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搭在顾长於身上,见他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垂下的眼睫像黑尾翎般盖下,投下一片阴翳。
她默默将顾长於身边的积雪推开,好半天才清理干净,冻得小手通红。
顾时宁抱住膝盖,静静的在一旁蹲下,默默盯着他看。
他的薄唇紧抿,面色苍白,脸上的伤已经凝了血痂,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现在的顾长於,还是个任由将军府上上下下肆意揉搓的庶子。
虽然故作老成,心智成熟,不过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难掩脸上的稚气。
谁能想到,这样的他,未来会成为权倾天下的一代相候。
所有欺辱他的人,都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顾时宁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膏,食指蘸取,点在少年侧脸的伤口上,力度很轻,生怕把他弄醒。
然而冰冷的手刚碰到伤口,顾长於的眼眸倏地一下睁开,幽黑深邃,正对上她惊愕的瞳孔。
他敏锐地扣住面前的手,眼神警惕,声音沉沉透着彻骨的寒意,“你在干什么?”
扣在腕上的手力度极大,像是随时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顾时宁暗骂一声,忍痛说:“我看哥哥你的脸上有伤,想给你上药。”
顾长於余光瞥见她手里的药瓶,将信将疑减轻了力道,厌恶地甩开她,“顾时宁,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一边倒雪,一边又在装什么好心?”
顾时宁揉了揉被捏出红印的手腕,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到顾钰衡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的结局,默默背下了锅。
“我什么也不想做,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顾时宁吸了吸鼻子,掏出被严严实实捂着的馒头,塞到少年的手里。
第一次听见从来嚣张跋扈的顾时宁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
顾长於不为所动,已经跪得麻木,身体仿佛不是他的,只有头脑无比清醒。
他讥嘲地扯了扯嘴角,“凭我是不配做你的哥哥。”
温热的馒头,滚落在地,雪白的面衣沾上黑色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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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宁漫无目的地走在回廊里,头痛不已。
阿招跟了顾长於这么多年,是他在将军府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亮。
如今这光亮生生被她给掐灭了,不用说顾长於肯定是恨透了她。
覆水难收,不如趁早收拾行李,想想怎么跑路罢。
想的出神,顾时宁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向她靠近。
后背遭人狠狠推了一下,猝不及防。
顾时宁翻身就跌进湖中,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入。
厚实松软的裘衣一下吸满了水,身体越来越沉,仿佛有千斤重。
顾时宁拼命的挣扎,想要呼救,冰冷的湖水却往嘴里灌,力气越来越弱,扑腾的动作越来越小。
肺部的空气被呛入的水挤出身体,意识渐渐消散。
她就要死了吗?
她不想死,她才刚刚活过。
“来人啊!小姐落水了!”焦急的声音响起。
噗通一声,有人跳下水。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抱住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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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宁是在自己的闺房里醒来,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弥漫其间。
顾夫人站在窗前用帕子偷偷抹着眼泪,顾远山搂住妻子,小声安慰。
顾钰衡蹲在她的床边,第一个察觉到了动静,“阿姐醒了!”
“宁儿,感觉怎么样?”顾夫人赶忙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小女儿冰凉的额头,脸上满是担忧。
顾时宁想起来,原书里也有一段她被人推入水里的情节。
原主醒来之后,一口咬定是顾长於推她下的水。
顾长於也因此被送离将军府,在郊外的一处别院任由他自生自灭。
祖祠在府中的位置偏僻,平时鲜少有人经过。
彼时只有她和顾长於两人在附近,说不是他,顾时宁自己也有些不信。
“宁儿,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顾远山问。
“你别害怕,娘一定会为你做主。”顾夫人面色凝重,狠狠瞪了一眼丈夫。
她心中早认定了是那个阴森的庶子所为,这样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决不能再留在将军府。
顾时宁提不起劲,哑着嗓子,怯弱软绵地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听到小女儿这么说,顾远山似乎松了一口气。
顾夫人面色一滞,不肯相信,开口追问:“没有人推你下去?”
