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别,便是死别。这会就不要打扰夫人同爷最后的告别。
好半晌后,韩奕羡松开念卿,他眼圈泛红,细瞧她的脸皱起眉头。
“卿儿今天就别去了!明儿再去。爷现在抱你去睡一会,你需要休息。”
他说罢,随手将印章放进腰际的荷包。便要抱起念卿往屋里走。此刻,他没有心情欣赏印章,他的卿儿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他心里恨死了自己!
作甚么要问她要印章!
“不要,爷!卿儿想去。”念卿冲他摇头,对上他不赞同的眼睛。她笑一笑,轻道:
“卿儿可以在马车上睡。”
她看着他说:“爷抱着卿儿睡。”
韩奕羡眉头放缓,俯身碰了碰她的额。侧头在她耳际,语声低低直若耳语,缱绻而缠绵:
“好!爷抱着卿儿睡!”
临上马车,韩奕羡方知庚生,陈嬷嬷和冬灵也要一起去。他不大情愿的瞥瞥念卿,想拒绝又怕惹她不喜。
“爷,带他们去吧!难得出一次门”念卿语气轻柔:“卿儿都安排好了,让他们坐后面的马车。”
她停一停,继续说道:“碧枝一家要走了。卿儿也邀了他们一起。相识一场,当作个日后的念想。车夫就请的碧枝爹爹。他原是师府的车夫,可是个老车把式,妥着呢!”
听着她的话,韩奕羡着实吃了一惊。他心头失望,他原想着只有他和她,他也只想要他和她。可是看着她欣悦的模样,他却只能幽怨的撇一撇嘴。怨只怨她性子太过良善!约莫还是对碧枝一家心中抱愧,想着多些弥补。
不管怎样,他总不能拂了她的脸面。好吧,其实他是不忍,也是不敢拂她的脸面。好容易换得她的笑颜,天晓得,他受了多少的煎熬!
等了一会,碧枝的爹爹驾着马车过来。齐刷刷一家人略是惶恐的给韩奕羡同念卿行了礼。继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韩府。
将将行至路口,便有管事急急寻了来。马车停下,韩奕羡不悦的下车,对管事扰了念卿安眠颇是恼火。
管事一脸焦色,附耳低声同韩奕羡说了几句。韩奕羡面色微变,表情犹豫。
念卿撩开车窗问:“爷,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韩奕羡走过来,吁了吁气,沉声道:“茶楼出了点茬子,有泼皮闹事伤了人,这会衙门的公差过去了,非寻爷去问话。”
说话间,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都是怎么办差的!不长眼到寻他的晦气!
“既如此,爷过去瞧瞧吧。到底是公差,得罪了总归不大安逸!横竖只是出去玩会子,我们等等也无妨。爷处理完了就赶紧过来。”
韩奕羡看看她,面色立时柔和下来。
“乖卿儿,等着爷!爷去去就回。”
念卿点头,笑容乖顺。
韩奕羡怜爱的摸摸她的脸,转身和庭毅与管事一起疾步行往茶楼。
念卿望着他的背影,笑容隐去。神态哀伤。
“爷,念卿走了。就此别过!缘聚缘散,今生各安。”
第37章
近大半个时辰过后,韩奕羡方与庭毅快马加鞭行色匆匆的赶回路口。却不见了碧枝爹爹驾驶的马车。不待他开口问询,前头马车的车夫已经赶忙的下车,恭声道:
“禀二爷,因庚生小少爷吵着要夫人。待您走后,夫人便去了后头的马车。等了会子,说是庚生小少爷耐不得等了,夫人便叫小的留下等您和庭毅护卫。另叫小的给您捎个话,他们往前慢行,待您来了追上去就好。”
韩奕羡拧眉,懊恼又忧心。
今儿恁地晦气!
伤人的是个泼皮纨绔,被伤的亦非等闲。一个是掌管永州边郡的钱都尉之子;一个乃城东丁家的大公子——员外郎丁允浩的独苗。
这倒也不意外。能在他溅云阁出入者本就非富即贵。而这俩冤家听说前夜里为争一个花魁,就曾大打出手结下仇怨。今日冤家路窄,在他的茶楼狭路相逢,一言不合新仇旧恨齐发,两方人马当即打得不可开交。
最终钱家的打伤了丁家的。丁家公子愣是被打成了乌青眼,肿猪头,外加折了一只手臂,残了一条腿。员外郎夫人爱子如命,如何肯善罢干休!立时出动全府家丁,乌泱泱一大群浩浩荡荡围了茶楼。
钱家的又岂是吃素的。眼见丁家耍起威风,哪里会情愿丢了面子屈居下风。即刻变本加厉,不但家丁护卫齐齐上阵,都尉营的兵士亦来了好些。一时两家对阵,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事态严重,衙门的得悉马上派了公差前去办差。
按理这事儿实在于他无甚关系,断寻他不着。他虽是茶楼老板,可有眼睛的人都该明白,他当是苦主之一!这两家龟孙子,将他的茶楼砸得稀烂!他还没开口问人要责呢!
