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之间……
“呵……”骆长霖却又低低的笑了起来,表情怅惘。
他坐起身来,表情明显看着落寞,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却既没有澄清也没有试图否认什么,反而语气冷涩的缓缓说道:“你知道这一夜一天间我都在想什么吗?”
十安这时候哪敢答话?就只浑身肌肉紧绷的盯着他看。
骆长霖后面却也没再有后话了,只是百无聊赖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的看他那手。
夜里晚饭过后黎浔打发年念过来探望他,公事公办的道了谢,主要还是询问他情况如何,次日可否继续赶路。
不过就是风寒发了个烧而已,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纵然骆长霖此刻身心俱疲那感觉如是刚过了一场轮回一般,他也依旧没有多言,只道自己已经无碍了,行程上不必单独考虑他。
又休息了一晚,黎浔的元气也恢复了些,次日一早便照常启程了,给这小庄院的主人留了十两银子放在厨房的锅里,又重新锁了门,一行人便继续北上了。
加快了些速度,小年夜当天也没休息,又赶了六日多点的路程,终于在腊月二十七的上午抵京回了城。
此时——
离着姬珩失踪已经整整半个月,而果不其然,这期间消息已经通过明的暗的各种不同的渠道在京城里扩散了开来,黎浔的车驾从街上行过,沿路围观的百姓出奇的多,但却没有多少热闹,众人要么缄默,要么就是指指点点的议论,言语之间有人为了姬珩的下落担忧甚至惶恐,也更多的是对她这个还不满十八岁的皇后娘娘的同情。
黎浔坐在马车里,年念和出城接她的书云脸上多少都有点愁云惨雾,满心忧虑的不时去偷瞄她,她却是始终的平静沉默。
骆长霖本来进城就可以直接回家去了,他却借口要进宫面见太上皇也没离队,马车一路跟回了皇宫。
黎浔回宫的第一件事自然也是去见太上皇的,两人就还是走的一路,只是与预想中有所不同——
问过宫人才知道太上皇这会儿正在御书房见朝臣。
“要么……娘娘先回寝宫吧?奴婢去把小殿下带回去,您先见见。”就是姬珩在时黎浔也基本不会涉足前朝的,书云试着提议。
黎浔没应声,就是表情端庄严肃的一路往前走。
若是姬珩在朝,她当然可以做甩手掌柜,可现在却不是她能躲起来的时候。
十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吭声,就推着骆长霖的轮椅在后面跟着。
黎浔去到御书房外面,守门的小太监立刻就要通传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她提了裙子上台阶往里走,一脚刚跨过门槛就刚好听见太上皇的一声冷笑:“所以……你们礼部的意思呢?”
殿内的朝臣居然破天荒有十几人之多,黎浔也无暇逐一辨认他们身份。
礼部尚书立刻出列跪在了御前,有些迟疑也有些惶恐的嗫嚅:“兵部的担忧不无道理,虽说臣也相信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可这……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北地的气候又……所以微臣也以为万事有备无患,似乎……是该提前备下……”
黎浔胸中积压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当即扬声打断他的话:“你们是要商量着给陛下准备丧仪吗?”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54章 天塌
其实姬珩在北境战场上失踪的消息真正在朝臣们中间扩散开来不过就是四五日的时间, 但是可想而知姬琮的人必然又从中发力,到处宣扬姬珩在草原上作战时遇险失踪已有大半个月,必然凶多吉少。
黎浔这样贸贸然闯进来, 众人毫无准备,尤其是这“丧仪”二字,纵然兵部的人联合了礼部前来提议,也都有忌讳不敢直说的, 现在却被皇后娘娘口无遮拦的给直接说出来了……
“娘娘。”众人连忙收摄心神,齐齐转过来行礼。
这事本不是礼部先提的, 但显然礼部尚书是被黎浔逮了个正着,他也暗叹自己点背,一面尽量是把姿态摆的端正了:“微臣不敢, 就是……就是……”
太上皇见到黎浔, 眼中也飞快的闪过一丝沉痛加无奈的神色, 但却没说话,往后靠回了椅背上。
这——
是个放任黎浔发挥的态度。
事实上这几天他都在应付这些朝臣,一面记挂着儿子安危, 一边忧心着朝局稳定, 还要被这些人找上门来唠叨, 简直不胜其烦。
黎浔径自上前, 目光凌厉的扫过在场众人, 再度直白逼问:“诸位大人都认定了陛下现在必是已经凶多吉少了是吗?”
