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内的亭殿楼阁,峥嵘轩峻,不愧是世代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底蕴厚重。
用死人堆、沙场军功垒起的将军府立刻相形见绌。
“你怎么才来?”
苏昭昭挽着双髻,髻上横贯一支长流苏簪缀白玉珠花,蜜色的短袄配以提花绸裙,娇俏明媚,顾盼神飞。
不愧是未来的女主,底子真好。
相较顾时宁,纵使一样的钗环袄裙穿上身,也只能勉强算得上可爱。
镇国公府在梅苑瑶池设赏花宴,长辈与小辈分桌而食。
年轻晚辈之中,一身白衣的柳家二小姐柳诺最为显眼,双眸清澈如水,肤如凝脂,落落大方。
贵女公子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的身上,柳诺置若罔闻,自顾自安静地抬眸赏花。
寒梅料峭,暄香远溢,微风拂过,吹落如雪的花瓣,悠然落在碧水之上,随波逐流。
苏昭昭不屑地轻嗤,“真能装。”
顾时宁实话实说:“她没你好看。”
论姿色,柳诺其实不如苏昭昭,但柳诺胜在腹有诗书气自华,美人在骨不在皮。
加上苏昭昭现在年纪尚小,不足形容,真正等她惊艳四方之时,苏昭昭却已经不是原来的苏昭昭了。
听顾时宁这么说,苏昭昭勾唇一笑,喜形于色。
聊了没一会,苏昭昭便被祖母叫去长辈那桌,见她离开,顾时宁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
虽然顾时宁现在没做陷害柳诺的事,但不代表原主以前没做过啊!以防万一,还是得刷一刷柳诺的好感。
顾时宁取来桌案上空白的花笺,提笔写下几个字,走到柳诺身边,笑眯眯地说:“听闻柳姐姐诗词绝佳,能不能帮时宁看看这首小诗?”
柳诺客套疏离地微笑接过,展开花笺,表情一愣,对上顾时宁的眼睛。
别来众山小,
去去相随心。
池地莺花落,
边塘静于水。
别去池边,小心落水。
确认柳诺看明白其中藏头藏尾的提示,顾时宁不再久留,回到贵女小姐们身边。
提醒以后,柳诺应该不会靠近瑶池了吧。
不得不说,国公府的梅花酿真好喝,酒香四溢,唇齿回甘。
只是怕小姐们吃醉,婆子们看的紧,每人只给分了一小杯。
苏昭昭在长辈间坐立不安,问一句回一句,其余时间就只讷讷地发呆,百无聊赖。
饶是如此,长辈们仍旧不断夸奖国公母杨氏的孙女生得好,杨老太太无奈摆手,赶走了坐不住的孙女,眼不见为净。
苏昭昭如释重负,总算从长辈的客套聊天中被解救出来,她和身边的丫鬟耳语几句后,在顾时宁旁坐下,故作神秘嘻嘻一笑。
国公母杨氏苍老的声音响起,“昨日太后赏赐了国公府九十九尾九色兰寿,今儿凑巧,请大伙一起赏鱼。”
丫鬟往瑶池里丢进鱼食,很快游来了许多五光十色的兰寿金鱼,胖嘟嘟的摇头摆尾,煞是好看。
瑶池边聚集了许多赏鱼的小姐,苏昭昭也好奇的凑到中间看。
顾时宁坐在位置上,撇见了瑶池边的白衣身影,眉心一皱,金鱼有这么好看,非要往池边凑?
眼见苏昭昭的丫鬟越走越近,顾时宁快步走到柳诺身后,侧身挡住了就要撞来的丫鬟,撞得她生疼,这丫鬟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噗通一声,耳边传来落水的声音。
顾时宁错愕地回头,柳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池里,不断挣扎,溅起白色的水花,周围的金鱼受惊,四处逃窜。
“啊——有人落水了!”不知是谁惊叫一声。
池边的众人慌作一团,公子贵女们面上皆是焦急担忧之色,却不见任何人动作。直到镇国公府的侍从跳入水中,将人救上岸来。
柳诺被救上岸,面色苍白,全身湿透,丫鬟赶紧将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去了?”杨氏被人搀扶着走到池边,面上关切,但心中实有不满,因着柳诺的落水搅和了她的一场宴。
杨氏本想在这场宴会上,好好替她的嫡孙物色合适的世家小姐,柳太傅家的二小姐本是她属意的人选。
柳诺的出生虽差了一点,但言谈举止皆有度,以后嫁入府中也好拿捏。只是今日却如此不小心,跌进水池,大煞风景。
顾时宁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柳诺是怎么落水的,苏昭昭她哥怎么也没跳出来救人。
苏昭昭探出身子指着瑶池,唯恐天下不乱喊道:“呀!有一只御赐的兰寿受惊死了。”
一只红白相间的金鱼翻着鱼肚,一动不动漂浮在水面上。
柳诺湿润的眼眸怒视低头沉思的顾时宁,虚弱地问:“顾妹妹为何推我下水?”
