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柳诺既然已经贵为兰贵妃,又有什么理由要去针对一个普通的大夫?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柳诺一定脱不了关系。
他没有忘记,当年柳诺污蔑小姑娘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一张脸。
谋害皇子的罪名一旦落到顾时宁的头上,谁都保不下她。
事到如今。
只有那个方法能救她。
苏邈脸色很难看,眉眼中尽是挣扎和犹豫,最后终是搁下手里的毛笔,大步迈出门。
苏昭昭还是头回见一惯笑意盈盈,天塌了也处变不惊的哥哥露出这样凝重严肃的表情。
她赶忙跟上前劝说,“哥哥你要去刑部吗?现在去了也救不了他,说不定还会惹的太后和皇上不高兴,不过是个大夫——”
苏邈顿住脚步,苏昭昭猛地撞在了他的背上。
他转身盯着苏昭昭无辜天真的眼眸,第一次对她没了耐心,冷冰冰地说:“她是顾时宁。”
是他护了许久,宠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只是这一次,他却护不了她。
苏昭昭一愣,顿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苏邈不再理她,去了马厩策马离开,却没有往刑部走,而是朝着寒山寺的方向去。
苏昭昭望着她哥哥离去的背影,两只手握紧了拳,明眸暗淡,吩咐一旁的丫鬟,“快去备马车,我要进宫。”
她的手微微颤抖,心绪不宁。
顾时宁的医术一向高超,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她要去找柳诺问清楚。
太后给了苏昭昭在东西六宫通行的牌子,苏昭昭径直去了兰贵妃的椒兰宫,不料途中便撞见了柳诺。
御花园的湖心亭里,摆着一张铺有白狐皮的软塌,软塌上慵懒地坐卧着一位衣着华贵,庄重优雅的女人。
兰贵妃刚流了孩子,却不愿意待在屋内,圣上体恤,特意命人将湖心亭围上厚厚的珠帘毡子,让贵妃在此休憩。
亭内的炭盆烧的很旺,即使是在室外,依旧温暖舒适。
兰贵妃的大宫女明绿遣走了伺候的宫人,凑到她的耳边,“娘娘,人已经被抓进刑部。”
柳诺捧着手炉,眺望碧水湖光,脸色虚弱,唇角却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漫不经心轻轻开口,“派人把顾识是顾将军嫡女的消息散布出去。”
明绿闻言不解,疑惑问:“顾时宁如今顶着顾识一介白衣的身份,可由我们任意拿捏,就是杀了也无人可追究。若是把她的身份公开,有了将军府撑腰,圣上忌惮顾将军,岂不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诺淡淡扫她一眼,“顾识若是死了,无人追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觉得顾家会不明白?到时李代桃僵,死了的顾识,不过是壁虎断尾,她顾时宁依旧可以当她的大小姐。”
“圣上忌惮顾家不是一天两天,顾远山在京一日,圣上便一日睡不好觉。顾时宁入狱,顾远山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圣上还容不容得下这么一个功高盖主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可就不好说了。”
柳诺清冷的眉眼中闪过狠戾之色,话语间透着对顾时宁浓烈的恨意。
“本宫要的是她永无翻身之日,要的是她血祭本宫死去的孩子。”
她往湖里丢进一块糖糕点心,成群结队的兰寿鱼贯而出,抢夺着饵食。
苏昭昭躲在帏帐之后,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全听了去,怒火中烧,一把掀开帏帐走了进去。
“顾时宁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害她?”苏昭昭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厉声质问。
柳诺没想到湖心亭还有旁人,见是苏昭昭,不急不缓地说:“晋阳郡主未免太不把宫中规矩当回事,见了本宫也不行礼。”
苏昭昭更是生气,向来只有她趾高气扬的份儿,哪里容得下小人得志的柳诺。
她朝柳诺冲去,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柳诺镇定自若,眼神示意身后的明绿。
没等反应,苏昭昭只感到腰后遭人猛地一推,直直翻过低矮的亭阑,跌进冰冷的湖水。
柳诺慢慢下榻站起身,白衣飘飘,眸色冰冷,面无表情盯着水中不断沉浮的苏昭昭。
“这一次,还给你。”
“慢点挣扎,不要惊死了御池里的兰寿。”
.
