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圣人,榆林守将八百里加急。”小太监的声音又突兀的响起,让殿内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突,除了皇帝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戴权心里想的便是,等晚间一定要把这个小太监送到暴室去,真真是个没眼色的。
皇帝气乐了:“宣。”
兵部左侍郎喘着粗气进了大殿,加意看了自己的主官一眼,发现尚书大人的脸色十分不悦,再不敢多看,先向皇帝请安再说。
皇帝不耐烦:“说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请安就真能安了不成。
兵部左侍郎向上顿了下首:“榆林守将八百里加急,奏平州知府乔南扣押西北行营粮草,至粮草失窃之事。”说完,把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刚才那份奏折只让大家觉得打脸,现在这份就是要命。皇帝强压着摔东西的冲动,由着戴权呈上奏折,看完后还是直接摔到地上:“混帐,误国的混帐。”
所有人心里想的是,这个乔南把那么多的粮草给藏到哪儿去了,他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着兵部、吏部派能员,去平州把此事给朕查个清楚。”皇帝勉强稳住了心神,知道此事不给西北军一个交待,是过不去了。不管贾代化在西北行营的威望多重,十来日不吃饭的兵士,也不会再把他放在眼里。
总不能让西北行营的兵都去做什么野外生存训练,不说冰天雪地的可行不可行,朝庭丢不起这个脸,北戎人也不会给西北军这个机会。
首辅站出来道:“臣启圣上,只由兵部、吏部派员,只怕难以平西北军心。臣请派一位阁老,亲去安抚西北军。”
剩下的四位阁老心里无不骂首辅狡诈,这去西北的苦差事,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他才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向和稀泥的权阁老率先站了出来:“圣上,如果不拿出乔南如何处置、西北军粮如何供应的法子,别说臣等去西北,就是哪位王爷亲去,西北军心还是要乱呀。”有比阁老身份还贵重的,你还是派他们去吧。
户部尚书几乎没笑出声来,这权阁老平日打太平拳,是因为别人没招惹到他身上。现在看出来了吧,不管是乔南的举荐还是十日往西北守军一送粮,首倡的都是首辅,权阁老不就冲着他去了?
张阁老听后也向皇帝躬身:“臣觉得权阁老言之有理。眼看开春在即,北戎又新吃了大亏,必定会再次犯边。这军粮十日一运之法,实在不可再行了。”
首辅被他们两个说的红头胀脸,眼睛不断的看向次辅。这一殿的人只有次辅知晓,乔南是自己举荐的没错,可是往西北守军十日一送粮草,却是圣人示意自己提出来的呀。
次辅如同修了闭口禅一样,看都不看首辅一眼,让首辅心里一叹,自己刚才话说的急了,没想到最有可能被派往西北的,就是次辅。
场面不能一直冷着,首辅不得不自己站出来与权、张两位阁老分辩道:“去岁江南秋收平平,这粮征集不易。西北雪大路难行,运一斤粮上去就要消耗十两(旧十六两为一斤)。民夫征调也不易。”
“正因为此,才该征调足够的民夫,一次将粮草运送到西北。似现在这样路途上都是民夫,官兵保护起来也有困难。粮费两起,还要防着北戎人突然越境或是西北悍匪劫粮。实在是得不偿失。”柳阁老见次辅不给首辅助阵,也下场了。
皇帝听的头又疼起来:“粮草运送随后再议,先说说乔南之事。”
“臣启圣人,”户部尚书现在听到花银子就心疼,那乔南弄丢了西北军十日的粮食,还得由户部想法子弥补,怎么想都不甘心:“这乔南先扣押、后至粮草失窃,实在是罪大恶极,正该如圣人所言,诛其九族。”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除了首辅外,四位阁老、户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兵部左侍郎,都表示了附议将乔南诛九族,听的皇帝与首辅心里很不是滋味——乔南是首辅做考官时的门生,而让乔南不时压一下西北军粮草的命令,则是皇帝下的密令。
乔南犯下如此大错,势必不能等到调查的人到,就得口不能言,不然真问出命令是皇帝下的……皇帝心里定下主意,以目示意首辅。
