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倪突然感到一丝慰藉,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
她翻出塑料袋里的清洁工具简单收拾了下客厅,刚想和衣躺下睡一会儿,就被窗口散进来的烟火气给吸引了。
之前学校周边老有卖豆腐脑儿、麻球的,她每次扒着私家车车窗路过,只能闻闻味儿。
现在离开京城,她就着骨子里那股不服,做什么都反着来。
清晨的里春巷比昨晚来的时候热闹许多。
沈倪买了两份早饭。
楼上402的主人还没回来,她就把多的那份挂在了门把手上。
这么一折腾反而没了睡意。
沈倪索性起来继续收拾屋子,踩着别人上班的点问路去交了水电费。
手上那张水费单的户主果然是沈应铭。
她觉得特嘲讽,看完随手撕了扔进垃圾箱。
早晨的太阳还不至于毒辣。一眼望去,小镇主干道上植满了香樟,阳光就从枝叶间穿透扑成一地碎金。
屋群低矮,小河穿镇而过。
没有纸醉金迷,没有灯红酒绿,这里的时间如缓缓流淌的河水般,似乎比大城市慢了一拍。
这就是她妈妈生活过的地方吧。
沈倪一路走一路看,临拐进昨晚出租车停靠的小巷前,发现对面有家灰扑扑的小超市。
想起楼上邻居给的那袋东西,她转身拐了进去。
抹布、清洁剂……
就是没找到同样的手套和口罩。
沈倪在低矮货架里巡视几圈,最终挑了副看起来最贵的充数。
提着这袋东西爬上四楼的时候,402的门把上还挂着早上那个袋子。
她花了片刻思考对方是没回家、还是单纯不想收这份早餐。几秒后,懒得再想,直接把手里的袋子挂了上去。
塑料袋发出窸窣响声。
她想了想,又用提手打了个蝴蝶结,确保不会滑落才罢休。
等一转身,蓦然发现楼梯拐角口多了个人。
和昨天第一次见面一样,他不带任何情绪望了过来。
江以明是长得没有攻击性的那种好看。但他的眸色很深,沉默不言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心思难猜。
沈倪吓了一跳,而后被尴尬淹没。
“那个……我来还东西。”
“好。”
他低声应下,没问还什么,也没问关于昨晚的任何其他。
沈倪看着他站直身体,一步步拾阶而上。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看到对方眼下不甚明显的青灰。路过的风带起一阵清冽香气,掺杂很淡的消毒水味。
他头也不回地从身边掠过。
沈倪忍不住追上两步,仰头跟他说话:“昨天谢谢你的充电器,还有你家的电,我都画完了。”
“嗯。”
“哦,还有谢谢你给我的那袋东西。手套和口罩我没找到一样的,其他都买到了。”她移动目光往门把处示意:“喏。”
男人还是用了单音节回复,简短得让人在意。
沈倪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惹了对方不满。
可再细看,从他脸上看到的依然只有平淡和疏离。
这是她第一次出门在外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左邻右舍。
还想多说点什么,他已经利落开好了门。手搭在门把上,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一言未发,但沈倪看懂了他的意思:还有事吗?
她摇头:我说完了。
砰——
沈倪缓缓吐了口气,这次关门听起来还是挺凶。
***
江以明关上门,扫了一眼客厅。
陈设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昨天夜里他临时被叫回医院。
小镇医院和京城无法相比,医生少,病人也少。
然而昨夜是特别的,儿科挤挤攘攘如同白昼。
从傍晚起,陆陆续续有家长带孩子来就诊。
拉肚子的、呕吐的、脱水的、伴随发烧的,从走廊到诊室,小孩又叫又哭。
江以明被电话唤回医院时,其他医生都到了。
整个医院儿科,加上今晚的值班医生,总共就三人。
“医生,医生你帮忙先看看我家孩子吧,求你了!他都吐了一晚上了,还发烧。先看看我家孩子吧!”
