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禁忌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江水瑶想着想着,迅速从软乎的被衾里爬起来,候在门口张望。
燕霄与顾言风结了盟,二人每日都会在暗中碰头。
江水瑶没心思打探他们的宏图大业,她只想问一问那臭丫头落在哥哥手里,过的好不好。
想来,也不会太好。
从前她总是仗着父亲和母亲的宠爱,变着法儿欺负江月旧。
谁让江风霁只把江月旧当作妹妹,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而江月旧又自小怂的要命,像个软柿子一样任人拿捏。
让她跪祠堂就去跪祠堂,让她抄佛经就抄佛经。
半点怨言都不敢有。
年少无知,江水瑶把哥哥偏爱她人的那份妒忌全都撒在了江月旧身上。
可是直到今日才发现,江风霁的爱有多沉重,又有多让人透不过气来。
于是这么些年的埋冤和不甘一下子都化成了后知后觉的抱歉和愧疚。
更何况那天,江月旧在万分艰难的处境里,也没有丢下自己。
江水瑶觉得,她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弥补过失,才能叫她心里好受一些。
烈日当头,汗流浃背。
燕霄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出现在商铺门口时,江水瑶正蹲在门框边上数行人的影子。
人影斑驳,来去匆匆。
数着数着,数出几分凉薄感来。
恰好男人顿足,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的上方,不偏不倚,将人包揽了个结结实实。
江水瑶收回举在半空中的一截葱白手指,怔怔抬起头。
美人迷离,秀眉轻蹙。
燕霄垂眸一瞧,心神跟着猛一恍惚起来。
江水瑶哑了嗓子之后,变得很不一样。
以往那种带着明目张胆爱意的目光褪去,只剩下小心翼翼和接二连三的躲避。
男人瞧着有几分难受,混杂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或许是尚未适应,毕竟她多年来的爱慕自己心知肚明。
又或许是有些心疼,她本也是美玉无瑕。
如果他能多留心一些,哪怕多关注一点点,江水瑶也不会落得现在的地步。
燕霄胸腔里像是堵了团棉花,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而后者不明所以,见他脸色越来越差,遂低头站起身,主动退到一边儿去,免得碍事。
谁知男人却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自顾自道,“今日顾行首去了江府,二姑娘不必太过担心令妹的安危。”
江水瑶听他主动提及,感激地笑了笑,而后心满意足地转身往屋里走。
倒是燕霄说完之后,被留在原地,局促又心痒。
除了江月旧的事儿,她就没别的话要同自己说了?
也不知是谁在赴京途中总有说不完的话,夜里都要叽叽喳喳,像个麻雀似的,扰人清静。
男人念此,下意识拉住江水瑶的手腕。
见她惊愕着回头,又飞快地松开了手,别扭道,“江二姑娘,江二姑娘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江水瑶沉默。
她不仅没有话要说,而且说不出话来。
燕霄此刻的问题,仿佛在她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激的少女顿时红了眼眶,后退半步,唇瓣不住地打着哆嗦。
男人足足迟了半拍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恨不得自扇十个耳光。
没等他解释一番,就听身后传来了顾言风懒散的声音。
“燕大人吃饱了撑的,跑这儿来特意弄哭人家小姑娘?”
江水瑶闻言,脸颊腾地泛红,泪珠子晃了晃,又转回眼眶,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剩下的燕霄面色窘迫,微瞪罪魁祸首一眼,“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男人耸肩,无赖道,“我看燕大人才是笨嘴笨舌,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燕霄吃瘪,更显窘迫,刚开口欲辩解,就见后者突然捂住胸膛,然后唇边缓缓溢出鲜血来。
“你,你怎么了……”
燕霄大惊,连忙扶着人坐下,听见顾言风满不在乎道,“无妨,还能再撑一阵子。”
“可是在江府探出了什么,这才受的伤?”
