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丁嬷嬷还给她些许喘息的时间,没有真的下狠手让她连活计都做不了,平日苕岚苑内的洒扫端膳等小事,常之茸自然应付的下。
这日常之茸照常去御膳房端膳时,碰巧看到了李清婉,因着受伤那些时日都是福田前来,她已有些日子没来御膳房了。
而在看到李清婉后,常之茸才觉得自己挨几顿藤鞭实属不算什么,李清婉却当真是惨,她的左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已有些脏污,亦有些许鲜红的血迹渗出,看着模样可怖,不知内里血肉翻飞伤成了何样。
常之茸便赶忙掏出自己随身备着的伤药膏,给了李清婉道:“你快些拿着,我本以为我近日已算触了霉运,未想到你比我还要严重,这手是如何伤得这样重?”
李清婉接过药膏,有丝惊讶的抬头问道:“你不知?”
常之茸一愣,摇头道:“自然不知。”
李清婉想了想,顿时了然了什么,她把药膏收到怀里说道:“无妨,若能伤一只手便可换取出宫的机会,我甘愿。”
这番话让常之茸有些费解,她端着膳食来不及多想,临行前只叮嘱道:“若需换纱布,便来苕岚苑寻我。”
李清婉点了点头,但她自然是不会前去苕岚苑的,李清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仿佛那日夜间突然出现在她床榻前的血眸还历历在目,那人用一柄匕首扎穿了她的掌心,嗜血的神态绝非如今四皇子表象这般纯良简单,她仿佛觉得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也庆幸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没有得逞,而因此招致到对方。
那人,当真可怕。
※
近日,景帝突然到访了国子监,亲自听了一堂林太傅的教学,又对自己的一众儿女们考核了一番,除却三皇子有一处未答上来,其余皇子公主们都正襟危坐,对答如流,连同李溯在内都能磕磕绊绊的解答出来,因此这一日龙颜大悦,皇上瞧着自己的子嗣们悉心好学,当即便加赏无数,亦对林太傅褒奖有加。
遂李溯回苕岚苑时,身后跟着的福田手里抱着一堆赏赐下来的东西,一路走来将他累的气喘吁吁。
常之茸接过后,以为又是些名贵的绸缎衣衫,掀开盖头才知,竟是几块羊脂玉佩和一箱沉甸甸的金豆子。
玉佩常之茸自然不感兴趣,她瞧着那金豆子却笑开了花,对李溯说道:“有了这些金子,往后我们在宫中便会好过许多啦。”
李溯见她喜欢,便笑着挠头说道:“你都拿去。”
常之茸摇头,把那一箱金子藏在了柜子中最里面的角落,然后还拿一块绸布盖上,一眼望去谁也不知那里还放着一箱金子,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满意道:“我们要省着用,藏在这里最好不过。”
李溯见状点点头,心中默默记下了常之茸爱金子的喜好。
而令常之茸没想到的是,这金豆子很快便派上了用场。
这日李溯去了国子监后,丁嬷嬷又是拿着藤鞭准时来了苕岚苑,常之茸见这架势便知今日必要挨打,好过不得,她便在袖中藏了一个金豆子,在丁嬷嬷又一次挑到她的“错处”时,赶忙将金豆子献上。
“丁嬷嬷,您教授我半年多的宫规,我还未感谢于您每日的不辞辛苦倾囊相授,今日便将这好不容易从主子那赏赐来的金子,孝敬与您。”
说着常之茸还假意不舍,眼巴巴的望着那金豆子。
丁嬷嬷一看到金子,顿时下垂的嘴角扬了起来,拿起金豆子仔细看了看,又放嘴里用牙咬了咬,确定是个真金后,喜笑颜开道:“你可算是开了窍懂些事,罢了,这金子老身我便收了,我瞧今日你也练习的差不多,早点歇着吧。”
说罢丁嬷嬷拿着金子便走了,常之茸万万没想到这番贿赂竟如此管用,她不仅今日未挨骂挨打,还早早就得了自己空闲的时间。