他从走廊穿过时,不可避免被拦住去路。
人手有限,诊室里接待的小孩症状更为严重。江以明抬手探了下孩子体温,检查完呼吸才冷静告知:“麻烦让让,我不能为你开这个先例。”
医院对优先就诊范围有明确规定,可往往得不到所有人理解。
江以明回到诊室,迅速往后叫号。
他眉眼冷寂,看诊时戴的那副细边眼镜很大程度让他看起来柔和许多。且每次和小朋友说话时都极尽温和,手法轻缓,从未蹙眉不耐。
来南山镇有段日子了,常出入儿科的家长都认得江医生。
起初只是觉得这位医生年轻又俊逸。越往后加分点越多。
譬如脾气好,人温柔,耐心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医术高。
拥在前面的家长放下心来。
这会儿看诊的小胖子显然是医院常客,一看到医生就忍不住哭嚎,边挥舞肉手,边对着医生发脾气:“呜——我坠坠讨厌你。”
大人捂住小孩的嘴,还好没见江医生不快。
片刻后,江以明开好单子,低声和小胖子说:“讨厌我,那就争取以后不来。”
小胖子瞪着他不说话,哼哼两下很快被后一位取代。
“医生,我家孩子一晚上吐了三回,你看这脸都吐黄了。”
江以明测上体温,问:“晚上吃了什么。”
“就吃了家里的饭菜。青菜、肉丸、鱼、米饭,没什么别的,再之前是在学校吃了下午点心。”
话音刚落,后面有几个大人附和:“我们家孩子也在学校吃了点心。”
“不会是学校的点心有问题吧?我们在家没吃什么其他的啊。”
“对对,我们也是。”
经过简单询问,腹泻呕吐的都来自同一所幼儿园。
江以明目光掠过后面乌泱泱一走廊的病人,沉吟:“做样本化验,通知疾控中心检查。”
晚上到白天,片刻都没歇息。
其他两位医生都累得眼下黑沉,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我为什么要想不开来儿科……”其中一位仰头闭眼。
另一位有气无力地答:“还不是因为爱,你忘了你刚来儿科的时候说什么了,你说小朋友是全天下最可爱的生物。你要为下一代奉献青春。”
“哎对了,江医生什么会选儿科?”
江以明洗完手从隔间出来,短暂顿了几秒。
为什么?
他没有什么奉献的理想,他为什么会来。
或许只是因为受了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江一汀的影响。
江一汀是个从小就习惯在医院渡过的人。
可他总是满怀期待地说:我想当医生啊,当然最好是儿科医生。要是能为那些生病的孩子做更多自己能做的事情,看到他们病愈,一定超有成就感、超幸福吧。
反正一片迷茫,不知归处。
那就来吧。试试我会不会幸福。
江以明自嘲地垂下眼。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日光明媚。
他回到里春巷时,听到楼下大妈在讨论302的姑娘是从京城来的。
巧的是,那位京城新邻居正对着402的门鬼鬼祟祟,连一个丑蝴蝶结都打了数十秒。
她扭头,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表情看起来比昨天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没再满脸写着烦。
京城那边竟然会让这么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来试探他。
不可思议。
不过她很聪明,会借着还东西的名义来接近他。
江以明慢慢没了耐心,也疲倦得不想应对。他隔着门无声望她,想看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耐心告罄。
不出片刻,她读懂默语。
江以明从她表情里得到答案,砰一声关上了门。
进门不过几分钟,电话突然响起。
他掏出手机,看到京城来的电话。在示意他离开京城后,还借着关心的幌子一而再再而三试探他会不会回,什么时候回。
电话持续作响。
他垂下眸,藏在漆黑双眸里的情绪慢慢散开。
毁灭吧,好烦。
第4章 惹事
在持续熬了两个白天一个通宵之后,沈倪挡不住倦意早早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她被碎玻璃声吵醒。
有几声离得极近,好像就砸在了自家玻璃窗上。
她昨晚睡的沙发,于是听到声立马坐了起来。
循声找到声源,再隔着毛玻璃往外看。能看到居民楼门口有几个黑影风一般闪过。玻璃渣和碎石子散了一地。
这什么鬼情况?
沈倪索性推开窗探了出去。不出两分钟,半栋楼的大爷大妈都举着笤帚从附近追了出来。
于是那几个黑影一哄而散,钻进了四通八达的巷子。
楼道里乱哄哄的。
沈倪揉着一头凌乱长发打开防盗门,听到嚷嚷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她这一层。
对门似乎是没有住人,这么大动静都没出来查看。
又等了一会,先前打过几次照面的大爷举着扫帚爬上楼,见到是她,问:“小姑娘,你家玻璃被砸坏没?”
