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碰过她的侍卫被凌屿下令丢进天井中央的碧池里,池中巨鳄一口口将他啃食。
御林军将看台上四处逃跑嘶吼的人们抓住,丢进斗兽场中,兽园里的猛兽皆被放出,它们肆无忌惮的像玩弄老鼠一般的弄死在场内逃窜的人们。
曾经野兽厮杀供人取乐的兽园一下沦为人的修罗场。
御林军的首领站在君主身侧,无奈摇头叹气,没了燕国师的劝诫,陛下行事愈发荒唐和极端。
凌屿走后不久,顾时宁满头是汗地睁开眼睛,她又做了那个梦,梦见顾长於掐着她的脖子,表情阴冷讥诮。
她不敢再入睡,起身离开龙榻,塌边的小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件绯色袄裙,应是凌屿临走前吩咐宫人准备的。
顾时宁推开沉沉的殿门,门外站着两名威严的侍卫,背对着她,直直挡住了出口。
一旁候着的宫女上前,低垂眼眸,“姑娘,您醒了。”
顾时宁料想果然没有凌屿她是走不出这座宫殿的大门,她将手里的衣服递过去,“给我换一件衣裳,不要红色。”
从萧晏的血溅在她身上时,从她躺在棺材里触目只有喜帕的红时。
她便不喜欢红色。
在等凌屿的时间里,顾时宁换上了淡蓝袄裙,坐在紫檀木的长案前,桌案上堆着垒成小山的奏折。
这些奏折皆未有朱批,说明凌屿还没有来得及看。
她一本一本地翻开奏折,一半是不利于邑国战事的坏消息,一半是大臣们声声恳切,催促迁都的上书。
从这些公文的只言片语里,她闭塞了许多天的消息终于打通。
原来歧国借此次太子遇害,对外宣称是顾远山通敌,联合邑国谋划了一场行刺。歧国上下举国震怒,永庆帝痛失爱子,任顾长於为将,出兵邑国,如今歧国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顾时宁觉得可笑,歧国短短半月就能取下邑国半壁江山,永庆帝必定是谋划已久,不过借着由头,一边除掉了功高盖主的大将军,一边虎视眈眈地想要吞并敌国。
她翻到压在最底下奏折,待看清上面的字后,她捏在奏折上的手紧得泛白。
奏折上赫然写着使臣与敌军的谈判结果,“燕国师被敌军俘获,歧国顾相要求以先太子妃顾时宁交换。”
燕不易的确没有骗她,顾长於果然已经成了歧国的丞相,比原书里早了整整两年。
只是顾长於在这场阴谋之中,扮演的是永庆帝的鹰犬吗?不然他是如何能在顾家这场浩劫中独善其身,甚至平步青云?
所有一切都在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进程,苏昭昭提前重生,顾长於提前成了权相,而邑国也许也要提前国破灭亡。
顾长於拿她交换燕不易,是还不想放过她罢。
顾时宁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她和萧晏未曾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礼如何就成了先太子妃,顾长於找的理由真是冠冕堂皇。
“姐姐你在看什么?”少年清透的声音响起。
凌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环抱住她的腰。
顾时宁指尖微颤,很快镇定下来,将手里的奏折伸到他面前。
凌屿一点也不生气顾时宁大逆不道地翻看他的奏折,反而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凑近去看。
“我可以帮你把燕不易换回来。”顾时宁淡淡地说。
凌屿看清纸上的内容后,眸色一变,皱着眉斩钉截铁,“不要。”
顾时宁放下手里的奏折,“可我想回去了。”
她要回去血刃仇敌,将他们的血洒在顾爹和顾夫人的墓前。
凌屿抱住她的手紧了紧,“歧国这样对你,对顾家,姐姐为什么还想回去?”