有了此次的前车之鉴,常之茸每隔十天半月,便给丁嬷嬷一个金豆子,好在那箱金子数量多,没有几千也有上万颗了,少了那么五六个常之茸倒也不心疼,起码做到了物尽其用。
就这样贿赂了两月有余,天气都已由热转凉,秋分已过,常之茸终于能和丁嬷嬷说上些话,听她絮叨了许多宫中之事,多是些宫女与奴才得罪贵人后凄惨的下场,亦有些是遭人利用陷害。
“你还小又入宫时日短,老嬷嬷我且告诫你,不要以为宫中只有贵人们分个三六九等,事事人人都有等级之分,宫女和奴才亦然。”丁嬷嬷手中把玩着金豆子,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眯眼叹气继续说道:“当年我入宫时,才堪堪五岁,与我同期入宫的那些丫头,后来大些有运气好的,长相尚可的小宫女,就被贵人们挑走做使唤丫环,这是运气好能做上等宫女的,运气不好的,便于宫中做着最累最低贱的活,不仅要看贵人的脸色,还要看这些上等宫女们的脸色,若何时做活累死了,便将尸首扔出宫去一把火烧了,连渣滓都不剩。”
“而老身我,便是那运气不好的,可还能活下来的人。你这丫头,我看是属于运气顶好,还有皇子护着的宫女,可惜这四皇子不得圣宠,还不得姬贵妃娘娘的喜爱,在后宫可谓无依无靠不顶甚用,若再这般下去,便要沦落至曾经假三公主那般境地,下人都敢给主子脸色。嬷嬷我便好心与你说道一番,宫中万事都是看碟下菜,你这丫头本也姿色不错,性子韧,是个堪造化的,若你自己肯上进,想想法子去三皇子身侧做贴身宫女,那未来定然前途无量,宫中大大小小的宫女奴才们都要巴结于你,到那时这都是小事,老身便往长远了说,你若心思活泛,或许还能在三皇子那得个位份,到时就真是从奴才变主子,有享不尽的福分了啊。”
丁嬷嬷说完,从碟子里拿了两块糕点,起身便结束了今日的宫规教学。
常之茸听了这许多,只听出宫中有个四个字的道理:人如草芥。
李清婉是这般,丁嬷嬷亦是这般。而常之茸自然不可能听从丁嬷嬷所言,去攀炎附势三皇子李涛,但她能听出来,丁嬷嬷这番是对她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只人生在世,所需所求各不相同,或许对于丁嬷嬷来说,能够攀上权贵便是天大的好事了罢。
又过了几日,常之茸与丁嬷嬷之间的关系增进了不少,丁嬷嬷人的确市侩,喜好权势金钱,与之打交道总少不了金子,但常之茸也从丁嬷嬷口中知道了不少奴役坊的事情,她便托丁嬷嬷出面,借助她所认识的人脉,往奴役坊里送一些吃食和伤药到纤月姑姑手中。
几番下来,倒很是顺利,常之茸便越发顺手起来,对丁嬷嬷更是好言好语的吹捧着。
她亦体会了一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快感,不禁感慨:金子确是个好东西啊。
第23章
京城的秋季短暂, 只凉了几日,落叶已铺满地,气温亦是说降就降。
而距离狸猫换太子一事暴露已有快一年的时间, 每日忙于宫中竟不知所觉, 常之茸这些时日花着金豆子打典宫中关系, 把丁嬷嬷身侧那些人都阿谀奉承了一番,望以后能作为己用, 谁人不喜欢嘴甜会说话的, 更别提还给他们怀里送金子了,连同奴役坊的管事嬷嬷都得了常之茸的金子, 对纤月姑姑一事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给她送食送药,有时甚至还会照拂几番。
另一边李溯亦是不得闲的, 每日早早就要前去国子监上课, 日子一长,便对装傻充愣得心应手了起来,国子监外的闲暇时间他便自学其余书籍,林太傅讲学时只当巩固以往看过的要点。
只这一日散学前, 林太傅突然将李溯留下, 李涛和李清姝等人眉眼揶揄,自然以为是因他蠢笨,林太傅不得不单独留他讲学, 好是一番嘲笑后才离开国子监, 李溯对此习以为常, 不为所动,他只是心中疑虑林太傅此举。
国子监内只余他们二人时,林太傅看着李溯端坐于桌前抬头听话的模样, 抚着胡须问道:“今日所学可有不解之处?”
