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给她的,不是她之前的那个MP3,而是一个被他刻意做旧了的新机器。
她之前那个背面边缘处有一道淡淡的、不仔细看甚至都不会发现的刮痕,是她削素描笔时不小心被美工刀刮到的,而现在这个,表面却平滑完整,显然是被陈宴替换过。
这个型号的MP3在前年就已经停产了,不知道他是在哪找到的新机,又费了多少波折。
周知意偷偷瞄了眼陈宴的脸。
他眉眼淡敛着,表情一如以往地冷漠疏离,有着让人看不透的距离和生人勿近的寡凉。
可周知意的心却忽然软成了一片。
她轻轻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打开了播放列表。
原以为空空荡荡的列表里竟然存着一首歌。
“这是?”
陈宴瞥一眼:“测试声道时随机下载的。”
“哦。”
周知意戴上耳机,点击了播放。
王菲空灵又慵懒的声音响起。
“梦中人
一分钟抱紧
接十分钟的吻
陌生人
怎么走进内心
……”
耳边恍惚听到陈宴在说:“走了。”
周知意看到陈宴转过了身。
耳机里,音乐还在继续。
“梦中人
多么想变真
我在心里不甘
……”
周知意张了张唇,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
直白,热烈,有毫不掩饰的急切。
“阿宴!”她笑着,眼底有星星在闪。
“你要不要……搬过来住?”
第19章 19
碧绿的葡萄叶间, 阳光细细碎碎地漏下来,落上陈宴的侧脸。
他回过头,目光深深地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阿宴。”周知意摘下左侧耳机, 心里有点底气不足。
那一瞬间, 冲动上头, 她就是想叫他阿宴。
不是陈宴,不是陈工, 也不是哥哥, 就是阿宴。
只有这两个字,才是和他平等并肩, 亲密特别的称呼。
陈宴眉心微微蹙起。
周知意在他之前开口:“有什么不对吗?奶奶不也这样叫你。”
据理力争,掩饰心虚。
听到她这个解释,陈宴唇角微微勾起:“你是想……占我便宜?”
“……”
这样一联想, 好像是有那个嫌疑。
周知意无言以对。
“要叫哥哥。”陈宴严肃地看着她, “你这小孩,从小就没大没小。”
周知意把玩着MP3,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沉默两秒, 她又问:“那你……要不要搬过来?”
陈宴薄唇轻抿着, 表情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她的邀请而开心:“怎么突然想让我搬过来了?”
“不是想!”周知意被这个字眼戳到了小心思,自欺欺人地强调:“是同意!”
陈宴“嗯”了声, “为什么突然就同意了?”
“你不是说过会付房租?”周知意摸了摸耳朵:“高三没时间兼职了, 我总得想办法给自己挣点零花钱。”
顺便, 用实际行动堵住丁以南的嘴巴。
说完,她假装不在意地看着他。
陈宴站得笔直,半张脸隐在葡萄藤的阴影里, 表情看上去晦暗不明。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周知意以为他要反悔,清了清嗓子说:“我不用你付两倍房租,你按市场价给就行。”
陈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知意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赌气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陈宴捏了捏眉心,沉声问道:“你是认真的?”
他的嗓音莫名地低哑了几分。
周知意握紧了MP3,认真点点头。
“好。”陈宴说:“我今晚给你答复。”
他转身往外走。
周知意眨了眨眼睛,对眼下这个情形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陈宴之前是很想租她家房子的,可这会又觉得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他。
******
一整晚,周知意都在等陈宴的回复,控制不住地去看自己的手机,不管在做什么事,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偏移到手机上。
最后,她一咬牙,烦躁地把手机丢进了抽屉里,强迫自己静心做题。
五天小短假,各科老师还是发下了不少试卷。
周知意挑着把没见过的题型都做了,等写完最后一篇英语作文,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她洗了个澡,趿拉着拖鞋上床,等关上灯闭上了眼睛,静默两秒,又像踩了电门似的猛然掀开薄被光脚跳下了床。
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微信,她忽略掉其他消息,直接点开了和陈宴的对话框,而后,瞪圆了眼睛。
只有一条转账信息,发送在两个小时之前。
周知意数了数小数点之前的数字,四个零。
他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太相信她的那套说辞,以为自己真的是想钱想疯了吧?
