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攥了攥手绢,还好她留有后手。
时机紧迫,贵妃迅速放弃了唐丽儿这个废物,转而向盛文帝道,“陛下,不如传安美人的婢女来问问?她们日日伺候在旁,或许知道些什么。”
盛文帝抬手,“传。”
不一会儿,素心便红着眼睛进来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请陛下明察,是有人谋害主子啊!”
此话一出,席间哗然,盛文帝也皱了眉,“怎么回事,说清楚。”
素心抹抹眼泪,叩首道,“奴婢恳请陛下宽恕主子罪过。”
盛文帝不解,“何罪之有?”
“其实主子前段时间便已有孕感,但头三月胎像不稳,主子又一贯身子弱,为防有人趁机谋害,主子便未曾对外提起孕事,只安心养胎,想等胎像稳定后再告诉陛下这桩喜事,可谁料防不胜防,还是遭人暗算……”
“隐瞒孕事,又未能保住皇嗣,主子痛心不已,自知愧对陛下,奴婢斗胆恳请陛下开恩,能宽恕主子……”
素心带着哭腔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只余那磕头声越嗑越响。
“罢了,朕不再追究安美人罪责,你便说是谁在背后加害。”
素心涕零谢恩,才道,“因孕事之故,主子的吃穿用度奴婢们都格外谨慎,安和宫中不可能有杜兰香制品。主子因杜兰香小产,奴婢委实奇怪,又想起今日沐礼之后主子身体就有些不适,奴婢细细回忆,才惊觉或许是尚服局送来的沐礼香膏有问题。”
“香膏?”皇后微诧,“沐礼所用香膏并非杜兰香制成,恐怕与安美人小产无关。”
素心未回答皇后,而是看向盛文帝继续道,“宫廷所用香膏是由巫山香瑶制成,自然不会害主子小产,但奴婢听闻民间常用杜兰香仿制假香膏出售,若尚服局送来的香膏也被有心之人掺了假……”素心话尾一顿,哭诉道,“还请陛下明察……是何人行此恶毒之事,害死了主子腹中皇嗣……呜呜……”
素心的话并无证据,但引导性极强,盛文帝果然发问了:
“尚服局的人呢,怎么回事?”
容汐旋即躬身上前,“回陛下,此次香膏的制作由奴婢全程监管,奴婢保证,尚服局送往各宫的香膏绝无问题。”
“是啊陛下。”皇后道,“尚服局一向做事谨慎,臣妾又命容汐在旁监督,想必不会有人在其中弄虚作假。”
“哦,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笃定?”贵妃挑眉,笑中别有意味,“因为容汐是您的心腹,所以格外信任吗?”
皇后黛眉轻拧,“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臣妾不过是与皇后娘娘看法相反罢了。”贵妃转头看向盛文帝,“陛下,素心所说香膏掺假之事,恐怕确有其事。”
“贵妃何出此言?”盛文帝问。
“回陛下,也是凑巧,臣妾昨日逮着一个往民间倒卖宫中财物的奴才,搜那奴才屋子时,便发现了杜兰香仿制的假香膏,那奴才承认他曾暗中帮人私购宫外之物,只是不肯交代究竟为帮何人。臣妾当时也没多想,只叫人带下去审问,直到刚才素心提起香膏掺假的可能,臣妾才想起那奴才或许与安美人小产之事有关。”
贵妃佯作担忧,“也不知那奴才被审的如何了,不如将他带上来,当面问问清楚,此事毕竟事关皇嗣,陛下您看如何?”
得到盛文帝的应允,一个衣衫狼狈的小太监很快被押了上来。
唐丽儿一眼认出那太监正是公公钱辛,不由瞠圆了眼,惊慌上涌。
钱公公竟被贵妃捉去,眼下他若是向陛下交代她买假香膏之事,她岂不是要完蛋!?
贵妃藏起眸中志在必得的笑意,正颜厉色地训斥钱辛:“如今到了陛下面前,你还不老实交代吗,是谁指使你私购假香膏的?快说!”
钱辛哆哆嗦嗦,在圣威之下尽显惶恐之态,唐丽儿一见,心知秘密是保守不住了,瞬间一身冷汗淋漓。
“是……是,奴才交代,奴才全都交代。”钱辛瑟瑟发抖,“从宫外私购假香膏,是……是容司宫令指使的!”
席上一片哗声,唐丽儿更是惊愣。
攥紧的手心一松,一时不知该高兴于自己死里逃生,还是该迷惑于这混乱莫名的事情走向。
“呵,原来竟是司宫令监守自盗?”贵妃嘲讽一笑,“蓄意调换安美人香膏,你这奴才居心何在?”