男人颔首,从怀里摸出一份密件,递上前道,“江风霁虽为相爷走狗,实则却留了个心眼。大到走私官银,小到欺侮良民,相府的每一桩罪责,他都留了案底,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燕霄接过密件,眉头却皱的更紧,“这东西,六扇门找了很久都没弄到手,你是如何……”
顾言风擦了擦唇角的血迹,笑道,“小爷可跟你们这些朝廷养的鹰犬不同,这天下,就没有我盗不走的东西。”
燕霄知他惯是刀子嘴豆腐心,面上云淡风轻,也不知暗地里遭了多少罪,遂刨根问底,“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我才好帮你……莫要以为你中了毒,扛一扛,就无人晓得。”
见他识破,男人也懒得再瞒,坦白道,“毒是在宣德城时同江风霁交手落下的,当时以为只是普通银针,未料想毒性藏的却深。今日我去江府书房,无意间发现了机关密室,要取走这密件须得按动开关,而开关启动,香气弥漫整个室内,诱发了体内的毒素。”
燕霄略一沉吟,“如此说来,江风霁这是早有预谋,等着你上钩。”
“即便如此,咱们的行动也不可再拖。”顾言风轻叩几下桌案,提议道,“夏祭大典,相爷恐会对圣上动手,我们要先发制人,抄了相府。”
燕霄仍有顾虑,“可江风霁那边,怎会善罢甘休?”
男人声色渐冷,“我与他有私人恩怨,届时小爷会趁机拖住江风霁,你只需先斩后奏即可。”
“那解药……”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小爷的命,小爷自己会看着办。”
顾言风不耐烦似的打断他的话,推搡着将人往屋里赶去,“有着闲工夫,不如想想如何哄好江二姑娘吧。”
燕霄:……
他若真的这么惜命,又何须自己担心。
可这疯子……什么时候要过命?
第79章 柒玖
夏祭乃是举国欢庆的日子。
君主祭祀神明,祈求风调雨顺,百姓拥戴君主,盼望无双盛世的来临。
但江月旧心情却不怎么好。
兄长将她看管的愈发紧,几乎连湘竹都接触不到。
除了一日三餐吃穿用度无忧,她简直像是在坐牢。
前些天相府来人,也不知与江风霁说了什么,临走时两人表情都不大好看,不过少女隐约听见了些模糊的字眼。
譬如夏祭,譬如动手。
用脚趾头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所以夏祭这日一大清早,江月旧就闹着要出去玩。
男人不允,见她闹的不依不挠,干脆反手将人锁在了屋里。
少女用力捶了几下门,有些恼怒道,“哥哥,你放我出去!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儿!”
江风霁充耳不闻她的叫唤,温声劝道,“外边纷乱,月儿好生待在家里,晚些时候哥哥再来陪你过节。”
“我要出去!我还没见过京城的夏祭大典……哥哥……哥哥!”
少女碎碎叨叨扯了几嗓子后,发现无人应答,而兄长早已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江月旧躺在床榻上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逃跑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开锁声。
少女登时一跃而起,汲着绣鞋跑到门口。
来人是湘竹。
小丫鬟神色紧张,进了屋还不忘带上门。
“小姐,奴婢是来救您逃出大公子身边的。”
江月旧拉她手腕,嘘声,“跟我一起走吧,若是被哥哥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你。”
湘竹颔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小姐,奴婢那日瞧见了顾行首从大公子书房出来……”
“我也见到了他。”少女边收拾包袱边答,“还差点被哥哥发现了呢。”
小丫鬟微微一怔,结巴道,“奴婢瞧见顾行首时……他,他好像中了毒,面色惨白,大口大口往外咳血……”
“什么?!”