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睡,可周知意这会儿是绝对睡不着了。
她点开键盘,快速敲了几个字:【什么意思???】
发送之后,她就握着手机,紧盯着聊天界面顶端。
很快,上面显示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陈宴:【房租。】
看到这两个字,周知意第一个念头是,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随即反应过来,意思是,他决定搬过来了?
她把手机在掌心搓了搓,绷住想要上翘的唇角,继续打字——
【我家不是独栋花园别墅,用不了这么多钱。】
陈宴:【提前预付一年租金。】
周知意:【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
虽然她不想往那个方向想,但陈宴转来的这个金额,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在可怜她。
如果他真的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她宁可不让他搬过来,也宁可见不到他。
在周知意自尊心作祟,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宴又发来一条消息。
【水电费用和日常用品的开销都从里面扣,租约到期时再一次性清算,多退少补。】
这样还算合理。
周知意把那颗蠢蠢欲动的自尊心往下压了压,浑身的刺慢慢软了下去。
大概是看她迟迟没有回复,陈宴干脆直接发来一条语音。
周知意点开,贴在耳边听——“入住之后我可能会重新装修房间,万一对房子造成损坏,也从这笔钱里扣。这样算,是不是觉得这钱还不太够?”
他的声音低哑,大概因为在深夜,有种别样的慵懒和消沉,勾着周知意的耳根微微酥麻。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发语音。
周知意反复听了两遍,几乎被他的话洗脑,这样一算,这些钱好像是不算太多。
手机显示到了十二点。
周知意敲着键盘,正在打字,陈宴的消息又进来。
这次,他改回了打字。
【还不睡?】
周知意:【睡。】
陈宴:【晚安。】
周知意:【哦。】
手机屏幕慢慢黯淡下去,熄灭。
周知意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终于放弃克制,弯唇笑了起来。
晚安。
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要早起,不能熬夜,她把手机放好,重新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后。
周知意忽得一睁眼睛:陈宴装修她家的老房子还要向她赔偿房屋损失?这逻辑好像说不通吧?
算了,不管了。
周知意又闭上了眼睛。
现在把钱还给他他大概也不会收,等到一年清算的时候,她只留正常市价的房租,把多余的钱再还给他就行。
平等相待,互不亏欠。
******
九月一日,南城一中正式开学,周知意也由一名准高三生正式变成了高三学生。
开学典礼一结束,高三学生们就毫无缓冲过渡地进入了一轮复习中,教室里的气氛沉闷了不少,课间,一张张试卷雪花似的在班级里飘,一天的课程还没上完,就攒了一小叠。
周知意也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压力,为了防止自己上课分心,干脆直接把手机关机丢进了桌洞里。
放学铃声一响,周知意就拎着书包第一个从后门闪了出去,然而回到家,家里并没有任何变化,南墙边的小门依然关着,徐碧君如常地歪在躺椅上听黄梅戏。
周知意想问问她陈宴要搬来的事情,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MP3,戴上耳机,单曲循环着列表里仅有的那首歌,翻开了错题本。
周三晚上,周知意晃晃悠悠地推开家门,一走进小院,就发现南墙边的小门被打开了,有昏黄的灯光透过院子门口照射/出来,隐约听到院内传出声响。
是陈宴搬来了?!