顾时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本来的世界,一身白大褂,走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
远处的护士喊她,“顾大夫,快一点。”
她双手插在大褂的兜里,正准备迈步朝护士走去,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顾时宁回过头去,只见医院的走廊消失不见,变成了将军府古色古香,曲折蜿蜒的回廊,回廊外是深不见底,冰凉刺骨的静湖。
顾长於一身玄色锦衣,迎着风雪,沿回廊走来。
寒风吹起他墨色的发,他的眼眸漆黑冰冷,声音低低沉沉,不容置疑地说:“过来。”
顾时宁站在医院走廊和将军府回廊的交界处。
只见地上白色瓷砖开始碎裂,医院走廊逐渐坍塌,护士的身体燃烧起来,很快化成灰烬随风散去。
眼角滑落被风吹出的泪,她静静看向站在回廊尽头挺拔修长的身影。
顾时宁轻轻地说:“我偏不来。”
她倒退着向后迈出一步,随坍塌的砖石瓦砾,一路下沉,跌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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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御池周围的兰寿四散。
柳诺静静站在湖心亭,见池中溅起的水花越来越小,头也不回地转身,施然离去。
顾时宁和苏昭昭,她可都没想要放过。
路边的白梅傲然绽放,和那年镇国公府赏花宴的梅花开得一样好看。
柳诺抬着头,静静伫立在梅树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折扇。
两手轻柔地展开折扇,扇面上画的亦是一枝白梅,清雅别致。
过去苏昭昭和顾时宁合伙,把她骗进柴房关了起来,柴房昏暗霉臭,脚边是吱吱作响的老鼠。
她一直站着,背部绷得很紧,不敢有丝毫动作。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苏邈推开门,一身月华白衣,逆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救赎她的圣所。
忍了许久的泪水,一下倾泻而出。
只记得少年公子眉眼含笑,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温温雅雅地替苏昭昭向她道歉。
折扇在他的手里一下一下,轻轻敲入掌心。
后来送她上马车时,苏邈无意遗落的折扇,被她悄悄收起。
所以不管她们怎么欺辱自己,柳诺都不曾反抗过,因为她知道,救她的公子一定会出现。
要不是那一天,顾时宁惺惺作态,故作好心,对她从来温言细语的苏邈,又怎么会用那样冰冷陌生的表情看她。
她所求的,不过只是一人。
她得不到的。
顾时宁也休想得到。
柳诺眸色深沉,酝有陈年的恨意。
.
偌大的御花园,只有苏昭昭闭着眼睛在水中不断挣扎,逐渐失去力气,渐渐沉入池底。
时间像是被冰冻停滞。
突然,已然昏迷的苏昭昭眼眸猛地睁开,一瞬间的茫然失措后,她像是会凫水了一般,挣扎着蹬脚,向岸边游去。
苏昭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一步一步挣扎着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在岸边透过湖面,倒映出自己精致明媚的脸。
她的双手颤抖,眼眸湿润,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三年了。
她死了三年。
终于活过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御池边,干枯惨败的莲叶上。
身体上被鞭子抽下的疼痛,仿佛历历在目。
苏昭昭的记忆贯入脑海,不乏有那人的身影。
那人清冷淡然的眼眸,让她魂牵梦萦,让她难以忘怀,让她舍不得淌过忘川。
苍天有眼,让她重获新生。
苏昭昭情难自禁的欣喜,又哭又笑。
.
顾将军嫡女顾时宁化名顾识,行医害死皇子的消息,如风卷云涌传遍了京城,一时哗然。
杏林医馆门前,围满了来闹事的病人,真真假假。
一个个都嚷嚷着顾大夫的药治坏了人,张口便是索要赔偿,一言不合,便又打又砸的抢掠。
也不知闹事的当中,有几个真的是顾识接诊过的病人。
零星有两三位患者拖着虚弱的病体,艰难地出声阻止,却只是人微言轻,被喧嚷的吵闹声掩盖。
无法,这座百年以来,连王朝更迭也未曾歇业过的杏林医馆,关上了大门。
木质的门外传来重重的的砸门声,后来见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做反应,才渐渐消停。
大夫们坐在本该满是病人的诊台前,围成一圈,聚在炭盆处烤火,愁容满面。
经过和顾识许久的相处下来,医馆里的众人,俨然把他当作是自己人。只是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小小,话不多的顾识原来是个女娃娃。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顾大夫竟然还是顾大将军唯一的嫡女。
所有人都难以理解,明明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和煊赫的家世,怎么会想不通要来做一个成天和疾病污秽为伴的大夫呢。
他们这帮大夫行医救人,时常出入那些世家贵族,哪个不是对他们趾高气扬,吆五喝六。
再想到顾识平日里的亲切和善,常常为病人垫付药费,不由啧啧感叹,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医者仁心。
只可惜治死了圣上的皇子,如今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也保不住她了。
黑炭安静地燃烧发出微光,医馆内寂静无声,众人的情绪低落。
.