顾时宁没有回话。
沉默许久后,凌屿再次开口,“我们去看看黑曜吧,姐姐你说想将它埋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便替它寻了个风景极美之处葬了。”
顾时宁的视线落在紧闭的赤色殿门上,轻轻吐出一字,“好。”
顾时宁被他牵着手,正要迈出殿门时,凌屿突然蹲下身,接过宫女手中的绣鞋,一手扣住她的脚腕,一手替她穿鞋。
宫人噤声不敢言语,从未见过他们高高在上的君主这样卑微。
顾时宁的脚被抬起,站不住,只能手撑在他的背上保持平衡。
她皱着眉出声阻止,“我自己可以穿。”
凌屿像是捧着至宝一般捧着她小巧玲珑的玉足,鼻尖在她的白皙的脚背上很短暂地蹭了蹭,“阿屿愿意为姐姐做任何的事情。”
顾时宁沉默片刻,“那你放我走吧。”
凌屿好似没听到地垂下眼睫,自顾自替她把绣鞋穿好,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吧,黑曜它肯定很想姐姐了。”
他扣住她的手很紧,掌心微凉。
·
顾时宁掀开马车帘朝外看去,大道之上皆是向外逃窜的百姓。
车马扬起尘土,世家大族的马前卒驱赶着路边的百姓,让出通道,直直往城南门的方向去。
“他们要去哪?”顾时宁侧过头问。
凌屿透过车窗撇了一眼与他们背道而驰的人群,森然嗤笑一声,“他们要逃到更南方去。”
大敌当前,朝中权势早就想要摒弃邑都。
兽园里的那些贵族公子背后皆是朝中各个重臣子孙,凌屿将他们全都喂了猛兽,本就摇摇欲坠的朝廷彻底崩盘,曾经威严不容忤逆的皇权成了摆设。
凌屿伸手将坐在窗边往外看的顾时宁揽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拉着她的手问:“姐姐会像他们一样离开阿屿吗?”
顾时宁不适应地挣扎,凌屿的手臂却越扣越紧。
她很快放弃挣扎,默默接受了自己被动的处境,抬眸看向他,年轻的帝王姿容妖异绝美,脸上仍带着一分稚气,眉眼间透着恳求卑微。
顾时宁毫不遮掩,极为认真地说:“会。”
凌屿盯着她漆黑一团的眼眸,失意落寞地垂下眼睫。
顾时宁扭过头,薄唇轻抿,不看他的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恰逢此时,马车悠然停下,面前是波光猎艳的湖水,水天一色。
他们转乘水路,不过一刻钟在一座湖心小岛靠岸,凌屿牵散了宫人,偌大的湖心岛只有他们两人。
那些宫人们极不安分,若非御林军还誓死效忠陛下,这些宫人早就随民众跑出城了,毕竟歧国的军队随时都会破城而入,届时他们这些人便首当其冲。
小岛的中央是一棵古老的桃树盘根错节的生长,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落英缤纷。
桃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墓碑。
一路上,凌屿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他带着顾时宁走到墓碑前,“黑曜,我带姐姐来看你了。”
黑曜的墓碑小小一个,隆起一个大理石砌成的半圆,落满了粉色的花瓣,安宁祥和。
顾时宁慢慢蹲下,手指在墓碑上摩挲,在‘黑曜’二字上停留,轻轻地说:“对不起。”
凌屿站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戾色,到他手里的人儿,绝无可能再将她放走的道理,更何况是放她去到顾长於的身边。
他抬手在她的肩膀上轻抚,“若不是黑曜在沧州围场里遭到那人的杀害,它也该满周岁了。”
顾时宁盯着黑曜的墓过了许久,扯了扯嘴角,当初的她,手里捧着黑曜冰凉滴血的尸体,坚信自己的命运不会如黑曜一般。
然而现实却是打脸。
她想起在将军府时,顾长於抬手向她射出的那一箭,也许他真正想射杀的是她吧。
耳边渐渐响起了猎猎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顾时宁起身回头,只见岸边身着黑色铁甲的御林军不知何时换成了银甲红缨的歧国军队,将岸边团团包围。
顾时宁下意识看向凌屿,即使早已知晓邑国亡国的结局,即使她对凌屿有恨,恨他杀死太子牵连将军府,但想到他将要从高高的龙椅上被拉下,成为亡国之君,丧家之犬,不免对他心生同情。
歧国的长缨军久久未动,岸边瞄准湖心岛的箭矢无一射出,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命令。
一艘两层高的大船向湖心岛缓缓而来,船头傲然独立一人,寒风吹起他的玄色锦衣下摆,他的身姿挺拔修长,面容冷峻,眼眸漆黑幽深如夜幕。
作者有话要说: emmdbq还是晚了30分钟在第二天发了文... 大哥搞完权谋终于要来救宁宁了..