李溯一愣,不知他何意,便窘迫着脸,微红了耳朵低头说道:“今日未能跟上太傅所讲内容,学生惭愧,请太傅责罚。”
好似知他会这般回答,林太傅笑了一声,又道:“我教习你大半年的时间,你日日跟不上讲学,丝毫长进全无?”
李溯闻言更是头低垂:“是学生愚笨。”
林太傅原本严肃的面容都被这句话逗笑了,他摇摇头说道:“你可知何是愚笨?你确实每日跟不上所学内容,却总能准确的与我所讲相隔两页之差,每每计算无误,若非是误打误撞,便是你已熟知这册书籍的每一页,甚至已背熟于心。”
李溯瞬间顿住,并未答话。
见他不言语,林太傅便继续说道:“愚笨,乃是愚昧无知,钝口拙腮,古人有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然四皇子殿下,能有此番做法,于老夫看来却非愚笨之人。”
李溯收了脸上的神情,眼中戒备,却始终未抬起头来,他低声说道:“学生不懂太傅所言。”
林太傅却道:“老夫只不愿看有天赋之人自毁前程埋没自己,往后你若有所需书籍亦或有何书中不解之处,便来私下寻我罢。”
话落,不等李溯作答,林太傅便已阔步出了国子监的大门。
李溯方抬头,看着林太傅瘦骨如松的背影,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而常之茸自然不知此事,她这些时日过的正是舒坦,有了金子打赏,别说人脉通了不少,于宫中的大事小事亦有了一番打听的门道,丁嬷嬷也不像之前那般苛待于她,但常之茸知道这只是表象,若哪一日招致祸端,这些人便一个都用不上,宫中之人,皆懂得明哲保身。
但常之茸亦没想过与这些宫人们推心置腹,除了平日行些小方便又多了不少消息渠道外,她不指望这些奴才们能有多大的作用,但宫中之事谁也说不准,只求若有朝一日真的不甚遭人陷害,这些人起码能念着她的旧好,不会前来落井下石。
还有一个月便是冬至,天气已是寒凉,夜长日短,算算时日,还有三月余的时间,便是新一年的宫宴了,她须得在此之前将事情都安排妥当。
常之茸打理好纤月姑姑周遭的一切事宜,又借着关系偷偷去了两次奴役坊,知道纤月姑姑一切都好后,回到苕岚苑便开始着手写信,又托人给往宫外运粪土的奴才两个金豆子,让他帮忙把信带离出宫,送至丞相府大公子朱彦策手中。
这日辰时,宫里即将要下早朝,一个奴才急急的跑来苕岚苑门前,仔细着私下瞧了瞧,看着无人,才唤了常之茸小声说道:“之茸姑娘,快前去宫城西面侧门,朱公子在此候着呢。”
闻言常之茸立即点头,抱着一个箱子便疾步出了苕岚苑,一个人偷偷前去了西侧门。
她一路躲着人,气喘吁吁的小跑至门前时,远远地便看到朱彦策已等在那里。
两人甚至来不及寒暄,常之茸便将箱子递了过去,轻声说道:“麻烦朱公子特意来此跑这一趟,这是我要给你的东西,你瞧一瞧够不够,若是不够,我便再想想法子。”
朱彦策一袭白衣,面容温和,他接过箱子后说道:“无妨,我是同父亲一道前来,稍后便随父亲一同回府,无人会起疑。”
说着朱彦策便打开了箱子,箱子中是满满当当的金豆子,他很是诧异,又将箱子合上郑重的说道:“这于京中置办宅子定是够的,甚至无需用如此多,余下的我便换成银票,事后再交还给之茸姑娘。”
常之茸却摇摇头:“不必相还,若还有剩余,便在宫宴那日当晚,交给纤月姑姑即可,只是此事劳烦朱公子费心了。”
常之茸很是一番真诚致谢,朱彦策却笑若春风,温声道:“于我只是小事罢了,本就是丞相府欠姑娘的,但你信中所言,宫宴当日戌时,便真能够将两人送出皇宫吗?如此大的事情,中途可会出现事端?”