顾时宁一脸错愕,确定自己连柳诺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反驳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推的?”
杨氏顿时面色一沉。
柳诺虽然落了水,却不见狼狈,反倒犹如出水芙蓉,真是我见犹怜。
“若非是你,为何用诗笺威胁于我,我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顾妹妹了?”柳诺的嗓音湿润,眼角含泪,一副委屈的模样。
说着,柳诺拿出一张沾了水的花笺,丫鬟接过花笺递给杨氏,大部分的字迹已经沾水模糊,只剩最后‘落水’两字勉强看清。
杨氏板着脸看向顾时宁,嗓音低沉,“这可是你写的?上面写的是什么,为何会有落水两字?”
一连三问,句句严厉,像是已经相信了柳诺的说辞。
顾时宁沉默不语,这个时候要是坦白自己提前知道苏昭昭计划害柳诺落水,特意提醒,根本就是找死。
别说杨氏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会包庇自己的孙女,说不定还会怪顾时宁连累镇国公府。
况且那个丫鬟明明被时宁挡住了,柳诺到底怎么落得水还未可知。
周围的女眷窃窃私语,想不到顾家姑娘小小年纪,怎得如此恶毒心肠。
苏昭昭见事态不妙,忐忑不安地看向顾时宁,生怕她把自己抖落出去。
“祖母。”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顾时宁闻声侧头看去,少年公子手中执扇,翩翩而来。一身月华锦衣腰束玉带,长相俊美,眉眼自带笑意。
这位想必就是镇国公府尊贵的世子苏邈,两侧的世家小姐们无不暗暗投以钦慕之色。
顾时宁忍不住胡乱想,这装逼之气和柳诺不愧是一家,大冬天拿什么折扇,也不嫌冷。
柳诺仍泰然自若,不为所动,目光停留在苏邈身上的时间恰到好处,既不娇羞黏腻,也不清冷无情。
看来是个老绿茶。
苏邈凑近杨氏,低声耳语,杨氏听罢,一记眼刀飞向苏昭昭。
苏昭昭心虚地低头。
“方才我经过梅苑,正巧看见柳二姑娘不慎脚滑落水,许是顾姑娘离得近,让柳姑娘误会了。”
柳诺吃惊地抬起头。
苏邈声音温雅却有力度,“顾姑娘笺上的诗,单凭落水两字,也不能断定是威胁之词,况且若柳姑娘误解成威胁之意,也该远离瑶池才是。”
苏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有如四两拨千斤,瞬间消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旁的小姐女眷们听罢面面相觑,频频点头,瞧柳诺的眼神也变得鄙夷起来。明明是自己不慎落水,却诬陷他人,莫不是见顾姑娘年纪小好欺负。
杨氏借坡下驴,“即是如此,想必是一场误会,来人,送柳二姑娘回厢房休息片刻。”
柳诺面色潮红,显然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见杨氏的眼神里没了往日对她的亲昵喜爱,只剩下厌烦不耐。顿时哑口无言,紧紧咬唇,任由丫鬟扶着离开。
这一步棋,是她走急了。当苏邈静静站在梅苑外时,柳诺就已经发现,本以为自己落水,他定会现身相救。
次次她被人欺负,苏邈次次都会及时出现,她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柳诺清冷的眸中闪过戾色,顾时宁为什么要来提醒她,为什么要帮她挡那个丫鬟,明明欺辱过她那么多次,如今却在这里当什么好人?
杨氏遣散了众人,唯独留下顾时宁。
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和蔼,枯瘦的双手握住顾时宁的手,笑眯眯地说:“真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眼前的反转太快,顾时宁一脸迷茫,苏邈为什么要帮她?柳诺为什么要害她?
这和原书的剧情相差的也太远了吧,苏邈这位兄弟你知道你老婆没了吗?
.
苏邈路过熙攘喧闹的瑶池。
一眼就看见了找婆子讨酒喝的顾时宁,梳着双髻,粉嫩的袄裙,衬得肤色白皙透嫩,两颊有淡淡的红晕。
他本该绕路避嫌,却不知为何停留了许久。
周围突然响起慌乱的呼救声,女眷们乱作一团,小姑娘不知所措地站在池边。
他忍不住轻笑,怎么每次见她,都离不开有人落水。
苏邈示意随从,不紧不慢地开口,“去救人。”
他远远地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凭他对自家妹妹的了解,从昭昭的一个眼神就看出有问题。
趁着大家慌乱救人时,他将撞上顾时宁的丫鬟提来审问,果然不出几句便全招了。
顾时宁与昭昭一向要好,之前两人就没少明里暗里的排挤柳诺,每次都得他出面收拾烂摊子。
怎么这次顾时宁却一反常态,帮起了柳诺,真是如她自己所说,知道错了?