原本只想人到堂走个过场,道清缘由即速去速回。不料那新来的公差头目,人呆愣得很,一板一眼还裹挟不清!拉拉杂杂,来来回回的讯问。于一个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再反复。
因惦着他的卿儿,他不想节外生枝无谓多耗时间,强捺着性子与其周旋。好容易摆脱了公差,不想临出茶楼前,又被丁夫人拉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哭诉,让他给评个理,说说公道话。
这丁家是茶楼老主顾,兼之,那丁家公子瞅着形容狼狈,确乎很是悲惨不堪。他碍于情面,不得不勉强劝慰一番。
待出了茶楼,他亦知这趟耽搁得久了些,怕她等得急了。遂直接牵了茶楼为客人们备用的马匹一路疾驰。
这会见她竟自去了,并不曾等他回来。虽晓得她爱重庚生,韩奕羡懊恼之余亦不免颇感失望。
“夫人走了多久?”
他问着,松手将缰绳丢给庭毅,然后一掀衣袍利索的上车。
车夫略想了想应道:“也不太久,估摸着近一刻多钟。”
待庭毅系好了马匹跟着上车后,韩奕羡朝车夫言道:“你赶快点,尽早追上夫人!”
“是,二爷!”
庭毅照旧同车夫坐在外头。韩奕羡独个坐在宽大的车厢内,俊眉微锁脸色微凝。许是一大早无端端触了霉头,而本该窝在他怀里的人此刻却不在他身边。兼之又担心那路况不好,没他在旁看着,他始终不能放心。
如此,心事重重,韩奕羡情绪低沉不无寂寥。
他不由自主无声叹息。心中失落愈深。
他的乖娇儿,到底是有了些改变。若换以往,她断不会不等他一起同行。
唉,现如今,她是再不若从前那般全然的依赖他了。
念及此,他顿时想起她给他的印章。当即自荷包里掏出来细细的看。这是一枚由成色上佳的寿山石雕刻而成的印章。没做印纽,印面亦极是简约。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
伯观。
只虽然简约,工艺却一点也不马虎。阳刻,小篆体。字体隽秀而不失端方大气。
韩奕羡摸着印章面色软和下来,她给他刻的字符,意即是送了他一枚护身符。
她送他护身符!
韩奕羡的心登时舒怀无比。想着先前她乖顺的模样,他心下一柔,怜意盈怀。黑濯眼眸里闪动着无限柔情。直想着能快快追上她,将人搂进怀里,好好的抱抱她,亲一亲她。
只出乎意料,车夫驾着马车速度极快。然一路跑下来,却迟迟不见他家卿儿乘坐的马车。直到了半山腰,因路况愈发险峻,车夫不得不减缓车速,慢下来谨慎行驶。
而韩奕羡早撩开了车帘,凤眸紧凝,一瞬不瞬的瞧向车外。此时,他刚刚无上欣喜的心情,又自搁下。行了这么大会儿,已进了山林仍是不见他的卿卿,他渐渐开始感觉到忧虑。
莫不是碧枝爹爹走错了道?他不无忧心的想。
蓦地,马车一个急停。
“爷!”
他听见庭毅惊呼。那声音惊疑而沉凝。
韩奕羡心头嗡的一声,一个激灵!有不妙的预感即时蹿升至他脑际。他紧抿着唇,跟着庭毅跳下车。他的眸光沿着眼前两条深深的车辙一直向前,直待那车辙渐次歪斜,最终消失在悬崖边。
继而他对上自悬崖边查看后回头的庭毅的眼睛,对上那一脸惊震而惨痛的表情。
“爷!”庭毅的声音悲伤又沉痛。
韩奕羡如遭雷击。他脚步顿住,周身冰凉。明明身上裹着一地的灿阳,可他却感到凉意刺骨,仿若身在冰窖前所未有的寒冷。
不!
不会的!
他才感动了她,将将守候到她的原谅。他们和好如初的新日头方才升起。他还有好多好多的爱要给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与她听。韩奕羡止不住剧烈颤抖。
他咬紧了牙,一步一顿的向前。
行至崖边,他看见了她的马车,看见了断裂的,散落在峭壁枝丫的衣袖,头饰,还有他今日盖在她身上的披风。以及满眼的血色,鼻端嗅闻到浓烈的新鲜的血腥气。
韩奕羡看着远远挂在枝丫上的那截断手,心胆俱裂。他眼底湿意弥漫,心中急痛难当!
“不!卿儿,卿儿!”
他嘶声大吼,纵身就要跃下。
一股重力及时拽住了他的身子。是一直留神观望他的庭毅。
“爷!使不得!”
