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他禁不住脱口而出。
度蓝桦顿觉一股凉意顺着后脑勺一路狂奔至脚后跟,浑身的汗**都竖起来了,这人好尖锐的直觉!
不等度蓝桦回答,肖明成却先一步自嘲一笑。他素来不信鬼神,眼前之人音容不改,又怎会是别人?
他下意识捏了捏袖子里藏的笔录文卷,一时竟有些捉摸不透。
度蓝桦等了半天也没回应,才要再问时,却见对方又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直接把轿帘放下了。
度蓝桦:“……?”
喂,你刚才是不是冲我翻白眼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令牌从轿帘中伸出,“开门,出城。”
等衙门一行人呼啦啦过去,度蓝桦才摸着下巴问阿德,“他没说不许我去,对吧?”
阿德点头,“那咱还去吗?”
度蓝桦哈哈大笑,扬鞭往马臀上轻轻抽了一下,抢在城门关闭前从门缝中纵马跃出,“走!”
夜路难行,一行人紧赶慢赶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已是亥时近半,也就是现代的晚上十点,寻常百姓基本都准备要睡了。
深夜外人进村,引得几条狗子狂吠,不少人见外头街上火光隐隐,纷纷探头查看。
张勇夫妇引着众人到家,早有张老爹听见动静出来,见状大惊,先跪下磕了头,又骂张勇道:“孽障,你怎么敢为这点小事惊动县太爷!”
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不会跟官府打交道,此时却有十多号人呼啦啦涌来,传出去岂不叫人说三道四?
度蓝桦:“哈?”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王娘子被婆婆的眼刀子吓得不敢说话,张勇却道:“妞妞到现在还没找到,不报官还能怎样?”
张老爹听不进去,见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又急又气又羞直跺脚,指着他骂个不停。
肖明成不悦道:“都住了。”进门前还警告似的瞥了度蓝桦一眼,后者做乖巧状,顺势留在外面勘察四周。
这是很典型的古代北方小村庄的格局:正南正北的大路将村中建筑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有茅檐草舍,也有青砖大瓦房,皆是类似四合院的格局,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院子,门口栽着几棵树。
妞妞家位于村中央偏后,前后左右都是人家,因为规划的不太好,地形稍微有点复杂,大路之余还有不少错杂的小路,杂树、杂草繁茂,夜色下乱糟糟的有点恐怖。
“差爷,”妞妞隔壁那家露出个脑袋来,贱兮兮地问道,“咋了?”
度蓝桦乐了,心道这可不是我乱跑,人品太好,线索主动找上门来我也没办法!
“你是这家的邻居?怎么称呼?”
“小人张继业,爷爷辈儿上就在这里住了,”那人点头哈腰地道,“差爷有何吩咐?”
娘咧,这位小哥儿生的真是俊俏……
“你不用紧张,”度蓝桦朝妞妞家努了努嘴儿,示意他上前说话,“你知道他家的女儿妞妞么?”
“知道啊,”张继业见她并不似一般衙役凶神恶煞,果然放松许多,“不是听说人走丢了?这是找着了?”
度蓝桦摇头,“我们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和家人最后见到妞妞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谁知张继业脱口而出,“啥?差爷们就是为了这事儿?”
度蓝桦一愣,“嗯?”
张继业不以为意道:“指不定哪儿野去了,村后头有座山,没准儿小丫头上山摘花去了,明儿一早就回来了呢!”说完又满脸谄媚的赔笑,“左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才多早晚不见就这般折腾,还劳烦差爷您巴巴儿跑一趟。”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
度蓝桦穿越前见多了家长们因为丢失孩子而撕心裂肺的场面,保护孩子已经成为本能之一,然而今天却被狠狠冲击了三观。
别说如今小姑娘生死不明,就算是单纯迷路也不容乐观:现在已经入秋,白天燥热,早晚却已颇有凉意,妞妞走失时衣衫单薄,一个五岁的孩子该如何熬过夜晚?
见她不说话,张继业还以为自己说对了,越发眉飞色舞起来,嘴上也更不把门,“说来张勇也是有钱烧的,那丫头片子生的再好也不带把儿啊,来日还不是泼出去的水?偏他疼得什么似的,为这事儿跟二老吵了不止一回,啧啧,真是大大的不孝。”
“闭嘴!”度蓝桦忍无可忍地喝道,“回答我的问题!”
张继业被她的突然爆发吓了一哆嗦,两股战战,人都结巴了,“小,小人白日里下地干活不在家,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啰嗦什么!”简直浪费时间,度蓝桦气道,“你家女人可在?”
