是你告诉她了她不相信?如果她不相信,我不介意当面向她解释……”
于敖打断付荷:“那不如我先向你解释。我妈在嫁给我爸之前,有过一段感情经历,我大哥……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付荷意外。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于大少爷还有这样的身世?
☆、老男人
于敖继续道:“我妈一直将她那一段感情经历当作是不光彩的过去,一边说我大哥是无辜的,一边把他当心病。我爸也一样,努力对我大哥视如己出,可这种事越努力,越刻意。这是他们的无心之过,可无心之过就是连改都没法改,因为无从下手。”
付荷恍然大悟:“所以在于夫人看来,我是她的翻版?所以她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只是怕我们步她的后尘?也算是母爱使然。”
于敖懊恼地笑了笑:“那天舞会,我顶撞了她。我说最没有资格反对你的人就是她。没有资格,这四个字伤了她的心。”
付荷看于敖眼眶一红,了然于心。
要么说,她付荷算哪根葱,怎么可能伤得了于夫人的心?
“罪魁祸首”还得是于敖。
史棣文的发言进入尾声,场面话越说越登峰造极:“总之,乔先生待我如父如兄……”
就在这时,付荷右手边一撮名媛齐刷刷发出刺耳的尖叫,且躲出一条通路。
付荷一转头,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匕首对旁人皆是虚晃,只切切实实地向她刺来。史棣文鞭长莫及,在台上大喊了一声付荷。
付荷惶惶地往后跌了两步,无济于事。
没有发出刺耳的尖叫,因为她付荷是个好面子的人。
也没有闭眼,因为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
结果,她看到于敖伸出手臂,替她挡下了匕首。于敖小臂处的墨绿色西装被划了个通透,鲜血溅在了她的胸口。
下一秒,歹徒被于敖和史棣文共同制伏在地。
于敖起身,将付荷上下打量:“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付荷从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士身上扯下条披肩,按在于敖失血的小臂上。
史棣文一个人将歹徒面朝下按在地上,生生扭转过歹徒的脸,问付荷:“认识吗?”
付荷分了个神,心说你和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看了个仔细,付荷摇摇头:“不认识。”
酒会和酒店的安保人员这才姗姗来迟,一涌而上,接替了史棣文。史棣文没急着起身,若有所思。
乔先生在台上发了话:“先送伤者去医院。”
姜绚丽和秦思缘先后挤过来,血光之下,纷纷心有余悸。
付荷扶住于敖:“我陪你去医院。”
史棣文这才起身,优雅地掸了掸身上未必有的灰尘,目送付荷陪在于敖的身边离开。
付荷回头。
史棣文对她点点头,让她安心去。
后来,歹徒和凶器通通被移送至公安机关。酒会会场不出五分钟,血迹一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乔先生一边对大家就这个“小插曲”致歉,一边加大安保的力度。
乔先生征询大家,问要不要继续。
总会有人卖他面子,说当然,当然继续,这样的声音由点连成线,再由线连成面。
医院中,于敖缝了近三十针。
这会儿,只有付荷陪在于敖的身边,而于敖身边的人个个都在对尾随而至的记者说无可奉告。其中一人回来将手机递上,说消息还是传到了于老先生和于夫人的耳朵里,于夫人来电。
于敖接过手机:“妈,我没事。”
付荷猜于夫人的问题如下:替人挡刀子?替什么人挡刀子?不要命了吗你!
因为于敖的回答是:“她。”
于夫人的斥责从电话中传出来:“你这是要气死我!”
付荷示意地对于敖皱了皱眉,于敖便好言好语:“妈,换了别人我一样见义勇为,您儿子的品格在这儿摆着呢。”
于夫人稍稍作罢。
挂断电话,付荷称赞了于敖:“见义勇为这四个字用的太好了。在于夫人眼里,你这就是从傻小子上升为英雄人物。不过当妈的……也未必希望自己的孩子做英雄人物,只要你平平安安。”
于敖披上西装:“嗯,所以我这就回去给她看看我这个大活人,给她吃颗定心丸。不过付荷,我也有我的坚持。”
“坚持?坚持真的是优点吗?”付荷有感而发,“不过,冷暖自知。”
付荷从医院的后门离开,再绕到前门打车。于敖的车子从她面前驶过,之前他在一名司机和两名助理的陪同下甩掉了缠人的记者。入弯处的车速并不快,付荷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同什么人讲电话,看到他神色并不友好。
付荷打车回到半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史棣文等候在她的车子旁。
他抛给她一只纸袋:“换上。”
这地段的服装店,就算是找个面口袋随便挖挖洞,让头和胳膊钻出来也会贵得离谱。付荷对事不对人:“我回家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你何必浪费这个钱?”
史棣文点燃一支烟:“你身上有他的血。”
“我这不是挡上了吗?”付荷竖直了风衣衣领。
“挡上就不存在了?”史棣文将烟叼在嘴里,伸手对付荷好一通摸,摸出车钥匙,“上车,换上。”
他将她塞上后排座位:“自己换,不然我给你换。”
说完,他甩上车门,背靠着车门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有史棣文“把风”,付荷豁出去脱得只剩下内衣裤,从纸袋中掏出新装。
新装是最不会出差错的黑色,她顾不上看看样式,直接套头,等两条胳膊也伸了出来,衣摆却通通堆在了后颈处,再加上有汗,一下子绑住了她。
直到史棣文按熄了烟,回过头,付荷认了命:“帮帮我。”
她的狼狈不堪没逗笑心事重重的他,他打开车门,探进身:“有拉链的,没看见?生套?”
最后,史棣文抓过付荷换下的“血衣”,走向垃圾箱。
付荷追出去:“喂,这可是你送我的。”
“将来再送你一百件。”
史棣文驾车带付荷离开,车子驶上地面,车窗大敞,夜风凛凛,叫人不得不抖擞。
“今天的酒会把我拴得死死的,不然我怎么也得去听听那家伙的说法。”史棣文指的是那歹徒,“不过话说回来,官方那一套听不听,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我会找人去查个水落石出。”
付荷双手缩在袖子里:“大概……是我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
“有到引来杀身之祸的程度?”史棣文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乔先生的仇家,来搅场子?”
“你这就是官方那一套。你信不信,接下来他会被定性为精神病,用不了几天这事儿就会不了了之。”
付荷有些瑟瑟发抖:“把车窗关上。”
史棣文一边关窗一边问:“你是冷,还是后怕?”
付荷略过了这个问题:“那你说,那家伙是什么来头?”
“如果他是来搅场子,几百号人偏偏选中你,会不会太巧?再有,于敖一共和你窃窃私语了五分钟,便救你一命,你说这概率真的会比‘那样’的概率大吗?”
“那样?哪样?”
史棣文看了付荷一眼:“这是于敖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你开什么玩笑!”付荷脱口而出。
红灯,史棣文一脚刹车:“哦?”
“上一次,你母亲和高惠被人接过来,和他无关,我怀疑是姜绚丽搞的鬼。”付荷绞尽脑汁,“这一次,如果有人要演戏,乔先生的嫌疑也比于敖大得多的多。或许那把刀不是要我的性命,只是要借我挫一挫瑞元的锐气?于公于私,如今我都是乔先生的眼中钉不是吗?”
“乔先生不会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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