席上目光将容汐包围,一双双眼睛里带着不同的目的和情绪,惊讶者,气愤者,窃喜者,冷眼观戏者,好一出众生相。
又另有一人似乎嗅出背后的异样,目光向相反的方向寻去。
李庭绪看向自己的母后,心中隐隐不安。
他凝眉,再抬眼去看容汐,一看却令他微讶。
她身为众矢之的,有些过分平静了。
容汐目光斜扫一眼钱辛,不卑不亢道,“陛下,奴婢从未见过这位公公,不可能指使他私购假香膏,蓄意谋害安美人更是子虚乌有之事,这位公公空口无凭,不足为信,还望陛下明察。”
皇后也忙言辞恳切替容汐说话,“陛下,臣妾深知容汐品性,她绝不会做出此等恶事。”
“陛下!奴才句句属实,没有撒谎!”钱辛扑倒在地,连连磕头。
盛文帝盯着他,质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你昨日被捕时为何不早点交代?”
“奴、奴才不敢啊!”钱辛佯作忌惮之态,抬眼偷瞧皇后,“因为……因为此事也涉及皇后娘娘……”
听到最后几个字,席间众人纷纷抽了口冷气,原本的议论私语全都噤了声。
谁料事情竟牵扯如此之大,众人各怀心思,却没人敢乱吱声了。
春日的湖心亭,穿堂风却凉飕飕的。
皇后心中发凉,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后脸色微白,指着钱辛的手有些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血口喷人!”
钱辛一副惊吓貌冲盛文帝一个劲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说得都是实话啊!”
盛文帝喜怒不辨,只道,“说清楚。”
“陛下!司宫令找到奴才时,奴才原本不想答应帮忙,是司宫令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奴才才不得已而为之!贵妃娘娘审问奴才时,奴才也是顾忌皇后娘娘,所以不敢说出,而今日有陛下做主,奴才方敢说出实情……”
钱辛哭丧着脸,头嗑的咚咚响,闻之言辞,也尽是哀恳肺腑之意,倒叫不明真相的旁人,多信几分。
“皇后娘娘,此事可真?”贵妃佯作惊讶,目含挑衅地看向皇后,“臣妾们平日都道皇后娘娘贤良宽仁,怎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皇后此时自然已明贵妃意图,心中恼怒,但她依旧坐得端正笔直,保持着六宫之主的端庄和尊严。
“无稽之谈。本宫与安美人素无仇怨,何故要谋害于她?再者安美人孕事,大伙也都是今日宴上才知,本宫又怎会未卜先知,提前谋害?”
“臣妾听闻之前安美人犯了旧疾,是皇后娘娘常去探望?”贵妃掩唇道。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关心嫔妃,为陛下分忧,理是应该,倒确实不如贵妃日子潇洒自得,从不探病。”皇后侧目。
贵妃微笑,“臣妾成日忙着侍奉陛下左右,才没能得空去探病安美人,皇后娘娘空闲多,自然去的多。故而臣妾觉得,您与安美人接触的多了,多知道些什么也不奇怪。”
挑完事,贵妃给素心递了个眼神。
素心了然,忙一脸悲愤跟上继续挑事:“怎会如此……这半月来皇后娘娘常来探病,主子还很感动,说皇后娘娘心善,所以在皇后娘娘面前未曾掩饰孕态,如今才知……原来您并非关心主子,而是另有图谋……”
皇后攥紧手心,不因怒火,却因寒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早已明白后宫中难有真情,但一腔善意换得如此恶意,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容汐看在眼里,煞是早已料到,此时也仍是感到厌恶。
她上前一步,视线凌冽地扫过跪在一旁的素心和钱辛,“不过是两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和无端揣测罢了,没有证据之事,如何能污蔑皇后娘娘清白?”她望向盛文帝,“陛下圣明,想必不会被言辞蒙蔽。”
盛文帝不语,仍是喜怒不辨,心思难揣。
“陛下,有证据的!”
