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众人又从河水中发现了一点很细碎的疑似肌肉组织, 但因为都不太成形,暂时不太好判断究竟是否源自人体。
直到第三天,搜寻队仍未找到尸体, 度蓝桦却接到了米辉传来的消息:
“文县县令于两天前接到报案,说本地村民姜北在梯田劳作时不慎失足跌落,被人找到时尸首都给野兽啃了,仵作已经看过,说是溺亡,家属已经在准备下葬了。”
“溺亡?”众人异口同声道。
宋大夫一阵失望,雁白鸣干脆直接原地蹦起来了,青筋暴起地愤怒道:“我还没看,他们凭什么下葬!不许,不许!”
这就好比有人告诉一个社恐死肥宅,“只要你跑完这场马拉松,我就给你一百斤美味的糖果。”结果那死肥宅真玩儿命跑完了,然而却被告知:终点还在,可糖果被人吃了,惊喜不惊喜?
这他娘的谁能受得了?
熟悉雁白鸣属性的妞子等人望过来的目光中都带了同情。
度蓝桦一把按住雁白鸣的头,顺手塞给他一点水果硬糖,“乖。”
听了米辉带回来的消息后,她本能地心下一松,可多年来的职业病却又不断拉警报,让她不要放松警惕。
米辉点头,“尸体缺少了一根手指,与咱们找到的那截断指基本吻合,考虑到这种程度的巧合不多见,估计差不离。夫人,您看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度蓝桦略一迟疑,“文县离这儿不远吧?来都来了,去瞧瞧再说,顺便把断指送过去。”
都到了这一步,也不差再多走一段儿,省得万一有什么纰漏,日后后悔都没地儿哭去。
她拍板定夺,众人都没意见,反正现在天气不错,哪怕虚惊一场呢,到处溜达溜达求安心也好。
于是一伙人当即拔营,直奔文县而去。
文县县令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儿,没什么特别亮眼的政绩,但还是怀揣着有机会就往上爬的淳朴心愿,听说度夫人亲自驾临后又惊又喜,忙亲自出门迎接。
惊的是这位夫人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趟来只怕没好事;
喜的却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平时根本没有在大人物面前露脸的机会,如今人家亲自登门,若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就是这辈子最好的机会了呢?
“不知夫人驾临,有失远迎,下官失礼了。”
老头儿面子给得很足,大老远就扑通跪了下去,屁股撅得比头高,度蓝桦憋在嗓子眼的免礼都没机会出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不必多礼,”度蓝桦看着都替他膝盖疼,“请起吧。”
老头儿忙不迭爬起来,满脸堆笑上前奉承,“不知夫人有何贵干呐,若有下官可以效力的地方……”
这人一看就是那种特别热衷于阿谀奉承,但偏偏水平又不很高的,导致最终呈现效果就很刻意很尴尬,搞得度蓝桦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虽然知道对方动机不单纯,但看着一个年纪当爹都有余的老人家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赔笑脸,怎么都难受。
而度蓝桦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客套,于是当即开门见山道,“这位,呃……”
话说她来之前都忘了问问米辉,这位知县姓甚名谁了。
好在对方很擅长察言观色,立即接口道:“下官姓风,单名犹惊。”
然而度蓝桦的表情却渐渐古怪起来:
风油精?!
不得不说老大人你这个名字很有特色啊!
“夫人?”见度蓝桦有片刻走神,风犹惊试探道,“敢问是下官名字哪里不妥么?”
但凡您一句话,我立马就改啊!
“啊,没事儿,挺好挺好,”度蓝桦哈哈干笑几声,亡羊补牢道,“就觉得挺有意境。”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个名字确实挺有诗意的:
风是动的,可偏又“惊”,是它去惊人呢,还是谁又惊动了风?
