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嬷嬷,”她忽地站了起来, 上前几步紧紧地抓着徐嬷嬷的手, 又再问,再确认了一遍, “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他们害死了哥哥吗?他们是怎么做的?”
徐嬷嬷正要说些什么, 刘玉真又伸手制止了, “不对, 先不要说,母亲在何处?我要和和母亲一起去看看,看看是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恶毒心肝。”
“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在院子里呢,太太和三位少爷都在。”徐嬷嬷回答,话音刚落就见刘玉真奔了出去,她连忙在后面跟上。
院子里,曾氏呵呵笑着,跟在几个孩子身后。
“哎呦瑜哥儿小心着些,莫要跑那么快,小心摔了。哎呀瑾哥儿那花可吃不得,外祖母让人给你端点心可好?早上你娘用花做成的点心,可好吃了。”
曾氏让人去端茶水点心,转过头又朝着爬在草丛的瑞哥儿道:“瑞哥儿,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快过来祖母给你擦一擦,仔细着了凉。”
瑞哥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闻言跑了过来仰起头让曾氏给擦汗,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见大哥哥跑了,也跟着跑了过来,一起排排站着也要让曾氏给擦汗。
这三个年岁相差不大,这些日子都混熟了,做什么都要一起,吃喝也就罢了但晚上也要坚持睡一块。
如今一个要擦汗,另外两个也凑热闹想要擦。
瑜哥儿抓着曾氏的衣摆,仰起头,“外祖母,外祖母,擦汗。”
曾氏不但给他擦汗,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提醒身边的丫鬟道:“瑜哥儿汗出得有些多,等会记得要换身衣裳。”
瑾哥儿靠在曾氏的腿侧,歪站着,“外祖母,我要吃奶糕,还要吃酥糖!”
这样的小事,曾氏是无有不应的,高兴道:“好好好,这就让人给你做,奶糕、酥糖、花生糖、云片糕这些都有,若是想吃鸡蛋糕也可以让厨房做,你们娘啊最喜欢外祖母做的鸡蛋糕了。”
瑞哥儿原本端正站着,但左看右看,也学着瑾哥儿上前几步靠近了曾氏,“祖母,”喊完了他又再喊了一声,“祖母,我也想吃鸡蛋糕。”
“都有都有,”曾氏柔声回道:“想吃鸡蛋糕祖母让人给你做。”
祖孙四人其乐融融,三个孩子簇拥在曾氏身边,一人一语地和她说话,曾氏乐呵呵地应着,一会儿让人去拿这个,一会儿让人去拿那个,没有半点的不耐烦。这副似曾相识的画面与记忆中的许多画面重合,让刘玉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一时间不忍心去破坏。
徐嬷嬷瞧着眼前的景象,语气略有哽咽,“……当年你和钧哥儿也是这般,他还在时这院子里的花都是长得不好的,好的都被他和老爷摘了,老爷在时每日都要从院子里选一支最好的摘来给太太簪,然后钧哥儿就有样学样,也去挑了给你。”
“太太私底下还和我笑了好几回,说他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姑娘,没成想……”
“娘!”瑜哥儿瞧见了刘玉真,大声喊道。
“娘!”瑾哥儿也跟着喊,他不但喊还快跑着向她跑来,被她弯腰抱住之后就搂着她的脖子咯咯笑。
惹得瑜哥儿也跑了来,刘玉真只好一只手牵着一个,向笑望着她的曾氏走去。
“姑姑。”瑞哥儿高兴地喊道。
“娘,瑞哥儿。”刘玉真摸了摸他的头,“玩得开心吗?”
“开心。”瑞哥儿点头,小脸红扑扑的。
“那再和弟弟们玩一会儿吧。”刘玉真伸手在他们背后推了推,看着他们又玩到了一起,这里便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个人了。
曾氏招呼着刘玉真过来,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刚刚站在那儿的时候神不在焉的。”
在孩子们面前,刘玉真强撑起笑容,“娘您怎么知道我神不在焉啊?”