“没有。楼下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哦,那是镇上的小流氓,一天天的不务正业,好事捞不着坏事总有他们。”老头想了想,又说:“回头路上碰见了,你绕远点走。”
沈倪想起晨起的玻璃声,心想才来没两天,她可谁都没得罪。
就她这破脾气就对着沈应铭了,放到别处,必须得是个懂礼貌讲文明的好青年。
“我得去楼上提醒提醒小江多注意。”大爷说着继续往上走。
沈倪一个激灵,追问:“啊?是他惹了事?”
“怕是得罪了人了。”
从昨天起,镇上好多家长都在闹。
不仅市里疾控中心的人下来,直奔幼儿园调查饮食卫生问题。
举报电话一打,连新闻台都闻讯来了人。
追根溯源,消息都是镇医院出去的。到现在,还陆陆续续有家长带孩子去做样本化验。
大爷三言两语说清原委,快步往上:“小江在一线,我要提醒他多注意。”
说完话,沈倪进去洗了把脸。
听到楼上开了门,中间掺杂几句说话声,而后又关门。
她撇嘴,这动静听起来可比对着她温柔多了。
不出片刻,302的门又被敲响,大爷去了复返,交代她:“小姑娘,这两天在家门窗关紧啰,有事就叫帮忙。”
“嗯,好。谢您。”
刚才确定听到楼上已经关了门。
沈倪大着胆子往上指指:“楼上真是医生啊?”
大爷提起402津津乐道:“那可是我们这最好的儿科医生。可惜啊,是来援乡的。一起来援乡的几个医生听说有的要回了,不知小江几时会回去。他有耐心,脾气好,我孙子一生病准找他看。”
沈倪心想,脾气好?有耐心?
她可都没看出来。
每次碰见,那人的情绪就像沉在了湖面以下,看不透猜不着。
她反正被吵醒了,聊完天回屋研究空调。
这间将近二十年没人住的屋子可够离奇的,只攒了薄薄一层灰,东西还算齐整,连空调都能咯吱咯吱转起来。
昨晚上待在屋里,要是没有这台老式空调,她可活不下去。
就是有点味儿,声还大。
沈倪现在落魄着,对自己的生存条件放到了最低,勉强忍过一晚。
一到白天最紧要的事,就是在它彻底罢工之前,弄台新的回来。
她今晨起来心情比昨天畅快多了。
睡饱睡足,暂时忘了那场争吵,且无人管束,连空气都开始散发自由味道。
趁太阳还没毒辣,沈倪一路问一路走,直到过了桥头。
她刚来时一直待着的那片区是镇子的老镇区,医院菜场公园老街都在那块儿。一路往西过了桥头就是新镇区,她要找到电器店就在新街附近。
所谓的电器店,其实就是五金杂货铺的升级版。
好在有空调可挑,价格不算太贵。
沈倪瞄了眼卡上余额,又看看价牌,开始觉得肉痛。
“这不打折吗?”她绷紧了脸。
老板扫了她一眼。
文化衫、破洞裤,但看剪裁和款式都不像便宜货。再者说,小姑娘面容精致,能把那一头长卷发护理得更绸缎似的,也不像是穷得揭不开锅。
“不打。”
沈倪:“……”
她肉痛地付了钱,肉痛地填地址。
填着填着突然听到老板招呼起了别人。
“江哥你来了啊,摄像头的内存条给你搞到新的了。就等你来呢。我免费给你换个新。”
“不急。”来人嗓音沉沉,“来买个手机。”
沈倪听着声线愈发熟悉,抬了下眼皮。
果然看到402那位就站在柜台边,黑T配灰运动裤,依旧是性冷淡的搭配色。
他眼下那层青灰还未褪去,垂下眸看柜台时显得格外冷寂。
今天是看起来特别不好相处的江以明。
沈倪收回目光,低头刷刷刷快速填地址。
那边说话声没断。
老板自顾自说着:“那你先看,一会儿你在家我就跟你一块儿直接把内存条给你装好。要不然那摄像头不就成了摆设,多浪费。”
摆设?不记录东西?
沈倪收笔的时候歪出条线,心想那他可真放心把一陌生人放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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