张继业是家中长子,爹娘跟着他过活,此时听见动静,都隔着窗纸颤巍巍问道:“儿啊,出什么事了?”
张继业扬声道:“不妨事不妨事,是隔壁的事,差爷找大家问话,你们睡吧!”
又低声对度蓝桦哀求道:“差爷,他们年纪大了,老爹白日还与我一道下地干活,老娘腿脚不好,整日不出屋……”
倒是有些孝心,度蓝桦也不难为他,“罢了。”
张继业连连作揖,小跑着去厢房外,朝内唤道:“杏花,还不快出来,差爷要问你话!”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起来,宛如高高在上的主人使唤奴隶,与方才对待父母时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在外人面前刻意抖威风,还是习惯了。
度蓝桦狠狠皱了皱眉,刚对他升起的一点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
不多时,一个瘦削的女人走出来,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个更加瘦弱的小女孩儿,看上去猫仔儿一样小的可怜。
张继业熟练地冲女儿举起手来,作势要甩巴掌,“光吃饭不干活,一点眼色都没有,瞎看什么,还不去给差爷倒水?”说着,又殷勤地将院中石凳狠狠擦了又擦,对度蓝桦陪笑道:“乡下娘儿们不晓事,您坐,您坐。”
度蓝桦心里五味陈杂,她看着那一脸麻木的女人,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下说话。”
杏花尚未开口,张继业却先一步抢道:“差爷不必管她,您只管”
度蓝桦对这个男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黑着脸喝道:“我让你说话了吗?一边儿去!”
张继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才觉得眼前这位好看得过分的年轻差爷跟往日见到的那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当即灰溜溜退回房里去了。
“您,您喝水。”被打发去倒水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走来,手里抱着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小心翼翼地对度蓝桦道。
月色下那双小手瘦得皮包骨,鸡爪都比它丰腴几分。
度蓝桦一阵心酸,想也不想就用0.5个积分兑换了一块牛奶橘子糖,直接塞到她嘴巴里,轻轻摸了摸她乱糟糟的脑袋,“谢谢你。”
小姑娘被口中蔓延开来的甜美味道惊呆了,傻乎乎仰头,用大得出奇的眼睛望着她,“什么味道?”
大哥哥的手好暖,给的东西好香。
“是甜。”度蓝桦差点掉了泪,她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岁了,可竟然连甜都不知道。
目睹这一切的杏花那木然的脸上终于多了点人气,嘴唇抖了几抖,“差爷想问什么?”
“你跟王娘子是邻居,又都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女儿,应该挺熟吧?”度蓝桦言归正传。
杏花过得显然很不好,整个人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拱肩缩背,自始至终头就没敢抬起来过,“家里艰难,民妇白日要带着大花做活,不大跟外头的人说话,只是听说妞妞丢了。”
度蓝桦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鼓着腮帮子吃糖的大花,“你认识妞妞吗?”
小丫头点点头。
度蓝桦又问:“那你这几天见过她吗?”
“我”大花才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住,又怯怯地缩到杏花怀里去了,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我没偷懒,我听话……”
度蓝桦狠狠瞪了屋子里探头探脑的张继业一眼,又追问几句,然而大花却只是委委屈屈地瞧着她,再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差爷,孩子胆子小,您别见怪。”杏花搂紧了她,十分紧张地说。
度蓝桦被这种防贼一样的举动弄得没脾气,恨不得抓过坏事的张继业来打一顿。
“民妇要洗衣做饭扫地劈柴打水,饭后还要洗碗刷锅喂猪喂鸡喂鸭,真没空去外头,”杏花急道,想了会儿,却又不大确定地说,“不过细细回想起来,昨儿民妇去喂鸡时,好像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
“说话?”度蓝桦追问道,“是男是女,大约多大年纪?你还记得是什么时辰吗?有没有听清内容?”
杏花努力回想一阵,摇头,“本就是胡乱听了一耳朵,民妇还惦记着猪没喂……不过声音有些粗,应该是个男人,旁的就不知道了。”
再三盘问后,度蓝桦再也没能从杏花母女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好转去别家,期间还跟衙门的人撞了几次车……
但一直到整条街的人都问完,她再也没能得到其他线索。
张老头和张老太丢了孙女却对官府的人避之不及,是真的单纯怕丢脸呢,还是另有原因?
另外,跟妞妞说话的男人,究竟是谁?
