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又是那柔和却坚持的语气:“我会为他保驾护航,替他将一切都安排周全。让他国库充盈,让他朝堂安稳;让他有可用之人,让他无后顾之忧!”
他温柔的注视清言,续道:“庚生全毋需忧心,只管做个逍遥皇帝!”
清言凝着脸,不吭声。旋即她撇开眼,也不看他,显露沉默的抗拒。在她渐渐恢复淡静的脸容上是一种鲜有的倔强的姿态。
宁原叹了叹气,望着她眸色怜惜,但却并不准备退让。
这事他不能退!
他别无选择。
她畏缩退却,他唯有主动向前。而他选庚生承继大统,并非只为一己私&欲。
选庚生,除了是为打开她的心扉,消除她心中因生养不易,而对感情退缩不前的顾虑。亦因为庚生确是可造之材,且秉性纯良。只要教养得当,其日后定是一位宽和而仁厚的君主。有这样的君主,当是万民之福。
这一日,清言始终不肯再同宁原说话。她也不动,只板着脸默声不语。这副模样落在宁原眼里,却只令他倍感心疼和歉疚。他晓得,她心里定然难受得紧。也定然十分的——
怨他……
不然,一向守礼自持的人,不会如此一反常态。
唉,勉强是不能勉强的!
吓她,他更舍不得。
百般无奈的宁原,只能叹着气离开,临走前丢下一句:
“你信我,我保证庚生他会是一个快乐的皇帝!而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清言坐在室内,神情怔怔,心头一片迷惘。
而这一年注定有很多人,过不了年。
初冬刚过,已强自忍耐近一年的煊帝,再是耐不住萦绕于怀,终日在他心间灼烧又憋屈的怒火。一道圣旨,短短几十个字便化作了张氏一族的催眠符。
盘根错节而声名赫赫的张氏一脉,被连根拔起一网打尽。张府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罪名:意欲谋反!
不会有人敢去深究,张家到底有没有谋反?皇上说反,那便是反了!而逆贼当斩,死得不冤!
但觉终于雪耻报了仇的煊帝,心情委实畅快!寒冬临下雪的天儿,心情大好的他,兴致勃勃不顾朝臣们的劝谏,非要去围场狩猎。
就在围猎的当日,煊帝摔下马,折了腿。伤势不轻。
许是年纪大了,又抑或天太冷的缘故。煊帝的腿好得特别慢。而在这段时间里,宁王日夜侍奉在他身边,任劳任怨。帮他批阅奏折,照料他起居,无微不至。煊帝暗暗观察他,老怀甚慰,终下了决心。
平元十八年春,煊帝宣布退位。被外传挑剔鬼见愁,以致迟迟未能选到王妃的宁王殿下,继位登基。是谓昭帝。
第77章
新帝上位后不久,便一纸诏书发放下来,顿时举国震惊朝野哗然。朝臣同百姓们俱是惊诧,心情复杂。
原来新帝不仅克妻,他还不育……
虽然不解皇上为何要自曝其短?这等私隐,不体面之事,他原该瞒着。身为帝王,乃天下之主!纵是克妻,纵不能生养,亦完全可以成婚,坐拥佳丽三千。是以,实在不必昭告天下,自损颜面。
虽是费解,但对太医院医官的诊断,没有人质疑。男人不能生养,可是甚么荣耀的事!若真当细思起来,恐怕还是一桩莫大的耻辱!
只身为九五之尊,人们不敢笑话,却不免唏嘘,更深深同情。得天下,享不尽的荣华,又如何?没有亲生子送终!日后还要江山旁落!如此想来,实乃悲矣!
倚澜殿里,宁原在贤妃面前长跪不起。
悲声痛哭良久的贤妃,泪眼婆娑凝着他,又是气苦又是心疼。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他为了那虞氏步步为营,竟至用情如斯!连她也骗!
“原儿不孝,累姨母伤心!求姨母责罚!”宁原语声沉重,抬起眼看她:“可是姨母,”
他神情恳切,带着请求言道:“原儿真的喜欢清言!这辈子原儿只要清言,非她不可!求姨母成全!”
“我还能不成全吗?你如今已是皇帝!”贤妃伤心不已,扬声责斥道:“只你便是喜欢她,亦不该为了她将不能生养的罪名揽在自个身上!”
她愈说愈急,悲从中来:“你爱重她,日后纵想立她为后,姨母也干涉不了!可,可”
她似想到了什么,陡的停住。面容哀戚,拿帕子抹泪。
宁原却是懂得她未竟之意,亦十分明了姨母为何不再说下去。
“姨母亦知母后的苦!原儿更是莫敢相忘!”他看着贤妃,声音清朗而坚定:“原儿自小由姨母抚养长大,姨母最是了解原儿的性子。原儿此生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断不会再要别的女人!”