素心忙道,“主子出事后,奴婢回安和宫找寻那香膏,发现瓷瓶里还有少许残余,还请陛下让太医鉴断,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此事关系皇嗣性命,臣妾恳请陛下派人查明,严惩凶手。”
贵妃在一旁帮腔,心中暗爽,如今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进行着。
皇后的心更沉了,贵妃显然有备而来,陛下派人去查,恐怕查出的也不是真相,而是坐实她“罪名”的证据。
皇后一贯温柔平和的眸中闪过一丝焦虑与阴霾。
“既然如此,奴婢也恳请陛下查明香膏真伪。”
容汐叩首,众人发现竟是“疑犯”发声,不由惊讶。
皇后也看向容汐,这明显是贵妃做下的局,她不信容汐看不出来。
贵妃更是嘲讽地眯了眯眼,上赶着送死,不错。
容汐回给皇后一个安定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扫试一圈,扫过素心,扫过钱辛,道:
“只是若此事查明与皇后娘娘无关,奴婢还请陛下将造谣污蔑者、以下犯上者严惩,以正宫纲。”
那目光收起安定,变得锋利,最终落在了贵妃身上。
第21章 上巳宴(下)
盛文帝最终下令调查香膏真伪,那残余少许香膏的瓷瓶很快被人从安和宫搜来,此刻正交由葛太医之手,鉴断真伪。
葛太医皱眉研究半天,还未给出答复。
贵妃指尖轻敲桌案,有些不耐烦了,“葛太医,您医术高明,还没查出来吗?”
刚才那容汐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内涵她,不知死活的奴才,她迫不及待想看她死到临头的场面。
葛太医放下瓷瓶,躬身向前一拜,“回陛下,回娘娘,臣已查明,这香膏是真品。”
席间顿时哗然,折腾这么一圈,合着竟然是真的?
“怎么可能!?”素心大惊失色,不该啊,她之前明明检查过,尚服局送来的确实是假香膏。
贵妃也一惊,忙问:“葛太医,你当真仔细检查了?”
“回娘娘,老臣检查了三遍,不会有错的,这瓶香膏确是由巫山香瑶所制。”
贵妃脸上没了笑,也失了从容。
皇后此时终于明白容汐目光中的安定是何意了。
这出戏,原来早已反客为主。
她再次与容汐对上目光,短短一瞬,心照不宣地得到了默契和支撑。
皇后面向盛文帝,“陛下,臣妾被诬事小,皇嗣被害事大。既然臣妾的清白已经证实,那眼下第一要紧事是查明安美人腹中皇嗣究竟为何人所害,还那孩儿一个公道。”
她又看了眼变得安静如鸡的贵妃,微微一笑,“贵妃先前最是义愤,如今怎地不言语了,是谁害了安美人腹中皇嗣,贵妃可有见解?”
贵妃僵硬地堆起一个笑,“先前被这两个奴才的胡言乱语诓骗,是臣妾之失。”她扫了眼素心和钱辛,飞速甩锅,“如今既已查明是这两个奴才造谣诬蔑,想安美人小产也定是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还请陛下严惩此二人。”
盛文帝垂视跪在下面的素心和钱辛,“你二人,可有辩解?”
两人跪趴在地上身子隐隐发抖,慌乱间他们微微抬眸看向贵妃,然而视线还未及就被贵妃一个警告的眼刀给打了回去。
贵妃此时心中虽然愤恨,但并不害怕。
这次计划之所以要大费周章借安美人借唐丽儿之手,就是为了即便计划失败,也有别人在她前面做替死鬼。
眼下唐丽儿换成了素心,贵妃更不怕了。
素心对安美人忠心耿耿,非常清楚如果卖出贵妃,她主子只会死的更惨。
至于钱辛,贵妃早就提点过他,关于他家乡老父老母的安危。
这二人瑟缩着,不敢再看贵妃,只哀哀喊着“陛下饶命”,什么都无法解释,听上去悲凉又无力。
容汐听着那一声声哀泣,想来若不是今次逆天改命,悲凉又无力地跪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就是她了。
一开始看到戏本时,容汐不明白自己最后为何会认罪。
以她性子,即便只有死路,也要死的清白,决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直到把真相都弄清之后,她才明白,她的认罪恐怕是为了换取皇后娘娘的无罪。
在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只有她一口咬死全部是她一人所为,皇后娘娘并不知情,才可能保住主子,了结危机。
如今命运反转,事情的结果却好像没变,不过是换人替主赴死罢了。
容汐理解素心,但并不同情。
因为她们并不相同,她是冤死,而素心不冤。
做坏事总要付出代价的。
并且,容汐决定要让所有做坏事的人都付出代价。
既然主仆情深,何必替死,不如黄泉路上一起走。
“陛下,奴婢听闻素心姑娘最是忠心侍主,今次为何会谋害主子腹中龙子,这其中着实蹊跷。”容汐上前躬身道。
盛文帝沉吟,“你有何解?”
“奴婢斗胆,想问葛太医一句。”
“问。”
“葛太医,您之前说安美人已孕两月,可准确?”
“臣于宫中任职四十年,诊脉无数,自是可保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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