如果陛下真有个好歹,这位才做了两年皇后的娘娘就要成寡妇了。
众人倒是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愤怒和心情,谁也不会往枪口上撞。
“臣等不敢。”始作俑者的兵书尚书不好公然再叫礼部继续给他背锅,这时就只能先硬着头皮站出来:“臣等就是提个建议,陛下天命所归,身份何等的贵重, 若……总要有备无患才好。”
也不是他们就盼着姬珩有个好歹,实在是姬珩出的事就是凶多吉少。
这寒冬腊月的,被困在粮食短缺的草原深处半个月……
现在朝中有太上皇坐镇,小太子虽然年幼,但好歹是定了大义名分的,地方官员和百姓们人心惶惶只是心中不定,因为太上皇纵然可以理政主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名分不对,就总要惹得举国之内人心不定。
此时——
最好是要给天下臣民吃一颗定心丸。
以后不管是太上皇复位,抑或是小太子登基,但总归是这皇位之上要正正经经的有个人在。
黎浔的目光再度从众人脸上扫过一遍,所过之处,这些朝臣们倒是不至于跟她这个注定了的小寡妇为难,就纷纷避其锋芒,不敢与她视线接触的纷纷垂眸。
“你们现在提这事儿,真就那么笃定陛下他就一定回不来吗?”黎浔再度出声质疑。
姬珩出了事,她从没指望过这世间还会有第二个人是会和她抱着同样的心情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打从内心深处坚定的不让自己去相信……
可是自欺欺人容易,却架不住在你堵住耳朵想要当做一切都好时所有人都在你耳边一遍遍的给你泼冷水。
她虽然极力的控制的情绪,想要将这回京之后的第一仗强势的拿下来,出口的声音里也难以自控的带了愤怒和颤抖。
朝臣们不说话了。
她这才转而正面面对太上皇,当面见礼:“儿臣不孝,离京数月而无暇顾及家中,劳父皇受累。但所幸不负父皇和陛下所托,南境诸事已定,暂无破城风险,父皇可以放心了。”
她说这话的气势很足,虽然朝臣们都不觉得南境战事进展顺利会和一个后宫女子有何关联,但却无可否认在南境战事胶着烽烟四起之时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后娘娘能代替天子坚定不移的镇守在边城,大大的振奋了民心和鼓舞了士气,这确实就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有勇气做到的。
经此一事,黎浔这个平时只被认为是靠着帝王宠爱上位的皇后多多少少都在各朝廷大员心中赢得了些许地位和尊重。
这些,都是今日她握在手中的筹码。
太上皇老怀安慰的微微颔首:“半月前朕已经收到你叫人送来的密折了,大着肚子还叫你涉险奔波在外,着实辛苦你了。”
“儿臣既然嫁入皇室,身为陛下的妻子,父皇的儿媳,大觐的国母,为国事尽力奔走都是本分,不敢谈辛苦。”黎浔道,现在是她要在人前尽量争取威望并且震慑朝廷的时候,功劳她能越多的揽在身上越好,不需要过分谦逊推诿。
之后,才又是话锋一转,又再说道:“陛下在北境军中意外遇险,暂时下落不明,诸位大人为了朝局,为了安定民心而忧心并且谏言,儿臣能够理解体谅。现在外面人心不定,也的确是要给天下臣民一个明确的交代。可是父皇您恕儿臣任性,陛下他是儿臣的夫君,我孩儿们的父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说现在就只过去半个月,就哪怕是半年,五年十年……只要一天没有人将他带回儿臣的面前来,就谁都别想让儿臣应允他们准备丧仪。”
她这话说的,就有点赌气了。
在场众人私底下默默地都有点慌,可是人之常情,一个个的又都不想做那不近人情的出头鸟出面和她理论,只是互相之间不安的交换眼色。
太上皇也是由衷的盼着姬珩能够化险为夷的回来,只是身为男人,又是掌政之人,有些话他不会说也不能说。
此时,暗暗的叹了口气,却没有制止黎浔。
“父皇,儿臣知道国事不可废,所以儿臣斗胆……”黎浔扶着肚子跪下了,接着往下说:“敢问父皇,如若陛下这次真的无法平安归来,那父皇作何打算?太子毕竟年幼,暂时也不可能参与政事,父皇可要复位理政?这个皇位本来就是父皇传给陛下的,为安社稷民心……”
姬珩和他这个老爹的相处之道就是实话实说,不管他有没有证据的事,但凡能提上日程的都会去找他老爹“谈谈心”,他虽然没有事无巨细的都跟黎浔交代,但黎浔知道他在离京北上之前一定去太上皇跟前上过眼药,说了姬琮抗旨躲去了唐家的辖区,又瞒天过海的重新宠幸了郑氏,甚至漠北王庭的变故都与之有关……
所以现在,她就是在逼着太上皇配合她当众演一出戏。
其实不为别的,就单冲着姬琮阳奉阴违再度宠幸郑氏那件事,就足够太上皇将他彻底从继承人的名单上划掉了,何况他还抗旨去勾结唐家人暗中作祟。
果然,没等黎浔说完太上皇就抬手制止了她:“朕既然是将江山托付给了珩儿就自是打从心底里信重他,他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与你一样盼着他能早日平安归来,出尔反尔的复位一说切莫要提。”
这些朝臣绝大多数人也不是要欺负黎浔这孤儿寡母,他们确实就是从大局考虑,不管是太上皇复位或者太子登基,他们都能接受……
但老皇帝一自谦,他们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陛下春秋鼎盛,臣等……”众人纷纷跪地要表忠心。
“是啊,朕既然春秋鼎盛不是个短命之相众卿这就是在杞人忧天什么?”太上皇直接堵住他们的嘴巴,“难道是等不得太子长成就想着早早把朕赶下台么?”