顾远山跪在大殿外,朱红色的殿门紧闭。
寒风凛冽,他的膝盖被雪湿透,又重新凝成了冰。
内侍太监为永庆帝续茶,瞄了眼龙颜,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圣上,顾将军已经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
永庆帝横楣一竖,将手里的朱砂笔重重的搁下,心烦气躁,怒道:“让他跪着!”
顾远山这是在逼他。
死了一个皇子,他没有迁怒将军府已是仁至义尽。
顾远山竟然还敢给他的女儿来求情,真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臣子小女,怎可与皇家血脉相提并论。
顾时宁偿命千次万次也不够。
永庆帝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戾色。
苏邈迎着风雪,沿着宫殿回廊走进,一眼便看见苍茫的大雪里,顾远山的背影挺拔坚韧,直直地跪在雪里。
肩头已经积起厚厚一层雪,不知跪了多久。
这样一位战场上威武神气,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在空旷无垠的大殿之外,显得格外渺小。
一禅大师静静站在苏邈身边,大殿外的太监已经入内通报。
他一手拨弄佛珠,一掌抬至胸前,沉静地问:“阿弥陀佛——”
“世子可想好了?一旦圣上知晓此事,虽能帮助顾小施主渡过此次难关,但日后她行路必定艰难。”
苏邈深吸一口气,冰凉刺骨的空气灌入,凉透肺腑。
迈过这扇沉重的殿门,他的小姑娘,也许将再也不属于他。
苏邈抬头望着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宫,如一座冰冷的囚笼,充满了心机、诡谲、纷争和背叛。
他的小姑娘,不该属于这里。
那年寒山寺的银杏树上,他听见一禅大师凑近顾夫人的耳边说的话。
“老衲为顾小施主重算了一命,不想竟是——”
“凤命。”
他问顾时宁信不信命。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想也不想回他说:“不信。”
纵然世人皆信天命,若她不信,他亦不信。
苏邈双手合十,垂下眼眸,轻声地说:“有劳一禅大师。”
·
侍郎府。
修竹幽兰的院落,寂静无人。
顾长於坐在床榻边,轻柔地扶起昏睡的顾时宁,靠在他的肩膀,揽进怀中。
顾时宁的脸色苍白透明,毫无生气。
顾长於端起药碗,耐心的一点一点往她口中送药。
偶尔用手指将她嘴边不小心渗出的药汁擦去,举止从容优雅。
不急不缓,一碗浅浅的药汤不知喂了多久。
叩——
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
隔着珠帘,影卫隐约看见他一贯清冷的主子,难得的眼神柔和,凝视怀里的姑娘。
他屏住呼吸,单膝跪在地上,“主上。”
顾长於慢条斯理将她嘴角最后一滴药汁擦去,指腹在冰凉的唇畔细细摩挲。
察觉到小姑娘眼睫的颤动,顾长於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眸色漆黑幽深。
将她重新在床上躺好,掖好被子,才慢步走出卧房。
等人走远,脚步声渐渐消失。
顾时宁这才缓缓张开双眸。
卧室的陈设陌生,清幽淡雅,素色的帷帐轻轻飘动。
她在影卫的声音响起时恢复了意识。
感受到男人带有薄茧的手抚过她的唇瓣,她紧闭双眼不敢睁开。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叫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若不是因为缠情蛊未解,不得以要留着她的命,恐怕顾长於巴不得她死在地牢里。
顾时宁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腕撑在床榻上,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腕部关节一软,跌回床塌间。
纤细白皙的手腕处裹着的一圈纱布被血染红。
顾时宁咬牙,重新坐起身,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她艰难缓慢地行路,动则牵引全身,大雪纷纷扬扬,被开门时掀起的阵风吹进卧室。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眼睫上,很快融化水珠。
奇怪的是偌大的侍郎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下人丫鬟。
顾时宁穿过回廊,踉踉跄跄地过了三进门,往府门走去。
没有注意到,隐于回廊角落的那道修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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