“你是我生的,我哪能不知道?”曾氏白她一眼,“我不但知道你刚刚神不在焉的,我还知道你和徐嬷嬷这些日子背着我不知道在做什么。”
曾氏掌管随园多年,这里面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所以她早就发现了女儿和徐嬷嬷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但因为她们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这么多年信重的徐嬷嬷,自己这几日又被这三个小的占了心思,所以就由她们去了,这会儿只是随口一问。
“对了,那个郭姨娘你还要关多久?二房那边是三番五次派人来问,刘老二想要将人带回去,你二婶则想要狠狠地处置了她。如今郭姨娘和刘老二的事情是证据确凿,你若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将人给你二婶送去吧。”
“还有她那女儿,也一并送去,免得在那吵吵嚷嚷的,她们两个已经在族谱上划了名,和我们大房无关了。”
她冷笑,“你二舅和刘老二谈了一回,分家的事老太太便松了口,真想不到这刘老二还这样痴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平白恶心了咱们这么多年。”
“送不得,”刘玉真赶紧道:“郭姨娘对我们很重要,不能送到二房去。”
“这是为何?”曾氏奇怪地问道。
“因为,”刘玉真停顿了一下,看着曾氏道:“因为,因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您答应我要冷静些,我之所以不让人见郭姨娘,还找人盯着她,是为了一件事。”
“您还记得他们两个是在何处被发现的吗?是在湖边的假山里头,他们在那湖边幽会已经有好些年了,十几年的光阴,时不时地去。我心存疑惑,便私底下找了郭姨娘来问,问,问她当年有没有见过哥哥……”
曾氏:“……然后呢?”
刘玉真:“她说了,说知道哥哥是怎么死的。”
“什么?!”曾氏被这惊雷一炸,整个人都呆滞了,重复着问道:“你说什么?”
刘玉真连忙伸手扶住了她,语气沉重,“娘,我这些日子都是在忙活这件事情,使了好些法子终于撬开了郭姨娘的口,她亲口说的,说她知道哥哥当年是怎么死的,是他们两个害死的!”
曾氏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快,快带我去,我要撕了她!”
刘玉真连忙吩咐冬葵留下来看着几个孩子,自己则带着母亲一路急行,朝柴房走去。
柴房里,郭姨娘正有些忐忑不安,她一会儿低头绞着手指,一会儿又抬头望向门口,直到严肃着脸的曾氏出现在她的眼前。
吓得惊叫一声往后躲去,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拉住了。
曾氏冲了过去,抓着郭姨娘的前襟,“说!你给我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为何要加害我儿!”
郭姨娘头发散乱,瞧见曾氏欲择人而噬的模样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是,是钧哥儿瞧见了我们,说要去告诉老太太,二老爷,二老爷去追他,一失手就将他推下去了……”
曾氏脑海中一片空白。
……
那一年的三月,二老爷和郭姨娘已经好了有一阵子了,如胶如漆。
初八这一日他们两个正在幽会,天气有些阴沉有些闷,两人躲在了湖边的树丛花木之间,却不巧撞见了因为父亲的死压力很大,在母亲和妹妹跟前不敢泄露,只能偶尔出来找个僻静地方散心的钧哥儿。
三人面面相觑。
郭姨娘吓得惊叫了一声,慌忙地躲到二老爷身后,而二老爷当时的脸皮还没有现在厚,略有些尴尬地喊了钧哥儿一声。
钧哥儿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颤抖道:“你,你们……”
他身为刘家长房长子,自幼在祖父和父亲的教导下苦读圣贤书,是个小君子,哪里见得这个,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父亲的妾室。
而父亲尸骨未寒。
当下便大声喊道:“禽兽不如,我,我要去告诉老太太!”
他转身就跑。
二老爷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当年的二老爷在兄长去后,享受了好一阵子的风光,不管是外头其他人家、族中长辈、老太太还是家中的妻妾都对他这个如今刘家唯一的嫡子奉承万分。
但若是他与兄长妾室偷情一事败露,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他后半辈子都会被人唾弃,哪怕继承了万贯家业在这城中也会无立足之地。
于是他追了上去,拉扯间不小心将他推到了湖里。
第139章
“妾, 妾害怕极了,”在曾氏嗜人的目光中, 郭姨娘惊慌道:“妾,我, 我,我跑过去想要拉他的,真的,拉了的!”