常之茸胸有成竹的笑道:“我已打典的差不多,定能够将她们送出来,到时朱公子便差人在侧门外等候,其中一个是与我年岁相仿的宫女,另一个便是纤月姑姑。不瞒公子,她乃是四皇子殿下的乳母,只如今被废了双腿,瞎了双眼,行动极其不便,还望公子能够照拂一番,我与四皇子殿下都将感激不尽。”
朱彦策恍然,随即点头应下:“我已知晓,此刻时辰不早,前朝应已散了,若之茸姑娘还有所需,便可随时送信到丞相府。”
常之茸朝朱彦策行了一礼,便转身又步履匆忙的回了苕岚苑。
朱彦策拿着箱子,瞧着已跑远的那抹瘦弱的藕荷色背影,摇头轻笑,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姑娘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从宫中送人出来,他亦好奇,便静候着看她宫宴那日要如何将人送出。
而常之茸写信给朱彦策,信中所求主要是想在京中置办一处宅院,宅子无需多大,只要能够两个人居住便可,另只说了一句话是托他在宫宴当晚于皇城门外接应,若不便前来亦无妨,常之茸也做好了打算,到时会给李清婉一张京城的地图,出宫后总归是有办法能寻到宅子的。
但常之茸知道置办宅子是需要不少银两的,她便省之又省,将那一箱金豆子尽数给了朱彦策,只留了十几颗金子用来日后打典宫人。
此番事做完,常之茸才松了口气,宫外之事打理好,便只余宫内之事了,要想将人安稳的送出去,还要不被追查,只得趁乱制造假象,让人无心起疑,思索了几日常之茸有了计策,就开始偷偷搜集宫中废弃剩余的干柴放置在苕岚苑中,亦让福田也私下搜集着。
几日后,京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宫中顿时萧瑟肃穆了许多,所到之处皆是裹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雪花。
常之茸和李溯也都穿上了加厚的棉衣棉夹,宫中亦是开始发放了煤炭,而精致的银炭并不多,要紧着皇上和宫中的贵人们用,遂到了常之茸去领碳时,银炭早已所剩无几,她为了拿些银炭,甚至贿赂了一颗所剩无几的金豆子给那奴才,方才取到几块,剩下的皆是普通的煤炭。
而常之茸一早就知道,得宠的三皇子所居云扶苑内,无需用银钱打典,一直便是用的银炭。
她不禁叹道:“哎,这个冬日用完这几块银炭,便只能用这些煤炭了。”
看着常之茸丧气的脸,李溯笑道:“煤炭亦无不好,宫外百姓皆是用煤炭。”
常之茸撇撇嘴,看着李溯说道:“傻阿溯,你是皇子,便当吃穿用皆是皇子待遇,我当然想着在宫中为你尽力争取最好的,平日为了低调行事,穿着佩戴上便时常委屈你了,现下竟连用碳都不及其余皇子该有的规格,好在吃食上那些人不敢克扣,若是我于宫中再多些人脉,兴许我们会过的更好一些。”
思及此,常之茸更加坚定了要在宫中打通人际关系的决心。
李溯却诚挚着说道:“我不觉得委屈,之茸,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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