这句话就等于是公然堵了除姬星野以外的所有皇嗣宗室的非分之想了!
话里有话,这些朝臣都听得懂,连忙又是一片山呼万岁,叩首请罪说不敢。
太上皇等他们嚎过一轮之后才佯怒斥责了陈忠年:“那丫头肚子里还有朕的小皇孙,不知道扶一把吗?”
“是。老奴疏忽了,老奴有罪。”站在他身后的陈忠年连忙小跑过去把黎浔搀扶起身,扶到旁边的椅子落座。
太上皇才又俯视众生,正色说道:“颁一道旨意下去,你们的陛下为我朝抗击外敌,在与漠北人的对战中暂时与大军失散,朝廷正在全力寻找,他生,自然是我大觐朝廷和万民之福,纵然他真的不幸罹难,也是为了护他的疆土和子民,他也对得起这一朝臣民了。叫所有人都不必惊慌,踏踏实实的过年,年后朕会暂代皇帝临朝听政,会陪着这天下子民一起等着他们的天子回朝。再有……太子也在逐渐长成,我大觐朝的天塌不下来。”
百姓们就只要一个安心,一个能为他们御驾亲征拿血肉之躯去抗击强敌的皇帝足以在他们心间筑起信仰了。
太上皇的这一番话,可谓慷慨激昂,将姬珩抬得很高了。
朝臣们虽然被他堵了口,知道叫他复位无望,但他肯正式颁旨下来明确表示会代替天子主持大局去上朝理政,只要群龙有首了,大家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一帮朝臣吃瘪,又附和了两句就被太上皇打发了。
坐在旁边的黎浔也扶着肚子起身,面露感激的冲他屈膝拜了拜,却是——
什么话也没说。
太上皇盯着她肚子瞧了两眼,终究也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只道:“歇着去吧,好生养胎。哦,孩子在朕那寝宫里,你快去瞧瞧,这几个月可又长高了不少,到处撒欢的越发闲不住了。”
“是。”黎浔颔首,转身之前,想了想又直视他的目光嘱咐了一句:“父皇要多保重身体。”
然后才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太上皇因为她的一句话,却是静默的愣了许久……
之前听说了姬珩可能出事的噩耗,他其实这几天一直都有点感觉不怎么真实,所以这些朝臣们来闹,他也只觉得心烦意乱,疲于应付,直至今天黎浔回来,当面引导给了他后续要做的事都一个明确的思路……
此时望着大肚便便,走路姿势都有点滑稽和难看的黎浔,他心中才突然真实的涌上来巨大的悲哀,也有了一种鲜明的意识——
如果姬珩真的回不来,也许这天下还是这个天下,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黎浔母子三人和他,他们四个人头上的天就切切实实的塌了!
多大的缘分,做了这一场父子,成了一家人。
这也许是这个从来都自私利己的帝王生平第一次,对亲情有了崭新的认知,不计较身份,不算计利益……
那,是他的儿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55章 支柱
太上皇坐在那里, 像是一个入定了的人偶,许久没有反应。
陈忠年也是瞧着黎浔肚子大了不太放心,亲自送她出去交给了等在外面的书云和年念才回来。
瞧见了太上皇的模样, 一开始没敢打扰,但见他一直一动不动,后才试着出声宽慰:“陛下会化险为夷的。”
虽然很明显就是一句宽慰的话。
可是人在这个时候,就都是宁肯听些好听的假话的。
太上皇瞧了他一眼, 没说话。
刚提起笔来要继续批阅奏章,陈忠年才又低声的提醒:“太上皇, 骆大人也跟随皇后娘娘的凤驾一道儿回京了,这会儿正在外面候着,说是来给您问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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