几年的君臣下来,首辅领会皇帝的意图自是强于他人。得了皇帝的眼神,首辅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却不得不俯首:“臣也附议。臣举荐权阁老去西北行营。”老东西,你不是最先跳出来吗,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举荐了你,次辅才不会与自己心生芥蒂。
第155章
权阁老看向首辅的目光, 几欲将他杀死。皇帝想想道:“权爱卿一向善于调停之道, 此去西北, 还要将西北军与三州积怨化解一二, 才可保我西北防线无失。”
权阁老听皇帝已经定音, 不得不低头领命, 却还有话说:“臣此去西北,化解三州兵马与西北行营积怨还是小事——贾代化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事涉五万人马吃饭之事, 军粮该如怎么样运往西北行营,还请圣人明示, 臣也好行安抚之责。”
怎么运,有了乔南这一出,再十日一送肯定不行了, 如以往一样半年一送皇帝又不甘心,最后定下每季送一次。兵部尚书见今日皇帝好说话, 也趁机奏请西北冬衣之事。
户部尚书刚想反驳,权阁老已经开口了:“兵部尚书此言大善。于今京城地气虽已开始回暖, 西北仍是寒风料峭。臣带着些许冬衣过去,也好让西北军知晓,圣人是爱护西北军的,断粮之事全因乔南贪心之过。”
皇帝好悬没让他气的背过气去,暗想是不是让这位不再和稀泥的权阁老, 离开京城后,就再也看不到京城的城墙。转念一想,自己当年硬将首辅推上位, 已经生生压了这位先皇留下的老臣一头。自己登基几年来他于政事一向只和稀泥,今日反常,全因首辅出言要阁老中人去西北。
说不得在首辅说出口的时候,这位两朝老臣,已经想到首辅会举荐到他的头上。还真是一个老狐狸。
皇帝心里骂了一声,面上还是带出一丝和悦来:“权阁老言之有理。即是给西北军恩典,贾代化治军有功也不可不赏。只是他爵位新升,不宜再晋爵。你去西北可向他报喜,朕许代化之子,进宫为皇子伴读。”
权阁老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一脸沉静。帝王,这就是帝王。可惜了这份心术,从来都是用在权衡之上,他有没有想过用胁迫得来的臣服,永远无法真正收获人心。
“圣人,贾代化只有一子,听闻身子不好极少出门走动。上书房课业繁重,若是贾代化之子因此身子败坏,只怕贾代化难以安心抗击北戎。”张阁老是真的听不下去了,站出来反对皇帝的决定。
首辅却反驳道:“柳阁老言重了。医中圣手皆在宫中,若是贾代化之子身子真弱的话,有太医院的圣手们在,也可替他调理一二不是。”
我可去你的吧。张阁老退后一步,不再说话。他与贾代化并无什么交情,刚才说那一句也是为了边境安稳。人家皇帝做的决定,首辅又附合了,尽了人事就没有再争气的必要。听天由命吧,这是张阁老真实的想法。
贾敷进宫为伴读之事,当日便从宫中传出了旨意。林夫人接旨后整个人都是木的,拉着贾敷的手只知道哭:“你父亲果然没有说错,圣人这是,这是……”
“圣人天恩浩荡,才降下如此不世之隆恩。”贾敷很自然的接上这一句:“太太也不必太过激动,不如请人去问问别家做伴读的,该准备些什么东西,每日要几时进宫,何时能回家。”
被他淡淡的几句话说着,林夫人也知自己刚才失态了,若是让有心人报进宫中,宁国府说不定马上就要遭殃。擦了泪,拉着贾敷进了内室,林夫人才问:“怎么办,圣人这是要拿你做质子呢。”
贾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现在太太哭成个泪人,自己再哭也无用,只能开口向绿枝道:“传消息给东府的红叶,问问叔父今晚能不能过府一趟。”
贾代善自有收消息的渠道,当晚便来到贾代化的外书房。见贾敷跟他的先生一起等着自己,脸上便带些安慰的笑意:“你父亲前些日子还有信给我,他与冯唐已经说开了。有冯唐的面子,太子不会难为了你。”
贾敷没有他这么乐观:“叔父,今日圣人只传旨命我做伴读,却没说明做哪位皇子的伴读。”太子年长一些,本身伴读早定下了,自己不见得能做得成太子的伴读。贾代善这话,有些想当然了。
贾代善微笑了一下:“纵是不做太子的伴读也无妨,只要太子肯出面照顾于你便好。”
时先生的眉头却没松开:“国公爷,我家伯爷远在西北,您又不便跟太子……”
贾代善摇头让他安心:“大哥即能给我写信,冯唐也该已经知会过太子了。只要太子有心,别的皇子不足为惧。”
“这旨意来的太过突然。”时先生还是不放心,皇帝若在贾代化没去西北行营之前或是刚离京的时候命贾敷进宫,他还能理解。现在过去四五个月了突然让贾敷进宫,难道是自家主子有什么事碍了皇帝的眼?