江月旧手里的包袱应声摔在地上,转身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无法控制地打了个颤。
湘竹见她全然不知情,只好接着往下说,“不过那时天色已晚,并无人发现顾行首的踪迹……他怀里好像还揣了什么重要的密件……”
中毒,咳血。
书房,密件。
少女飞速地思索一番,觉得顾言风中毒定与兄长脱不了干系。
她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她得去找江风霁拿解药。
“我要去找哥哥。”
江月旧说着,人已出了屋子,湘竹跟在后头,刚要劝阻,就见院前挡了个高瘦的女人。
“小姐不可以离开院子。”
丹微抬起胳膊,横刀拦她,面无表情。
“我要见哥哥。”
“主子有要事在身,此刻不在府内。”
江月旧抬眸,忽然笑了笑,“那就劳烦丹微姐姐去寻他一寻,如若不然,等我见到了哥哥,便叫他杀了你。”
丹微握刀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然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末了,才缓缓吐出个“遵命”二字来。
为了她,江风霁当真会杀掉自己的。
丹微确信。
-
燕霄原本的计划是趁相爷动手对付圣上之前,先去府里捉住汪岑,用儿子来胁迫老子。
结果禁军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相爷并未到场。
燕霄疑虑,和顾言风暗中去了相府,一探才知,汪岑已经死了。
死在了个女人手里。
燕霄并不了解其中诸多缘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遂看向身旁的顾言风。
后者拧着眉,盯住一处空地。
天色渐晚,院子里亮起灯火,那空地上跌跌撞撞跑出个薄纱覆身的曼丽女子。
随着她一路奔逃的动作,地上蜿蜒出一道醒目的血迹。
后头追来的一群家丁,眼见着刀刃就要落在阿颜头上,顾言风抬手,掷了一粒石子下去,擦着刀尖,将人逼退几步。
燕霄见已暴露,干脆同男人一块翻身落在阿颜跟前,反手掏出密件。
“稀客啊,只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汪荃捻着把白须,踱步从人群里走出。明明方才丧子,却气定神闲地像是只死了条家犬而已。
“汪相爷,恐怕今日,您要同下官走一趟了。”
燕霄话音刚落,汪荃便哈哈大笑起来,衬在空荡的夜色中,听着有几分瘆人。
“那还真是不巧,老夫今日要为犬子报仇,便是圣上来了,也得为老夫做主。”
汪荃一挥手,数人立刻举刀上前,要将阿颜拿下。
“顾行首……”
阿颜跌坐在地,勉强抬起一只手拽住男人的衣角,“恳求你看在,看在许当家的面子上,应允妾身一事。”
顾言风半蹲下来,见她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有的愈合了,有的还在流血,甚至分辨不出,哪一道伤痕更加致命。
“我会救你出去的。”
阿颜摇头,轻笑着仰起头看他,“妾身不求此事。”
男人缄默,似乎猜到了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妾身,只求一死。”
顾言风握剑的手指微动,却并不开口。
阿颜擦了擦唇角漫下的血迹,笑容艳丽,带着决绝,“若死在汪家肮脏的刀刃之下,妾身哪怕做鬼也无颜面对许郎。所以恳求你,求你杀了我。”
男人沉默着站起身,在汪荃咆哮的怒吼下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好,小爷答应你。”
言罢,顾言风抽剑,寒光一撇,血溅满衣。
女人单薄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脸颊却挂着笑,带着泪。
燕霄读不懂那种悲凉的表情。
像是苦尽甘来。
又像是如释负重。
顾言风提着剑,剑刃上一颗颗血珠子接二连三往下滚落,砸在泥土之中,很快就染红了一方。
男人转身,抬起胳膊指向汪荃。
“下一个,轮到你了。”
-
江月旧等了很久,才等到兄长现身。
她没那么多耐心,开口便直言道,“哥哥,给我毒针的解药。”
江风霁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却是五脏六腑都被滔天妒火烧灼,叫嚣着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才好。
男人长腿一迈,站到少女跟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笑容一如既往温柔,“月儿在说什么,哥哥听不懂。”
后者却猛地伸手将他推开数米远,鼻子发酸。
从那日见到顾言风算起,已过了好些天,也不知他的毒蔓延到什么程度,会不会,会不会早就……
不会的,他不会死的。
少女甩甩脑袋,擦掉摇摇欲坠的眼泪,近乎歇斯底里道,“毒针为什么现在才发作?哥哥你根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和盗贼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江风霁踉跄着驻足,终于收起看似温润无害的笑容。
“你是因为我,因为想禁锢我,所以才想害死他的,对不对?”
男人半眯起眼,声色淡漠,“我的月儿,自小就聪明。懂得如何明哲保身,也懂得识时务。可现在,怎么不想做聪明人了?”
江月旧不与他辩驳,她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会死,心脏就疼痛的快要窒息。
少女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抵在细白的脖颈处,冷冷道,“哥哥,把解药给我,否则,我便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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