感谢鼓励师小姐姐们的不离不弃,今天面试结束,不管结果如何,后续会尽量稳定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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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顾长於不疾不徐,从船上走下,登上湖心岛。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后的小小墓碑上短暂的停留,很快落回到顾时宁的脸上。
半月余不见,小姑娘脸上浅浅的婴儿肥不见踪迹,身形清瘦,眼眸间没了光彩,看向他时只剩难以掩饰的憎恨。
顾长於眉心微不可见的皱起,他低低缓缓地说:“宁宁,过来。”
湖心的风刮得很大,扬起顾时宁如绢的墨发,她一声不吭,只冷冷地看他。
凌屿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收紧,侧身将顾时宁挡在身后,轻轻呵笑道:“顾大人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一边对邑国暗中相助,借孤的手杀了你们的太子,一边又将太子遇害栽赃嫁祸给顾将军,夺了太子的势,又得了永庆帝的信任。”
顾时宁闻言,眼眸通红,只觉得可笑,顾长於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事件当中,还有他没有参与的地方吗。
“他说的是真的?”顾时宁问。
顾长於眸色幽深,声音难得轻柔沉沉,“有些事,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宁宁,乖一点,跟哥哥回家。”
顾时宁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向后退了一步,“你演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她轻飘飘吐出的话,让在场的两人皆为震惊。
顾时宁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以为,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她战战兢兢地讨好他这么些年,总能把一颗心捂热。
结果现实却是打脸。
她娘果然没有说错,顾长於确实是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
顾时宁现在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他缠情蛊的解药,就该让他死了去。
凌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见顾时宁表情认真决绝,不像是一时的气话。
他立刻看懂了隐藏在顾长於眼里对他妹妹的占有欲是为何。
顾长於眉心紧锁,沉默许久,半晌才淡淡地开口:“谁与你说的胡言乱语,别闹了宁宁,到我身边来。”
就在这时,湖心岛的另一面疾速驶来一艘船,船上是玄甲御林军,御林军首领全身是血,想是经历了一场浴血奋战。
岸边的银甲弓箭手凝神静听,纷纷拉紧了弓弦。
“你以为你跑得了吗?”顾长於声音低凉缓慢,对上凌屿的眼眸。
顾时宁深吸一口气,反过来挡在了凌屿的面前,“我可以和你回去,但是你要放了凌屿。”
望着挡在自己面前单薄的背影,凌屿心中五味杂陈。
他拉住顾时宁的手,不容置疑地说:“不行,姐姐你要和我一起走。”
在知道他们并非亲兄妹之后,凌屿更不可能把姐姐交给顾长於。
顾长於余光瞥见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目中寒光一闪,隔了许久,才冰冷地吐出一声:“好。”
御林军首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船上喊:“陛下,快上船!”
顾时宁深深地看了眼焦躁不安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一点一点扯出被他拉着的手。
御林军首领见他的君主没有半点逃命的意思,急的跳下船,将他连拉带拽地拖上船,时不时眼神警惕地回望身后的敌国军队。
岸边的弓箭手却不发一矢,就这样放走了他们。
凌屿反抗得厉害,不断怒骂御林军的放肆。
但亡了国的君主,失了臣子的帝王,不过是被保护的苟延残喘的皇权象征,再无任何话语权,很快御林军带着凌屿乘着小船消失在广袤的江河之中。
风景极美的湖心岛上,只剩下顾时宁和顾长於两人。
纷飞的桃花花瓣洒满青青草地,落在顾时宁的发梢间,她的背部挺得很直,眼眸冰冷,看他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
顾长於不喜欢她这样看着他。
顾时宁扭过头,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蹲在黑曜小小的墓冢前,慢慢清理周边的杂草。
顾长於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看着她动作。
墓冢上长出了一株杂乱无章的灌木,她双手将灌木拢在手里,想要将它拔出,但灌木的根扎得很深,怎么也拔不出来。
她的手紧紧攥住灌木,发泄一般地使出了全力,没想到灌木和她玩笑似得被轻易的连根拔起,顾时宁却用力过度,身体后倾,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
顾长於眼疾手快,迈步上前,膝盖顶在她的背上,将她的身体稳住。
顾时宁后背一僵,感受到他修长的腿紧贴在自己的背部,她一屁股坐在了他的一只脚上,顾长於的身形挺拔,小小的她整个人被罩在阴影里。
顾长於低下头,才发现灌木上的倒刺扎在顾时宁的手心,一滴一滴的血染红了绿叶,顺着褐色的枝干落下。
他面色一沉,伸手扣住她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起。
顾时宁下意识地挣脱,避之如蛇蝎。
不料扣住她手更加的紧,顾长於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宁宁,你这样很不乖,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明白吗?”
顾时宁被迫和他对视,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可我身上的伤疤都是拜你所赐,你想看看吗?”
顾长於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沉无比,小姑娘带刺儿的挑衅言语像是绵针扎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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