周知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院门边,却在跨进去的前一刻猛然收回了腿,转身来到厨房门口。
徐碧君正在厨房里忙活。
“奶奶,你在做什么?”周知意倚着门框问。
“给阿宴煮点宵夜,他收拾一晚上了,估计也饿了。”徐碧君抬头看了她一眼:“快去洗脸洗手,等会一块吃,奶奶给你多加个荷包蛋。”
周知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嘞!”一阵风似的钻进了洗手间。
徐碧君摇着头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奶奶平时虐待你了呢,这么馋荷包蛋呢。”
徐碧君要做的是手擀面,周知意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正在擀面皮。
周知意绕着厨房和小门间的那段路无所事事地走了两趟,转身回了房间。
打开衣柜,拿出陈宴的帽子,她朝后院走去。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此刻正亮着灯,空荡荡的没有人。
周知意站在房檐下,看到陈宴的身影从主卧的玻璃上投射出来。
他在房间里不时走动着,颀长的身影随之而动,光看影子,都觉得帅气。
周知意走到门外,想了想,又退出去。
毕竟是卧室,和他单独待在那样一个相对隐私的空间里,光是想想,她都有点不自在。
周知意站在廊下,抬手敲了敲窗户,片刻后,陈宴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过来,拉开了玻璃窗。
周知意正托着下巴靠在窗台边,瓷白的小脸被灯光染上柔和的光线,眼尾微翘,眼睛里点着盈盈笑意。
她身上还穿着校服,以灰白两色为主色调的制服短袖,两条手臂白而修长,手指不老实地在窗台边敲着“钢琴”。
“放学了?”陈宴垂眼看向她。
周知意点点头,顿了一秒才问:“都收拾好了?”
她刻意压低着声线,好让语气听上去显得公事公办,不那么飞扬。
陈宴颔首,侧开身:“来视察的?在外面看得清吗?”
“我才没有那么闲!”周知意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把棒球帽递过去:“我是来还你帽子的。”
陈宴好整以暇地立在窗边,没有接。
两人隔着扇窗户,周知意又把手向前伸了伸,补充道:“已经洗干净了。”
“谢谢。”陈宴说,“不过,不用了。”
“什么意思?”周知意皱了皱眉,“我戴过一次你就不要了,嫌弃我?”
陈宴歪头打量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擅长倒打一耙?我有说过那样的话。”
周知意酸溜溜地皱了皱鼻子,心说,你的眼神和反应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喂,抬眼。”陈宴曲起食指敲了下她的脑袋,示意她向他身后看。
周知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蓦然发现他身后衣架上挂着一顶一模一样的棒球帽。
“相同的帽子,我留一顶就够了。”
陈宴把帽子从她指间抽出来,抬手扣在她头上:“这个你留着吧,喜欢就戴,不喜欢就丢掉。”
周知意后知后觉地把帽子向下压了压,慢慢眨了眨眼睛。
一模一样,一人一个,四舍五入就是情侣帽了吧?
这个念头在心里倏然一冒头,像是有一只猫爪在心尖轻轻碰了碰。
她脸颊忽得一热,转身就走。
陈宴:“走了?”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我。”周知意头都不回,掩耳盗铃道:“你才是倒打一耙的猪八戒呢,我这就去把你这破帽子丢掉。”
陈宴抬眸看着她风风火火远去的背影,第一次看到她穿校服的模样。
灰白格的校服短裙收裹住她纤细的腰身,随风轻荡的裙摆下,两条腿笔直修长。
制服短袖被晚风一吹,紧紧地贴向她的肩胛骨,映出一道淡淡的痕,在夜色下,少女的背影纤薄又倔强。
一瞬间,陈宴莫名想起在家门前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情形,那时的她矮矮小小的,背着小书包气鼓鼓地往前走,连背影都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后脑勺上都写满了请勿招惹的不爽。
和现在一样。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这个子是长起来了,可这性格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一言不合就不高兴。
出神之间,周知意又去而复返,在墙角边探出一个小脑袋,大晚上的头上还戴着那顶惹她不高兴的、被她扬言要丢了去的破帽子,大声喊道:“奶奶叫阿宴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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