只是谐音也是真谐音……
满脸褶皱的风油精,啊不是,风大人笑容满足,“家父也曾说这个名字好,他老人家曾……”
眼见此人一言不合就开聊,度蓝桦顿觉遇到了最不擅长应付的人种,忙硬性打断道:“风大人,是这么回事儿,之前米捕快来问贵县失踪和死亡人口时,得知有个姜北前几日失足坠亡,而我们那边呢刚好捡到了部分肢体残骸,觉得可能是同一个人的,所以过来看看。若对得上,也好凑个全尸。”
听说姜北也才四十岁,乃家中壮劳力,如今一朝横死,若再没个全尸,只怕全家人都不安宁。
风知县自然又顺着赞美了一番度夫人的大义和不辞辛苦,之后才唏嘘道:“……只是恐怕辜负了夫人一番好意。据仵作回禀,那姜北尸身十分残破,哪怕找回一截断指也无济于事了。”
姜家的梯田位置很高,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流,姜北坠落后当场就被冲走了,直到第三天凌晨才被村民发现。
那一带几乎每年都有人落水,人随水走,能找回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原本大家都不抱希望了的,谁知姜北的左腿竟意外挂在河边大树在河道中拱起的树根内部!停在了村外约莫四十里处的山坳中。
但显然村民们并非第一个找到姜北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有了明显残缺,其中受损最严重的右臂几乎整条消失,左手和右腿也有不同程度的缺损。
村中有经验的猎手看过后判断,说可能是山上饿疯了的野猪下来觅食,偶尔遇见后……
人冷不丁没了已经够惨了,结果还落得个死无全尸,听说姜北的老婆一看到男人的惨状就哭厥过去,又求老少爷们帮忙。
可没人敢应。
说老实话,能找回尸体就是万幸,可谁知道吃了尸体的是哪头野猪,现在又跑到哪儿去了?
姜北是在文县死的,可手指头却是在府城云村发现的,中间足足隔了将近百里,死状不可谓不惨。
正如风县令所言,哪怕多了这根手指头,姜北的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好转,反而还可能进一步对死者家属造成二次打击。
但不还吧……又好像不太地道。
度蓝桦想了下,又问:“当日去验尸的仵作在哪里?”
这案子说简单也简单,但要论巧合,似乎又太过巧合了些。而且那姜北常年劳作,又是熟悉的地形,究竟为何会突然坠落?
风犹惊立刻命人去找仵作,又将度蓝桦一行人请至县衙内歇息,“夫人远道而来,只怕要休整几日吧?不如下官这就叫人下去收拾屋子……”
还真是,从府城赶到云村已经要了老命,要再从文县直奔府城,那还不如一刀抹脖子来得干脆。
度蓝桦点头,“也好。”
说着还不忘补充,“不要铺张,简单些就好,我们略休息一两日,办完事就走。”
这位风知县明显贼心不死啊,可千万别搞出什么强行受贿之类的乌龙来。
风犹惊被度蓝桦的严肃吓了一跳,又想起来那两口子走到哪儿“杀”到哪儿的彪悍历史,忙将小心思收了七、八分,规规矩矩地应了,又叫人传话给后宅,请自家夫人帮忙准备女眷住所和一应用品、饭菜。
文县仵作很快赶到,恭恭敬敬地将当日自己验尸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取出相关记录给度蓝桦等人过目。
度蓝桦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此人做的很有条理,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尸体多处残缺,因面部最先触地导致严重损伤,但仍可辨认生前面目。残存的肢体末端多茧子,右小腿有利刃割伤过的陈年疤痕,与姜北早年曾被镰刀划破腿的经历完全吻合,另外身高体型和其他生理特征也都符合,可完全确定死者就是当日坠崖消失的姜北。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充分浸泡,有微微鼓胀,口鼻和气管内有泥沙和瘀血,应该是坠崖后溺水而亡。
度蓝桦将验尸报告转给雁白鸣和宋大夫进一步鉴定,继续问那仵作,“死因确定吗?”
见她追着不放,那仵作似乎有点被吓到,犹豫了下才点头,“八/九不离十。”
度蓝桦又问:“没剖尸?”
仵作为难道:“本案死因明确,家属又悲伤过度,实在没有必要。”
这倒是真的。民间本来就对解剖很抵触,此案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凶杀,就算官府想解剖也没理由的。
度蓝桦嗯了声,又问道:“死者落水的地点很陡峭吗?不是说是梯田?本县每年大约有多少人溺亡,被野兽啃食尸体的情况多不多?”