贾代善便道:“前些日子西北行营曾有人进京请增冬衣,圣人没有理会。今日我听闻,平州知府扣押了西北行营的粮草,冯唐与平州守将都上折子替大哥喊冤,怕是让圣人猜疑了。”
不管是时先生还是贾敷,眼里都有担心。贾代善便告诉他们西北行营断粮之危应该已经解了,要不也不能协同平州军一起大败北戎二皇子。
二人听后才稍稍放下心来,时先生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贾代化离京前把京中事宜交给他全权负责,西北军断粮还大败北戎,正是一个对外宣传的好时机。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贾代化与时先生想到一起去了。不过他这里暂时没有时先生那样出众的写手,只好继续麻烦那群唱莲花落的乞丐。
现在西北军不光收到了江奕送来的十日军粮,还收到了冯唐当日命人准备的十日军粮,还有平州许进送来的一半粮草。加到一起,足够大军二十几日的消耗,贾代化便命重新开始挖壕沟。
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这次来帮着挖壕沟的百姓之中,少了几张面孔。不过也没什么人注意,毕竟这挖沟除了管饭再无别的工钱,说不定人家是找到了别的赚银子的门路,不愿意大冷的天刨地呢。
而唱莲花落的乞丐,牛骨一哗唥,张嘴便是西北军怎么断了粮,怎么不得不野外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巧遇了南下的北戎二皇子,还把人打残后赶回老家。他们那张嘴,为了口饱饭什么夸张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西北军听的气哼哼把冻土当成了乔南,老百姓也相互使起了眼色。
这些当兵的可真不容易,明明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百姓不被北戎人欺负的,谁知当官的竟然连饭都不给他们吃。就这,人家还一天两顿管着他们这些百姓的饱饭,简直……
到了开晚饭的时候,伙头军们发现自己的饭做多了,竟然剩下了不少。一问才知道,许多百姓都没有吃晚饭就走了。就是西北军自己的兵士,也尽可能的少吃了些,生怕下次的粮不知什么时候运来。
为此贾代化不得不让各或将官们好生安抚一下兵士,告诉他们现在军中已经不再缺粮,他们只管放开肚子吃饱,不然耽误了操练,那就要受军棍了。
第二日军士们不再节省着吃食,百姓来的时候胸前却都是鼓鼓的,等挖起壕沟来,他们悄悄把手探进自己的怀里,从中拿出一个或是两个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干粮,就往离自己近的兵士手里塞:“吃吧,吃饱了好多打几个北戎人。”
兵士自是不肯要,双方便推让起来。有将官看到这样的情景,便与兵士们一起劝百姓把干粮收起来:“眼看着就要到了春天,到时粮食更难买。你们自己吃饱了,多帮咱们挖壕沟便什么都有了。”
百姓们还想多说,将官便板起脸来:“现在多省下一口吃的,春荒之时便不饿死一个人。别到时咱们壕沟挖好了,北戎人进不来,你们却饿出个好歹的来。那与让北戎人打进来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说的百姓心里又热又烫,捧着干粮直掉眼泪。把干粮塞回自己怀里,下死力对付起冻土来。
将官们一个个把自己的发现报给自己的上官,再一层层报到贾代化那里。贾代化叹一口气:“多好的百姓,咱们哪能再从他们口内夺食。”
陈明等将官便觉得,自己总算知道西北军为何在百姓中的名声如此之响,贾代化此人为何如此得兵心了。与他一比,自己原来抱的那点儿小心思,简直不配出现在阳光底下。
至晚,陈明一个人来到了贾代化的中军帐中:“将军,末将来向将军请罪。”
贾代化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微笑着向他摇头:“不必多言。从我当年袭爵之日起,圣人如何待我都是平常。谁让我老子就是个不识时务的。”
“只是陈将军,这西北之地,我父叔都曾为它浴血奋战过。这里的百姓与我一样流的都是一样的华夏血脉。你可能觉得我矫情,我心内想的却从来都只有一条,那就是贾代化在一日,便要守护这些百姓一日。”
陈明心内震荡不已,向贾代化单膝跪倒:“陈明听将军一言,心里服了。自今日起,陈明唯将军马首是瞻,愿与将军一起守护西北百姓,保境安民。”
贾代化脸上的笑很是欣慰,弯腰将陈明扶起:“陈将军言重了。”又请陈明入座,说起自己开春之后的打算来。这些打算都是陈明去京城之后贾代化想到的,现在陈明即投诚,正可让他负责起教化百姓之事来,一来磨磨他的性子,二来看看他的诚意。
也是在这一夜,贾代化收到了时先生的飞鸽传书,知道皇帝还是下旨命贾敷进宫为伴读了。贾代化想了想,提笔写了几行字塞进信鸽的信筒内,亲捧了信鸽放了出去。
几日之前,有乞丐们的莲花落,还有百姓们不经意间的八卦,乔南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不光平州的百姓对他骂不绝口,凉、宁两州的百姓也对他咒天咒地。
无他,这两州守军的粮草,也被乔南压过一天半天的,那三州的守军可没有西北军平日节省粮食的自觉,断了粮草马上就断顿。又因守军背靠着府城,一断顿兵士们马上就会去市集征粮食,还是不痛快给钱的那种,搞的两州百姓敢怒不敢言。
如今听到起因是平州知府,大家不骂他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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