“可是, 可是没, 没够着……”
……
郭姨娘瞧着钧少爷在湖水中起伏, 慌得不行。从小就在刘家长大, 被父母、教养嬷嬷、年长的丫鬟等人教导过要尽心侍奉主子,如主子遇到了危险要以身代之的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想要拉一把。
但是钧哥儿摔下去的地方是一座石桥,他这么一摔就摔到了深水里, 水面离着桥面有足足半丈高, 站在桥上的郭姨娘根本就够不着他。
只能看着他在水里扑腾, 沉沉浮浮。
“救,救命……”
“老爷!”她脸色苍白, 扭头望向呆住地看着钧哥儿,呼吸急促的二老爷, “老爷, 钧哥儿掉水里了, 老爷……”
她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要喊人, 只向着此处最能依靠的二老爷求助。
二老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有刚刚跑动引起的,也有此时失手将大哥的独子推到水里引起的。
懊恼、害怕、惊慌、恐惧等等情绪围绕着他,但除了这些之外,隐隐的竟有几分兴奋。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除了眼前这个在水中渐渐沉没的男孩儿外,还有年幼时父亲看向大哥那欣慰的目光,以及看向自己时那‘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
在家中是如此,在外头也是如此,族中长辈们重视的也是身为长子的大哥,曾家看重的也是高中秀才的大哥,就连王家,他如今的岳家最开始也是想要与大哥结亲,更不用说娘也是先给大哥挑选了郭姨娘这种小事了。
哪怕是这个侄儿,大哥死后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说此子聪慧过人,大房后继有人大哥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相比之下,他就只是刘家平平无奇的二老爷,连生的儿子也是一个不会读书的,看到书本子就头疼,日后也是要在钧哥儿手底下讨生活的命。
而若是钧哥儿死了……
……
曾氏控制不住地将手上移,狠狠地掐住了郭姨娘的脖子 ,厉声道:“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我要你偿命!”
“饶,呜呜……”郭姨娘挣扎着,她的手使命地拍打着曾氏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抓出了几道红痕,血珠冒出。
“娘,”同样是泪流满面的刘玉真扑过去抱住曾氏,忍着心疼安抚道:“娘,您快松开手,将她掐死了就死无对证了啊,罪魁祸首将逍遥后半辈子。”
“您快放开啊娘!”
“快,”她指使着丫鬟,“快去拉太太的手,莫要将郭姨娘给掐死了!”
“钧儿——”曾氏悲痛欲绝,松开掐着郭姨娘的手后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滑落在地,痛哭失声,“我的,我的儿啊——”
“娘对不住你,娘不应该让这贱妇到我们大房来啊,娘见到她的那一日,就应该弄死了她啊——”
“若娘早就掐死了她,你就不会出事,你就还在娘的身边,娘的钧哥儿……”
“咳咳咳……”被曾氏松开的郭姨娘咳嗽着,露出的脖颈上除了掐痕外还有一圈绳索的勒痕,那是之前‘演戏’时留下的痕迹。”
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边说着‘二老爷说她知道得太多了,要先下手为强’‘二太太吩咐料理赶紧了就去回她’‘六小姐花容月貌,二太太私底下说要将她卖到窑子里去呢。’
……
也是这一出戏让郭姨娘狠哭了一场,在被闯入的婆子们‘救’了之后才让她决定招认的。
“五,五姑咳咳,五姑奶奶,”郭姨娘捂着脖子,朝刘玉真道:“都,都说了,都说完了,五姑奶奶咳,您,您可要保我们母女,咳咳母女一命啊。”
“您的大恩大德……”
一听到她的声音,曾氏又望了过去,挣扎着想要起身。刘玉真连忙扶住了她,冲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她带走!”
“一定要严加看管!”
曾氏冲着刘玉真喊,“你还要保她?!她害死了你哥哥,你的亲哥哥你居然还要保她?!打死了干净!”
“娘,娘您冷静些,快,快将她带走!”刘玉真连忙安抚曾氏,“娘,我不是那意思,我只答应了她把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我便让她的女儿过得好一些。”
“给她寻一个远一些的地方,远远地嫁了也就是了。”
曾氏这才平静下来,好半响后,她依然没有起来,半点当家太太的样子都不顾地坐在地上,身子依靠在刘玉真的怀中,眼神空洞,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真儿,”她喃喃道:“为何要如此呢?为何要害了我的钧儿。”
“她当初若是去喊人,将我的钧儿救上来我是感激她的,我会感激她的啊!”
“我不是那等没良心的,我定会说服了老太太,说服你爹,给她一副嫁妆让她改名换姓与刘二那禽兽双宿双栖,我会感激她的啊——”
曾氏伸长了手朝空中虚抓着,“我的钧儿——”
“我的钧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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