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若朝臣因此借题发挥……”话音未落,她便察觉手心一热,低头一看那骨节分明的手与她十指交合。
顾平川带几分宠溺道:“大不了明日朝会多听一个时辰的啰嗦话, 只要我不松口, 他们总不能闯进后宫把你带走吧?”
道理没错,可是那样的话他要遭受多大的压力?
颜思卿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想象得到,心中顿时暖意横流, 嘴角不自禁地露出几分笑意。
马车渐行渐远, 已经彻底将刑部和那些官员甩在后面,绕过几条长街,沿着主道在走一刻钟就该看见宫门了。帝后二人在马车内微微合眼休息, 不算狭窄的空间内只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正此时, 颜思卿蓦地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惊呼:“遭了。”
“怎么了?”
“红蔷还在宣国公府等信呢!”
顾平川一怔,随即笑了笑说:“还当是什么事呢,我这就让江郁去一趟宣国公府把人带回宫就 是。”
颜思卿转过身来正脸朝他, 又道:“不仅如此,我方才还想了个主意,险些忘了告诉你!”
“什么主意?”顾平川作洗耳恭听之态。
颜思卿正色说:“我玉佩丢失前几天只有梁太医一人进屋里摸索许久,加上事发当天她畏罪逃脱,从此后再未现身,可以确定诬陷颜家一事必然跟她脱不开干系。只要把梁太医抓回来审问,此案自然水落石出,就能还宣国公府清白。”
顾平川叹息一声,“道理是不错,可我早就问过守城的士卒,当日梁太医并未回京。天下之大,一时半会的要举国通缉她并非易事。”
“我有办法。”颜思卿胸有成竹地说。
“与我说说,是何等妙计?”
颜思卿嘴角微微扬起,“让人放出消息,就说梅鹤白身涉谋逆重案,已被缉拿,正在狱中接受严刑拷打。反正说的越惨越好,传的越盛越妙。”
顾平川瞬间心领神会,只是尚有些迟疑,“梁太医也不傻,你说梅鹤白被抓,她就能相信吗?”
“若是假的不行,那就来真的。”
此言一出,顾平川的表情明显怪异了。
颜思卿又补一句:“我是说真抓起来,没说真动刑啊。”
“他身上并无实物罪证,纵是刑部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抓人。”
“刑部不能,那宣御司呢?”
顾平川恍然。
险些忘了宣御司还有这个权限。
他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啧啧感叹:“宣御司设立时多少朝臣为这一项职权拼死谏阻,而今是真派上大用场了。”
半个时辰之后,颜思卿回到了久违的昭阳宫。
宫中一草一木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除了那一盆夜来香早已经被丢了出去。一众妃嫔得知皇后回宫,陆续命宫女前来恭贺慰问,还都不是空着手来的,最次的也提了一盒补品。
颜思卿点了点数目,扭头让人塞进了库房。
傍晚,红蔷也回来了,苏静安早早架起火锅,一下午都闷在厨房备菜,就等晚上为帝后二人重逢庆贺。
直到小别胜新婚时隔半月终于重聚在昭阳宫的两人坐在桌前,闻着火锅的飘香,颜思 卿盯着盘里碎冰上新鲜的鸭肠看了许久。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
你看这个鸭肠它又细又长,像绳索一样。
漂亮。
“陛下,我可能还有件事不小心忘记了。”
“什么?”
夜深,宣国公府后门外停靠的某驾马车上,一位命运悲惨的公公终于挣脱了身上的束缚,钻出马车呼吸新鲜空气。
…
自从现任皇帝登记以后,宣御司已经许久没有受到重用,闲了这么久总算接到个彰显权势的活儿,怎能不尽心尽力。
顾平川吩咐下去令他们捉拿梅鹤白,当夜凌晨,两列穿着正装配长刀的公公气势汹汹闯进梅府,不动府中一草一木,直接冲进内室带走了睡梦中的人。
梅鹤白又料到这个结果,被拽起来时的神情倒是平静,不动声色往指缝里藏了些浅黄色的粉末。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宣御司的人久在宫闱见过多少大场面,这点手段怎么可能瞒得住他们?梅鹤白被押着走出院子,江郁扫他一眼,眉头微凝。
“慢着。”
手下顺势止步,等着江郁下一步吩咐。
江郁不疾不徐走近前,在梅鹤白面前来回踱了两步,突然定住身形目光锐利锋芒向他。
“梅大人,手上藏什么了?”
两侧太监松了手,梅鹤白则是镇定地露出两节手臂。
“公公是说,这只扳指?”