第4章 失踪的女孩儿(三)
度蓝桦正沉思时,忽然一阵风裹挟着恶臭飘来,差点把她原地送走。
“夫人,去上风口站着吧。”阿德绿着脸道。
不比城里每日都有粪车过来收集污物,乡下百姓家中都各自挖了茅坑,每年清理一次,便是田里的上等肥料。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发酵了一整个夏天的茅坑发作起来,味道可谓**,偏度蓝桦好死不死站在人家墙外……
回去的路上,度蓝桦心情十分沉重,除了原始生/化武/器的威力之外,皆因张老头儿等人的态度令她震惊和心凉。
“夫人,我打听到一件事儿……”
阿德长得憨直,其实心眼儿颇多,方才已经跟几个衙役打得烂熟,三言两语套出肖明成在衙门发作秦正的事,巴巴儿跑来告诉了度蓝桦。
有了刚才的经历,度蓝桦欣慰之余却也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真的重视辖下百姓呢?还是仅仅想要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引子?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下意识看向斜前方的青色小轿,谁知肖明成竟突然挑开帘子环视四周,两人不可避免的四目相对。
令人尴尬的沉默中,肖明成迅速缩了回去。
度蓝桦:“……?”
等重新回到衙门时子时刚过,一群正值壮年的大老爷们儿竟累得东倒西歪哈欠连天,浑身肥膘乱抖,还不如轿夫精神,看得肖明成直皱眉。
前任知县考中进士时就已近知天命之年,来平山县上任时都快六十岁了,自知必将老死在这小小县城,便得过且过起来。他自己都算不上勤政,更不用指望下头的衙役用心,自然日日稀松。
倒是新走马上任的捕头李孟德巴不得表忠心,夜色中两只眼睛亢奋地发光,迫不及待地说着自己打听到的线索和推论。
“张勇家的亲戚邻居都问过,当日没人见过妞妞,他家并不富裕,也不曾与外人结仇,只怕是小丫头真跑出去玩迷了路,可再派人四处搜查。另外听说她生得很好,外头的拐子最喜欢这个年纪的漂亮小姑娘,略花几年功夫调/教便能换一大笔钱……”
孩童失踪中最常见的就这两种可能,他的回答也算中规中矩。
“现在就下定论为时尚早。”肖明成淡淡道:“人贩子多爱趁逢年过节或灯会等人多眼杂的时候作案,眼下不年不节,双溪村又少有陌生人出入,外来人贩子深入村庄下手的风险太大……说到底,不值得冒险。”
众衙役纷纷点头称是,李孟德麻溜儿改口,“大人心细如发,卑职不及万一,受教了。”
软趴趴的毛笔和宣纸实在提不起速度,度蓝桦忍痛用5积分兑换了一个笔记本,1个积分兑换了一支圆珠笔,正在角落埋头狂记,听了这话不禁肃然起敬:
好一条光明磊落的舔狗!
肖明成才要说话,就见外头阿武一脸为难的进来回话,“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说临走时夫人吩咐了,大人和诸位没来得及用晚饭便出门,想来忙活一夜也饿了,就叫炖了一大锅鸡汤,此时骨酥肉烂,正好煮鸡汤面……”
他刚说到“一大锅鸡汤”,那头几个年轻的衙役便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待听到“骨酥肉烂”,肚子也咕噜噜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不约而同地向度蓝桦投去感激的目光。
度蓝桦:我不是我没有!
肖明成怔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又把惹事精给忘了。
皆因记忆中的度小姐从没像今天这样安静懂事过:说乖乖跟着,就真乖乖跟着;说不乱跑,就真不乱跑……以至于他都忘了还有那么个叛道离经的女人混在我方阵营!
他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倒不好说什么,“既然是夫人的一番心意,你们就用过饭后再家去吧。”
众人闻言大喜,“多谢大人,多谢夫人。”
度蓝桦受之有愧,觉得脸都有点儿发烫了,胡乱应付两句就回了卧房。
她跟肖明成是名义上的夫妻,自然要住同一间正房,但关系尴尬,并没有同床共枕:她睡在东卧房,肖明成睡在小书房改的西卧房,中间隔着小会客厅和两道帘子,过去十天内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骄傲地孕育了交流为零的完美记录……
“夫人,您可回来了!”见人完好无损的回来,李嬷嬷和莲叶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前儿才说姑娘懂事了,结果今儿就啪啪打脸,再这么多来几回,这条老命非给折腾没了不可。
“累坏了吧?热水、手巾都是齐备的,您是用鸡汤面呢,还是叫小厨房单独做碗鸡肉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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