他停一停,无比自责道:“原儿伤了姨母的心,恳请姨母责罚!只求姨母莫要再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贤妃抽噎着,半晌没有出声。
良久,方拭了泪,却是问道:“她可知你心意?”
宁原看看姨母,垂下头,面现孩气的沮丧。须臾,他斟酌着语句回道:“她还不能接受我。”
所以这傻孩子还是一厢情愿一头热呢!
哭过一场,气消了不少的贤妃看住侄儿,长叹一声,心中只余疼惜。罢了罢了,千金难买人如意,他如是喜欢,肯为虞氏做到这一步,她又何忍再与他为难!
只是,心随念转,她颦了眉问:
“那韩家主怎么办?”
再是如何喜欢,也不能夺了人&妻,乱了纲常!便是人患心疾,不省事,亦然不能!
宁原一听姨母声气,便知她这是态度软化了,当下心喜。遂将韩奕羡同清言的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贤妃听罢,又是一声长叹。尔后冲还跪着的侄儿轻声言道:“起来吧。”
说完,接着又道:“帮姨母传庚生进宫。”
她说着,看住宁原没好气道:“他可比你乖多了!”
而今千愁万绪,唯那小宝贝儿能解她忧!
宁原见状,彻底松了口气。忙起身笑着应是。
贤妃却是眉心一蹙,微微摇头说道:“算了,今儿就不召他进宫了。”她看住侄儿,神情肃然,口气郑重:
“你既动了心思,可就得将他护好了!万不能使他有个闪失!”
想到和寿宫里的那位,贤妃的心往下沉,不无忧虑。
宁原懂姨母的意思。
他神色淡定,笑笑应道:“姨母想庚生了,直管召他进宫便是。”
对着姨母的目光,他复道:“姨母只管放宽心,原儿都部署妥当,万无一失!”
※
虞宅,清言闷在院子里,心绪纷乱。今日听闻那震撼人心的消息,她委实没有心思去铺子。
殿下,不,皇上,皇上他……
他说他会做给她看,这就是他的决心吗?不可否认,清言的心震动极了!
为她,他居然真的肯不要子嗣,不惜颜面,不吝江山!
纵是爷,当初亦不曾为她做到这一步!
韩奕羡坐在她身侧,心中痛意撕扯无限凄苦。是时候了,他想。皇上做到了!下一步便该是要立庚生为太子。
而他,亦该走了。
他看一看微揪着眉,陷入思绪中浑然不觉的清言,涩苦一笑悄然起身。
※
清言怔愣。她看着面前的放妻书,再看看温柔浅笑着望住她的男人,一时不及反应。
“卿儿”韩奕羡唤她,语声低柔:“皇上他”
他忍住心头的疼楚,声音平和的言道:“待你真心可鉴!实乃良人,卿可托付。”
“爷,你”清言仔细的端详他,感到吃惊。
爷这是好了?
少顷,她猛然忆起之前那两回的蹊跷,当即顿悟过来。是了,那并不是她的错觉。他定是早便恢复了神智。
韩奕羡深深的看她,却只道:“卿儿,是我对不住你!”
未几,他看着她,口气略显骄傲的言道:“卿儿现在实在能耐!我真个为你感到高兴!”
他从前总以为,她须得他的庇护。而今事实证明,没有他,她却能活得更好!
清言望着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痴傻的时候,她能如常的面对他。现下,他醒了,往昔绕不开的结便亦似跟着回来了。
韩奕羡微是苦笑,话锋一转说道:“我看着庭毅同冬灵俩人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如此,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不若就近挑个吉日,替他俩将亲事办了。”
庭毅成了亲,他也可放心的离开。
清言看着他,点头。
这原本亦是她一直兜在心里的事。
冬灵幸福,她方能安心。
当日虞宅,气氛低沉。
得知他的爷清醒,庭毅惊喜若狂,但很快他便只剩下心酸。爷醒了这么久,却仍是装傻。爷是何意?为的甚么?他如何不知!
庭毅眼眶泛红,哽声道:“爷要去哪?庭毅陪着您!”
韩奕羡温和的看他,笑着摇头:“自此刻起,我再不是你的爷!”他说着,笑容变得苦涩:“只可惜我现在什么也不能给你!”
他轻叹一声,稍顿后,语声遗憾道:“这辈子,我实在亏欠你太多!”
庭毅眼中落下泪珠,他摇着头待要开口。韩奕羡却是摆手,笑道:“听话!不要让我走得不安心!”