深绿的翡翠扳指泛着莹莹玉色。
江郁轻笑,一把攥着人白净的手腕捏了起来,“装愣?你指缝里藏的是什么?莫要逼我剁了你的手爪子。”
刻意阴鸷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梅鹤白脸色一白,顿时沉默不做声。
江郁不知从哪变出一根冒着寒光的钢针,一手紧紧捏着梅鹤白的手指,动作十分粗暴地用针头挑刮他指缝中的粉末。针头虽细,却不尖利,叫人疼的死去活来却不见一点血迹。
十指连心,梅鹤白额头已经疼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仍强撑不肯出声。
江郁让人拿了杯冷水来,浸去残留的粉末,才松开手。
“得了,带走吧。 ”
…
不出颜思卿所料,梅鹤白被宣御司带走的消息放出去不满三日,梁太医便折返回京向宣御司投案自首,声称偷玉佩是她一人的主意,无关梅鹤白。
顾平川把消息带到昭阳宫时颜思卿正在敷自制面膜,听完他的讲述,除了感慨万千竟没有其他想法。
梁太医一向与人疏远,从不沾染宫中是非,如今却因梅鹤白被捕而自投罗网,这大概就是爱情让人降智吧。
也可能是爱情让人勇敢。
“接下来如何?”顾平川问。
颜思卿听糊涂了,“人抓到了那就审案啊,这事儿不是宣狱的专业范围吗,怎么问起我了?”
顾平川好似不经意地瞟向一旁,小声说:“若是宣御司对他们用刑,你能狠得下心?”
颜思卿脑海中随即飘过一些血腥的画面,稍感不适。
“以这两个人的性子,严刑逼供是逼不出来的。”
“那倒也是。”
话虽不错,但这不是顾平川想听到的答案,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颜思卿扭头瞥他,“你怎么一副失落的表情,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有。”
“……”颜思卿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几句对话,似灵光一闪开窍了,“你不会以为我是对梅鹤白心软吧?”
“我没有。”顾平川难得有些别扭地偏了头,声音也小了几分。
颜思卿哑然失笑。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或许会将他视为普通朋友,对朋友偶尔袒护是常事。可如今是他先负我,要陷害我全家,保不齐还是早有预谋,我怎么可能对他心软?”
“我就是随口一问,真没多想,你别念了!”
前朝事忙,吃完午饭后顾平川就回御书房批折子去了。
临近傍晚,嫔妃久违地成群结队来到昭阳宫,在院中等候通传进屋给皇后请安。从前最张扬的颜思虞如今沦落冷宫,一向与皇后不大和睦的光婕妤也告病缺席,剩下的妃嫔都不是好事之人,规规矩矩请过安就离开了。
陈落雁正要在众人之后悄悄离开,却被座上的颜思卿突然喊住。
“修仪留步。”
陈落雁脚步一顿,随后神色恭谨地回过头微微福身,“皇后娘娘。”
这时闲杂嫔妃都已经离开,颜思卿便不 再绕弯子,直截了当进入正题。
“今次陛下平定公变得以亲政掌权,离不开你父亲陈治远的辅佐与支持,我朝惯来赏罚分明,如今便是论功行赏之时。”
陈落雁神色稍显迟疑,颜思卿急忙又安抚道:
“你放心,如今陛下亲政必不会薄待功臣,王进贬谪西南之后吏部大有空缺,陈大人不久便会升迁。只是除此之外,陛下认为修仪妹妹久在宫中,品行端正且淑慧持重,是该有所恩赏……”
她这样一说,陈落雁非凡没安心,反而更加惶恐,当即屈膝拜道:“嫔妾小门小户出身,承蒙圣上垂眷才忝为宫嫔,入宫以来既没有过人之才德,也没有延绵子嗣的功劳,岂能再三受赏连连晋封?娘娘宽怀贤德照拂嫔妾,嫔妾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啊。”
第67章 审问
陈落雁再三拒绝, 这让颜思卿很是苦恼。
颜氏出了一位擅权干政的太后,她的皇后之位非但不受牵连甚至荣宠更甚,前朝的言官御史为此巴嘴皮子都磨破了。顾平川从不叫苦, 但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其中难处。
她想着这个月把陈落雁的位分提一提, 晋封个妃位, 让外人看来后宫不至于颜氏一家独大,或许顾平川的压力能小一点。
陈落雁离开之后, 颜思卿又仔细思量了一下, 后宫现存的这些妃嫔入宫都已经满两年了,借顾平川亲政的名头集体晋封也未尝不可。
是夜顾平川来到昭阳宫, 颜思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顾平川楞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颜思卿薄怒。
顾平川忙敛笑容, 捏着她的手说:“我昨日还想这如何跟大臣开口, 将后宫遣散。你倒好,如此贤良大度,竟还要大封六宫。”
“困了就早点睡,醒着说什么梦话。”好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颜思卿白了他一眼。“先不说从古至今从无遣散后宫的的先例, 朝堂上那帮大臣不可能答应,就说后宫里这些女子离宫后如何生存?谁家敢娶皇帝的前任?”