“够了!”顾远山终于忍不住愠怒,拂袖离去,说到底都是他的孩子,他自是不愿看到家宅不宁的景象。
顾夫人知是自己逾越,匆匆安慰了女儿两句,赶忙跟上丈夫。
“阿姐,真的不是那个野种推你下去的?”顾钰衡趴在床头,将爹娘两个人咬耳朵的话全听了进去。
废话,她和顾长於远日有怨,近日有仇,不是顾长於还能是谁。
但现在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这个祖宗给供出来。
顾时宁苍白着脸摇摇头。
顾钰衡皱眉狐疑,不再说什么,没待多久也离开了。
明日国子监开学,他要好好问问苏邈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章
“你阿姐说是她自己掉下去的?”苏邈漫不经心地问。
顾钰衡左手托腮,压住画满小乌龟的宣纸,另一只手熟练地转着毛笔。
“是啊,回廊里的栏杆那么高,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阿姐自己掉下去的。你那天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那日苏邈随父亲来将军府拜访,无意闲逛至静湖,却看见远处湖中有一个上下扑腾的人影,随行的丫鬟顿时慌张地喊叫起来。
他想也没想跳进湖里,没成想竟然捞起一个小姑娘。
粉雕玉琢的小脸裹在湿透的白狐裘里,紧闭双眼,眉心皱成一团。
软乎乎的身子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像极了一只落水受惊的小狐狸,嘴里迷迷糊糊地不断呢喃,“我错了,我错了......”
苏邈救她出水这事不便声张,在其他人来之前,他便已经离开。
此事只有两家长辈知道,顾钰衡也是慌里慌张去找他爹时无意撞破。
既然她说是自己掉下去的,那就是吧。
苏邈一双漂亮的眸子含着不明的深意,薄唇轻勾,“嗯,确实是自己掉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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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宁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两天,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往人眼前凑。
丫鬟敲了敲门,“小姐,晋阳郡主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苏昭昭一蹦一跳的进来,“我听闻你前两日落水,特意来看看你。”
苏昭昭一袭粉色袄裙,杏眼黑白分明,粉嘟嘟的小脸白嫩水润,搁哪儿都是人群里的光点。
现在的苏昭昭,是如假包换的正牌原主。
等到五年后,阿招的灵魂才会寄居进这具身体里。
有意思的是,苏昭昭没被重生前,和顾时宁交往极为密切。
平时两个小姑娘最爱凑在一起不学好,一会说说这家小姐的坏话,一会联合起来欺负那家的小姐。
苏昭昭坐不住,拉起顾时宁要去花园里散步。
顾时宁临出门前磨磨唧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怀里抱着暖手炉,缩成一团。
“你要手炉吗?”顾时宁问。
苏昭昭摇摇头,“有这么冷吗?”
仿佛在说娇小姐就是娇小姐,为了证明她的与众不同,苏昭昭推开了给她披裘衣的丫鬟,一身轻便的出了屋子。
小丫鬟手里拿着裘衣,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顾时宁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
伺候她的丫鬟皆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有时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之前她翻出原主收藏的各式鞭子,不少还带有干涸的血迹。
丫鬟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也许在阿招以前,还有其他丫鬟死在她手里也未可知,顾时宁不敢去问。
前两日下的雪正在慢慢消融,枯树滴滴答答落下融化的水,阴冷潮湿。
花园里没什么人,连顾钰衡养的小白也不在,狗都知道天冷躲在屋里不出门。
顾时宁满心不情愿的陪这位抗冻的大小姐散步。
耳边是苏昭昭絮絮叨叨的吐槽。
“过两日我祖母办宴,太傅家的二小姐柳诺也要来,不知道为什么,祖母特别喜欢她。上次就是她吟诗作对,大出风头,害得我回去被祖母骂。”
“她有什么好的?天天板着张脸装清高,人人都说太傅家的柳二小姐,白衣飘飘,是遗世独立的清冷美人骨。真烦人,搞得有她在场,都没人敢穿白衣了。”
苏昭昭说个没完,对口中所说的柳诺不加掩饰的厌恶。
顾时宁一边听一边想,苏昭昭一定想不到,她最讨厌的柳诺,以后还会是她的嫂嫂。
原书里顾时宁和苏昭昭一样,对这个柳诺厌烦至极,两人一拍即合,常常背地里陷害柳二小姐。
每每陷害,都被苏昭昭她哥撞见,一次次英雄救美,郎才女貌,日久生情。
后来阿招重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迅速拉拢了柳诺,两人统一战线,反手对付起了顾时宁。
把顾时宁以前干过的坏事全抖落了出来,苏昭昭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净净。
顾时宁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恶名昭著。
“不然等宴会当天,我找个丫鬟,趁其不备,推她下水?到时候一身狼狈看她还怎么清高。”苏昭昭眼里泛着兴奋的光。
我劝你别......