慢慢适应了之后,仵作的回答越加流畅,“回禀夫人,虽然是梯田,但并非所有地方都是缓坡,姜北坠落的地方正靠近山脊边缘,下头是没有别的梯田承接的,所以相当陡峭。
本县每年溺亡的人数大概在十人以内,并不比其他地方更多,而且多发生在都夏日和冬日。姜北死亡的时间虽然不大常见,但野兽吃人的事情也并不罕见。”
度蓝桦十分赞赏地看了这仵作几眼,又对风犹惊真诚道:“你这个仵作很能干啊,不错。”
截至目前为止,她也算见过两位数的仵作了,但眼前这位的心态和素养,绝对可以排入前三。这样一位人才屈居小小县城之内,真是委屈了。
手下被夸奖,风犹惊自然喜不自胜,可他立即又联想起这位夫人喜爱挖墙脚的传言,于是马上又笑不出来了。
别自己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先赔进去一个手下……
越深入调查,这起案子就越像意外,度蓝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多疑了。
不过若真是意外的话也好。
她想了下,“这么着,先吃饭,等会儿我们再去现场看看,若真没有线索表明是意外的话,咱们明儿就家去。”
稍后众人用过饭,度蓝桦拒绝了想过来请安的知县夫人,只让人转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就让一个当日曾到过现场的衙役领着,带上妞子、阿德和韩东出门去了。
案发地点距离县衙并不算太远,一行人出城朝东走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之前那仵作形容时,度蓝桦总觉得抽象,现在一看,瞬间就明白了。
姜北坠落的梯田整体就像一个三维梯形,一边是缓坡,一边则是近乎垂直的直角腰线,下面没有任何可以缓冲的地方,非常陡。
那衙役指着陡坡边上的一溜儿大石头道:“因为怕有人掉下去,一开始开辟梯田的时候就陆续搬了许多大石头堵在哪里,没想到还是没止住。”
度蓝桦手搭凉棚仰头看了看,发现那些大石头最高也不过四五十公分的样子,想拦住成年人是做梦,大约只能起个提醒警示作用。
“你们说姜北从小就在这片梯田玩耍、干活,”度蓝桦问,“哪里危险不能去,他应该很清楚才是,怎么忽然掉下去了?”
衙役道:“卑职也觉得奇怪,问了当天跟他一起干活的哥哥姜南,他说当日弟弟好像有点不大舒坦,还曾劝过叫他家去休息,可姜北是个很要强的倔脾气,死活不肯。之后姜南的锄头松了,就去一边找小木条,准备塞一下将就着用,谁知过了会儿就听见远处有惊呼声。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是远处梯田的人看见姜北掉下去了……”
姜北好像确实不舒服,就想去旁边的大石头那里休息,谁知忽然一阵头晕,在远处梯田劳作的乡邻们的注视下晃了几晃,没站稳,直接就隔着巨石翻下去了。
逻辑方面倒是没有破绽,度蓝桦问道:“现场保护的怎么样?现在还能看吗?”
衙役立即领着她往上走,“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几天没下雨,姜家人忙着找人和操办后事,也没空干农活了。”
众人又沿着上了梯田,发现脚印确实比较清晰。
不过因为是水田,内部就别想提取了,倒是田垄上不少,而且因为土质松软,保留得很好。
度蓝桦蹲下看了看,又做了相关汇总和记录,发现一共有两组脚印。
第一组在这里转了好几个圈,有些虚浮无规律,体重应该在一百六十斤左右,身高可能达到一米八左右,这个块头在大禄朝的南方是很少见的。
第二组的部分脚印覆盖了第一组,明显更加凌乱,但目的性较强,体重略轻,身高也略矮。
她把这个发现对那衙役一说,对方立刻惊叹道:“早就听说度夫人一手好本事,如今才算见识了!没错,那个大块头就是姜北,他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壮汉好身板,所以才能娶上漂亮媳妇。那个是姜南,虽然是哥哥,但块头却不如弟弟。”
“姜北以前就有病?”度蓝桦道。
衙役挠了挠头,“这个嘛,人到中年,又常年干活,谁身上还没有点不痛快?”
度蓝桦挑了下眉,这倒也是。
度蓝桦刚抬头,阿德就很有眼力见的指着远处几个人影问那衙役,“当日目击姜北落水的就是他们?”
那衙役点头,“是,本地梯田相对分散,能一眼看到姜家梯田这个位置的,也就他们家了。”又问度蓝桦,“夫人,要把他们叫过来问话吗?”
“不用了,”度蓝桦直接转身往下走,“别打扰人家干活,咱们过去。”
正在干活的是两父子,两人一听要问事发当日的情景,都有点怕。
普通百姓是很畏惧衙门的,尤其是这种本以为定了案的,再翻出来讲,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其实,其实草民也没看见什么,”当爹的将儿子护在身后,怯怯道,“就,就无意中一抬头,见姜北好像站在石头那里打晃,好像站不稳的样子。您想多吓人呐,我就喊了几嗓子,可那当哥哥的离得远,低头忙活锄头呢,等他回过神来,当弟弟的已经掉下去了。”
说完,忍不住又唏嘘道:“真是可惜,那副好身板真是干活的好手,才四十出头呢,不该,不该啊!”
当爹的畏惧官府,儿子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见眼前这群人并不像父亲素日说的那样吹胡子瞪眼,胆子就大起来,当即抢话道:“我娘听说后也吓坏了,叫我爹别逞能,有什么不舒服就在家歇着,种地总没有人要紧。”
吓得当爹的几乎要蹦起来,想去捂嘴却来不及,又忙赔不是,“小孩儿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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