庭毅胡乱擦泪,却是不能放心的追问:“爷要去哪?爷得告诉庭毅!不然,庭毅恕难从命!”
爷不说,他定要跟着。爷如今一无所有,他怎能任爷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如果爷,如果爷想不开,抑或,爷根本就是……
思及此,庭毅心头大骇。他盯着韩奕羡,神情固执。多年主仆,他想什么,韩奕羡如何不知。
“你呀,不要担心我!我自有去处。”他望着庭毅,语声愈加柔和:“你以后只管照顾好冬灵!我啊,我当会照料好自己。”
见庭毅不为所动,面上忧色不减,他笑一笑接道:“我会给你写信。日后你有空就去看我,带着你的孩儿一起。”
他不会自寻短见。有她活着,他舍不得死。在这个世上没有甚么是比她还活着,更令他欢喜的事情了!
庭毅抿抿嘴,没有吱声。爷这个人,他不肯说的事,万是问不出来。无妨,爷走的时候,他跟着就是!
“收起你的心思”韩奕羡却脸色一整,语气变得严肃:“你不成亲,我是不会走的!”
他看一看庭毅又道:“也别想着拖延,冬灵是个好姑娘!你莫要伤了人的心!更莫要白白耽误了人!”
庭毅叹气,心下沉甸甸的。
※
经过陈嬷嬷一番挑选,庭毅同冬灵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十天后。陈嬷嬷相当满意,直道那一天,六辰值日诸事皆宜,实乃为上佳的黄道吉日!
临拜堂的前一晚,冬灵跪在清言面前哭。清言瞧着心头酸软又觉好笑。
“哭什么?傻丫头!”她想扶冬灵起来,奈何这傻姑娘不肯动。
清言无奈,只好放轻了声哄:“快别哭了!明日就是大喜的日子,你莫要把眼儿哭得肿了!若要哭成了一对肿眼泡儿,明日可还怎么嫁人?”她用刻意松快的语气,轻谑道。
冬灵抽抽鼻子,停了停。想一想,又觉得难受,才忍下的泪珠又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清言见状,眼圈不免也跟着泛红。
她克制住情绪,摸摸冬灵的鬓发笑道:“这不是还在一个屋里头吗?一家人住一块,吃喝在一起同进一个门,天天都能看到。我们又没分开,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宅子大,空间宽得很。她直接给庭毅和冬灵拨了个院子。小两口虽然成了亲,却是和他们同住在一个宅子里。
如是柔声哄慰了好一会,方才叫冬灵破涕为笑。
隔日举办婚礼,宁原人未到,却是送来了一道圣旨。
乃是庭毅高升。
不必去考武状元,便被皇上亲自提拔为御前侍卫统领,官居正三品。
庭毅惊住,差点忘了接旨谢恩。
韩奕羡垂下眼帘,心中宽慰,又不无悲凉。今日一过,世间尘缘皆与他无系矣!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的当口,韩奕羡收拾包袱起身。刚推开门,便看到侯在门前的庭毅。
“爷,庭毅送您!”
韩奕羡笑一声,终不再推辞。只拍了拍他的肩。旋即,举步而行。罢了,横竖他已成了亲。还接了旨。现下他要送,便且由着他吧。若不然,非不允他相送,他必不得安。
“爷!”庭毅唤他,将两张银票递到他眼前。
这是两张面额各一千两的银票。
“是夫人昨日”
韩奕羡摆手打断他的话,倒亦不推却,只接过银票笑道:“日后再莫要叫错了!”庭毅不说,他亦知是她。
庭毅闻言愣了愣,即刻反应过来。他心中酸楚,垂头应是。
临出府之前,韩奕羡站在院子里,最后回头望了眼她卧房的方向。
此一别,今生别矣……
韩奕羡心口抽痛,疼的厉害!
少顷,他微是咧嘴,噙着一抹涩苦笑意转身而行,再没有回头。
当日清言站在后院的梅树下,默然半晌。
※
距当今圣上惊震朝野,令得举国惊诧的那一日不过十余天,新帝又一新举措惊得一众臣子目瞪口呆。
甫登基不久的新帝,已下旨自行册立储君。册立的新太子不是别个,乃是贤妃娘娘刚收下不久的义孙——虞邦安,小名唤曰庚生,年方六岁。
这一下朝臣们,尤其那几派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皇亲国戚们,可是坐不住了!
这些先前因惊悉昭帝不育,而暗自打起小算盘的几派人马,眼见算盘落空如何能甘!
而这些反对的人马主要分成三派:
惠王宁熠一派;
早已出嫁的两位公主各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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