庭毅死死的箍住他的爷,连同惊慌失措的车夫一起使尽力道将之往后拖拉。
“放手!放手!快给爷放手!”韩奕羡心中昏然而躁乱,他狂力挣动,发出困兽一般的怒吼。
饶是庭毅武艺高强,面对似已陷入癫狂的爷亦是吃劲。他伤痛的看着他的爷,略一思忖不再迟疑,扬掌一记手刀劈向其颈脖。
韩奕羡的头垂下来,身子软软下滑。庭毅抽抽鼻子,背起他的爷。
※
宁王别院。碧枝一家叩谢念卿与宁王。
“毋需多礼!快快起来,事不宜迟,你们得赶紧离开!”
事态情急,念卿顾不得宁王的礼数。她将宁王弄来的路条,以及五十两现银递给碧枝:
“走得远一点!找到合宜落脚的地方,就置办个宅子。从此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
恐韩奕羡事后生疑,她今日出来只带了卖印章所得的现银,安置在陈嬷嬷携带的出行包袱里。不说原先韩奕羡给她的珠宝财物她一样没拿,就是宁王所给的银票,珍珠以及那一锦袋的金珠子,她亦统统留在了北院。
碧枝收下路条,银两却如何也不肯收。
“二爷已给过奴婢足够多的遣散银两”碧枝双目含泪,形容羞惭,望着念卿语声哽咽:“夫人,奴婢对不住您!以往,以往”
她没脸再说下去,面上眼泪奔涌。旋即她重重给念卿磕头:“夫人大恩,碧枝永生难忘!来世定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夫人恩德!”
言罢又与宁王磕头:“奴婢谢王爷隆恩!”
碧枝爹娘亦老泪纵横,跟着跪拜。
她执意不肯收下银两,念卿不再勉强。
她叹一口气,低道:“快走吧!跟着宁王爷的人出城。记住了,切莫使用银票!”
碧枝连忙点头,应道:“奴婢省得!”
又是一番行礼,碧枝一家方跟着宁原指派的侍从离开。
“慕青谢过王爷!”
念卿向宁王行礼,神态恭谨:“事出紧急,叫王爷受累了!”
原本宁王让她等待,给了她半个月的时间。而显然这半个月,亦是宁王需要准备的时间。可是因为碧枝,她不得不提前行动。
她要彻底断了二爷的念想,“死别”是最好的选择。
而碧枝一家想要彻底安稳,“死别”亦是他们最好的归处。
宁原看看她,却是摇头说道:“慕青这个名字,你也不能叫了!”
他踱着步子,上上下下的瞅她。少顷淡道:“既是本王的内侍,日后就叫你清言可好?”
“清言谢王爷赐名!”念卿朝宁原抱以内官之礼。
内侍于王公的礼节,她早年便自韩奕羡那里听过。
宁原望着她淡淡一笑,尔后轻抬下巴指了指屋内微垂首静立,着一身青衫,面相周正的青年男子:“今日你们便同云陌出城,前往京师。一切自有他替你们照应周全。”
“多谢王爷!”
念卿牵着庚生,领着陈嬷嬷和冬灵一齐谢恩。
“去吧。”宁原颔首。
取下腰牌递与云陌:“收好,以备万一。待安置妥当速与本王拿来!”
“是!属下遵命!”
云陌收好腰牌,正欲带着念卿她们行往密道。又听宁原轻唤:“且慢!稍待片刻。”
他说着朝程阳言道:“去把本王的凝真昙华丹取来。”
程阳领命而去。
念卿一行不知他何意,安静的等。
少顷程阳进屋,将一个青瓷小瓶呈给宁原。
“拿给清言。”他却说道。
“先服一粒。”望着念卿满是倦容,毫无血色的脸孔,他淡声道:“不然,本王怕你撑不过今晚。这丹药固本培元,养血补气。于强身健体甚妙!你每日早晚各服一粒,自有你的好处。”
他稍顿,接道:“此去路途迢迢,你要想不耽搁时间就得撑住身体。”
念卿没有逞强,接过谢恩。
她一连几日少眠,多思多虑,今日又提着心,十分紧张。此时确甚感虚弱疲累。
程阳立在一旁,面色无波。心下却是震动。这凝真昙华丹可谓千金难求的灵药,整个王府也只剩得这一瓶。眼下王爷却毫不吝惜,轻飘飘就给了眼前这位夫人。
王爷对这位夫人的心思,他委实猜不明白。既不能完全的信她,对她有所戒慎。却又对她这般的好,不惜为她兴师动众,如是尽心尽力。
第38章
“你说什么?”锦凤腾地站起身,紧紧盯住秦嬷嬷:“你说那俩贱人都死了?”
“回夫人,是的!老奴亲耳所闻,千真万确!北院的和西院那贱婢一家通通都死了!”秦嬷嬷口气兴奋,喜形于色:“听说马车坠下山崖,他们当场粉身碎骨!而今,尸骨都捞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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