你哥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下了落水的柳诺。
两家原本就有意结亲,这下干脆顺势定下婚约,还传成了一段佳话。
“我说了半天,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昭昭皱着眉有些不满,换做往常,顾时宁早就给她出起了主意。
“你冷吗?”顾时宁岔开话题问,她又不是原主,自然不会再掺和进去。
阿嚏——
一阵寒风吹过,苏昭昭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不冷。”
顾时宁:“......”
恰逢一个抱着炭盆的丫鬟匆匆走过,苏昭昭眼尖叫住她。
“喂,你家小姐冷了,快去再拿件披风来,顺便把本小姐的裘衣拿来。”
“是。”小丫鬟低头应声。
顾时宁忍不住心里发笑,不是说不冷吗,原来苏昭昭还是个傲娇。
“那天你也来,请你看好戏!”苏昭昭掏出袖子里的请帖,塞到她手里。
很快小丫鬟抱着两件厚厚的衣裳跑来。
苏昭昭接过裘衣,顿时眉心一皱,雪白的裘衣沾上了黑色的炭迹,醒目刺眼。
啪——
不等反应,苏昭昭抬手就是一巴掌,怒斥道:“你怎么回事?弄脏了本小姐的裘衣,这可是哥哥亲手猎的白鹿皮做出的!”
小丫鬟的脸立刻肿起,嘴角裂开,渗出血,眼中浮起惊恐,噗通一声跪在满是雪水的地上,也管不得裤腿上湿了一片。
突然发生的这一幕,顾时宁看得发憷,亏她刚才还觉得苏昭昭挺可爱的。
苏昭昭扯过顾时宁的披风,披风上果然也沾了的黑色手掌印,“没用的东西!拿衣裳之前不知道先净个手?”
顾时宁赶紧安抚,“没事没事,洗一洗灰就掉了。”
苏昭昭白了她一眼,“我看是你的丫鬟太久没管教,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腰间的骨鞭被人拿下,苏昭昭啪的一声展开鞭子,打在地上清脆响亮,溅起了脏污的雪水,落在小丫鬟身上。
顾时宁才发现原来自己随身带了骨鞭,伺候穿衣的丫鬟将骨鞭一直别在她的腰间,这两天她竟然都没注意到。
小丫鬟全身颤抖,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小姐,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吧。”
“闭嘴!”苏昭昭一鞭打在了丫鬟蜷缩的背上。
小丫鬟大叫一声,痛得心口像是被人揪住,整个人被打趴在地上,发髻散乱开来,狼狈不堪。
眼看苏昭昭抬手就要打第二鞭,顾时宁伸手接住高高挥下的鞭子。
骨鞭边缘锋利,手心里火辣辣的疼。
她的声音沉下三分,“够了,将军府的丫鬟,我自己会处理。”
苏昭昭没想到顾时宁会出手阻止,见她面色不佳,以为是生气自己越俎代庖,将骨鞭塞进她的手里,“行吧,这丫头就交给你收拾,我先回去了。”
苏昭昭不愿穿脏了的裘衣,挨不住冻,一溜烟地躲进自家马车回府去了。
顾时宁手里拿着骨鞭,低头看向一身狼狈,沾满脏污的丫鬟,鼻子一酸,百感交集。
明明都是爹生娘养的,有些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有些人却卑微如蝼蚁,一生战战兢兢,还是难逃被轻易踩死的命运。
而她未来的命运,亦如蝼蚁,好不到哪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青、青梅。”
恰巧此时,一袭玄色锦衣的少年走过。
“小姐,求求你别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小丫鬟不敢抬头,艰难地匍匐在她脚下,撕心裂肺地哭喊。
背上血淋淋的鞭痕醒目,如同死去的阿招。
顾时宁对上少年冰冷透彻的眸子,面色一僵,恨不得双手举过头顶。
怎么就这么巧,被他撞见。
顾长於隔着回廊淡漠地看她,唇角勾起讥嘲之色。
她吓得立马丢下手里的骨鞭,犹如烫手山芋,声音怯怯,“我、我可以解释。”
哥你别误会,都是你未来媳妇儿干的啊。
顾长於垂下眼眸,连看她一眼都不愿,转身离去。
顾时宁欲哭无泪,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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