难得顾时宁学乖了不惹事,还是帮帮她吧。别打击了小姑娘做好人的积极性,苏邈想。
柳二小姐也是古怪,当弱者当上瘾了,没被欺负成自己也要跳下水,真是逗死他了。
幸好是她自己跳下的水,要是真被昭昭的丫鬟推下水,怕是连他也得搭进去。
☆、第五章
最近倒霉的事一件一件,接连不断,顾时宁思来想去,得去去晦气。
一大早,天还未亮就随顾夫人上山求神拜佛。
顾远山十五岁就上战场,手里鲜血无数,杀气极重,顾夫人每月初五都要前往寒山寺,为丈夫祈福祷告。
寒山寺坐落在三清山之上,已有百年的历史。寺庙被银杏树围起,翻黄银杏,层层叠叠,清幽安宁。
时宁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被顾夫人喊醒,“宁儿,娘要去找一禅师父,你拜完佛以后别乱跑。”
时宁点点头,跳下马车,取了三支香,沿着一座座庙宇虔诚的祷告参拜。
顾时宁埋头跪在蒲团上小声呢喃。
“弥勒菩萨保佑,顾长於会试考砸,仕途无望。”
“观世音菩萨保佑,顾长於会试考砸,仕途无望。”
“文曲星保佑,顾长於会试考砸,仕途无望。”
过了年顾长於便要参加春闱,迈上他的仕途之路,没记错的话,他被皇帝钦点了状元。
拜完寒山寺大大小小十几座佛堂,百余座佛像,顾时宁苦涩的笑了笑,要是真能实现就好了。
回到主殿,顾时宁跪在蒲团之上,手捧签筒,默念自己的名字,上下抖动签筒。
啪嗒——
掉掉出一根签,下下签,第四十九卦。
时宁默默将细细的竹签塞回签筒,抖动签筒,又掉出一根签,下下签,第四十九卦。
算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顾时宁气呼呼的将签放到蒲团一边,继续求签。
一支顾将军的,一支顾夫人的,一支顾钰衡的,还有一支......
时宁犹豫再三,来都来了,给顾长於也求一根吧。
啪嗒——
上上签,第十二卦。
怎么刚才她就摇不出好签?
“小施主可要解签?”苍老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在清净空旷的殿中显得格外悠长。
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和尚,手里持着念珠,洗得有些发白的僧袍干净整洁。
“有劳师父。”时宁双手恭敬地递上四根签。
老和尚走到角落的小桌旁,桌上摆着简单的笔墨纸砚,提笔写下签文。
“这条倒是好签,小施主是为家中兄弟所求?”
时宁接过签文,纸上写的是:
金榜以上题姓名,一切谋望皆顺风。
古镜重明光亮显,走失行人复又还。
看来佛祖是不打算理会她的许愿了。顾长於的签文还挺准。
时宁谢过师父,交了供奉,将签文一个个塞进刚刚求来的平安符,离开主殿。
一禅走到时宁跪过的蒲团边,目光投向静静躺在蒲团上的签,弯腰拾起,微不可闻的轻叹,“阿弥陀佛。”
寒山寺庙宇众多,顾时宁走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顾夫人,不知不觉越走越深,清幽的古寺□□,竟一个人也没有。
时宁正要原路返回,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生前凄苦,遭人害死,心中必有怨恨,还望一禅大师替其超度。”
“阿弥陀佛,公子且安心。”
顾时宁在庭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庭院里的二人。
听他们的对话,顾长於口中的她必然是阿招了,她这个杀死阿招的凶手还是不要出现刺激他好......
不料想,他们说完便径直走出庭院,正正撞上躲在银杏树后的时宁。
时宁面色一僵,扯了扯嘴角。
“小施主。”
顾时宁这才注意到,和顾长於一道的师父正是替她解签的老和尚。
“方才蒲团之上,小施主无意遗落一签,老衲正想去找小施主。”一禅从袖中取出一张签文。
时宁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她就是故意落下的,左右不是什么好签,还不如不解。
缘木求鱼事多难,虽不得鱼无害反。
若是行险弄巧地,事不遂心枉安排。
看吧,果然不是什么好签,说她干啥啥不成,要啥啥没有。
时宁草草瞟了一眼,将签文攥在手里,乖巧的双手合十,低头颔首,“谢谢师父。”
一禅师父不再多说,同顾长於点头示意,捧着精致的骨灰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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