顾平川也就是这么一说,心里知道实践起来有多难。
“按你想的去办吧, 只要她们不来烦你就行。”
于是三日后各宫都收到了皇后的懿旨, 所有嫔妃在原位分上各升一级, 陈落雁顺理成章成了宫中唯一的妃位,封号宁。
册封圣旨下达的当天傍晚,各宫又盛装前来昭阳宫请安。如前几日一般, 光婕妤又告假了。连着几天不见她来请安,颜思卿起了 疑心。
待众人散去之后,颜思卿唤来红蔷,盘问道:“这些天合欢宫有传过太医吗?”
红蔷道:“回娘娘,并没有,不过晌午江太医按例去请了平安脉。”
“如何?”
“婕妤身体康健,并无异样。”
颜思卿眉心微凝,这就奇了,没病没灾好端端的连续请假,是躲着她不成?
“让人去合欢宫探视一下,顺道问问林氏为何不来请安。”
“是。”
到了傍晚,前去去合欢宫探视光婕妤的宫女才匆匆回来,她进门禀报时帝后二人已经在吃饭了。
“如何?”颜思卿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询问宫女。
宫女福了福身道:“合欢宫的掌事宫女称婕妤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夜里难以入眠,整日没精打采,恐在娘娘面前失仪,这才连日告假。”
好牵强的借口。
颜思卿虽有不满,但还是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这时顾平川放下了筷子,“她是怕丢人,已经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你怎么知道?”颜思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平时可从不过问后宫的事情啊。
“早前我没料到孟余林和太后只之前这层龌龊关系,更没想到尤晋中因此向我投诚,所以当初一直是跟中书令暗里往来,还承诺过会重用林氏。上个月你不在宫中,林氏自以为中宫失势,常常以将来后宫之首自居……如今你归位回宫,她自然颜面扫地。”顾平川解释道。
“……”颜思卿一时无语。
原来盲目自信不仅仅是直男的专属。
即便忽略当时颜思虞的存在,她顶上也还有个陈落雁压着,林氏到底凭什么认为除了颜家就是她?
顾平川给她盛了碗汤,温声道:“不想这些了,明天上午我要去刑部大牢亲自审问孟余林,你要不要一起去?”
颜思卿回过神,抬头看他:“你审孟余林,我去做什么?”
“陪审旁听,亦或者你可以和岳父岳母见一面喝杯茶,虽说再过几日他们也该出狱了。”
颜思卿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吧,我跟你去。”
…
次日,刑部大牢。
在牢狱的最深处,狱卒单独清理出了一间牢房,牢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宽敞的椅子,侧面是一张书案,负责记录的小吏已经跪坐在蒲团上,正抬起手腕研磨墨汁。
顾平川走进牢房坐在正中间,旁边的狱卒勤快递上一盏热茶。除此之外,年过半百的尤晋中也跟了过来,他要亲眼看着负了他女儿的渣滓认罪伏诛。
没过多久,衣衫缭乱神形狼狈的孟余林被粗暴地推了进来。他身上白色囚服满是猩红血迹,衣角还混杂着泥土的污渍,看这情形,是已经用过刑了。
如今的孟余林,哪还有往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丞相风姿。
事关朝政,虽然顾平川没有刻意避讳,但颜思卿非常自觉没有跟来,她扭头去了另一侧,关押着宣国公一家的房间。
距离她上一次来狱中探望才过了短短几天,情形却大不相同。彼时她穿着侍女的衣服偷偷探视,如今却是跟着皇帝光明正大进来。
这时她记起了一些细节。
那天进来的时候,似乎是秦瑟掏钱买通的门吏。人家毕竟是为了颜思齐破的财,这钱她得还给秦府才是。想到此事,她小声在红蔷耳边吩咐两句。
红蔷低头欠身,随即匆匆离开。
颜思卿进门后跟父母说了会儿话,又将宣御司查案的进度告诉父母让他们安心。期间有狱卒送来点心的甜汤,颜思卿客气地道了谢还赏了他几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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