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墨吓得肝胆俱碎,仿佛那些鞭子落到她身上一般。
她面色煞白,双手捂住心口,惶恐地冲姜嬉摇着头。
“不不,主子,不……”
姜嬉幽幽抬起眼,盯着她看了片刻。
而后直起身来,道:“衍王让你在我身边,做些什么?”
执墨拨浪鼓一般摇着头,眼泪已经止不住。
“没有,主子,没有的事,主子你信我……主子……奴婢真的只是出去抓药的。”
姜嬉倾身:“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杏眸之中,目光如刃般锐利。
她秀气的眉宇之间威压甚重,恍惚间竟有种厌夜王的影子。
执墨已然泪眼婆娑,但即使蒙着一层眼泪,也不敢与她对视。
隔壁的鞭笞仍在继续。
那鞭子每落下一次,“啪”地一声,执墨便颤一次。
形容已然狼狈至极,可她终究咬牙坚称自己是出去抓药。
姜嬉垂头抚袖,似是风轻云淡,又像没了兴致般。
她声音极为清淡,只道:“你既投了衍王,我这郡主府也不是慈善堂,不养别家的人,你看你是自己去,还是我着人绑了你去。”
她说得透彻直接,往日轻轻浅浅的声音,而今就像一记闷雷,重重砸在执墨头顶。
执墨错愕半晌,眸中泪花凝住,舌头轻动,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她哭喊起来:“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叫她承认与衍王的关系,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不能被背叛他,只要还能留在这郡主府,为他大业臂助,他日后功成,定会好好谢她的。
说不定还能许她一个妾位。
这满镐京,恐怕没有王侯愿意娶一个侍婢。
执墨从来都知道自己,心气太高,看不惯的事,见不惯的人太多太多。
可作为郡主府的大丫鬟,有些事情,她只能咬牙吞下。
有朝一日翻身做主子,那许多事情便就不一样了。
为着这一口气,她拼着死也要赌一赌。
何况她还不是背叛。
衍王是心悦主子,才想知道许多主子的消息的。
若他们能成,也是璧人一对。
执墨心中想定,仍旧要搏搏前途。
于是更真情实感地哭了起来。
重活了一回,姜嬉实在不愿意看人做戏。
她心中不耐极了,找来几个粗使仆妇。
那几个仆妇五大三粗站在下首,一看就知道力气不菲。
姜嬉垂眸看向执墨,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送她去梳洗一番,衣裳也不必套,直接红毯子裹了,找辆牛车,送到衍王府上吧。你既是一心为他,一心为你自己,那便去过你们两个人的日子。还是那句话,郡主府不养别家的人。”
直接用红毯子裹了白净身子送入府——
这是达官贵人看上艳楼里的姑娘才会用的法子。
执墨震骇不已:“主子……”
姜嬉抬眼,与她放大的瞳孔对视:“我给过你机会。动手。”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娇娇柔柔,带着一点软糯。
可出口,便是坚定的驱逐。
执墨摇着头,哭得双眼通红:“主子,我好歹服侍你这么多年……”
“你好歹服侍我这么多年,眼下利诱就能背叛,日后呢,我何必养你在侧,还要时时提防你什么时候杀我一刀?”
姜嬉一口气说完这许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动手。”
那些仆妇立刻上前,拖起执墨便走。
执墨挣扎哭喊,濒死求饶:“主子不要啊,不要啊,主子,主子,主子我错了,奴婢错了……”
惨烈的叫喊声音渐渐远去。
姜嬉站在原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日光碎影投落在她脸上,衬得她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半晌,她睁开眼,杏眸通红,却未置一词。
室内重归于寂,仿佛阳光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精致的烟云纹路檀木锦盒安安静静地躺在案上,带着些许古朴的静谧。
姜嬉伸出手,轻轻从锦盒上抚过。
回想起方才种种,她一个眼神,皇叔便懂了她的意思。
只一句话,便将将把衍王摘了出去。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素手轻颤。
她强强压下。
心头如压下了千斤重鼎一般,全然喘不过气来。
目光落到锦盒上。
是了,她还欠皇叔一礼。
想了想,姜嬉取过那锦盒,道:“劳烦嬷嬷,帮我取支梨花木来吧。”
陶嬷嬷一顿,道:“姐儿要什么样大小的?”
姜嬉道:“便同这簪子一般大便好。”
姜嬉花了几日时间,没日没夜地用梨花木打磨成一把银簪。
簪尾细细刻了朵简单的梨花样云纹。
她取了防腐的桐花油,把此簪泡了一遍又一遍。
眼下,姜嬉正在泡最后一遍。
她封了桐花油坛,静了手。
陶嬷嬷来把油坛抱下桌去,外头抱画就进来了。
这簪子今日午后便可算大功告成。
姜嬉有意要请皇叔过府宴饮,顺带把这礼物送上,聊表此来种种感激之情。
她点了抱画过来,道:“你去隔壁夜园递个帖子,请厌夜王今日晚过府用膳吧。”
抱画点头,下去准备名帖。
不一会儿她便回来了,支支吾吾说厌夜王已然应允,只是有一个要求。
姜嬉问:“什么要求?”
抱画埋着头道:“厌夜王说……说他今日不想见到怀、怀敦公子。”
姜嬉拧起眉头,心里纳闷。
半晌,她让陶嬷嬷去知会步怀敦,叫他今日晚膳只在他的廊院里吃便好。
而此时,与郡主府一巷之隔的夜园里。
顾煊皱着眉,笔直坐在上首。
单青山取了一件黑云纹衮金边的蜀锦玄衣来,顾煊摇了摇头。
闵英举起暗云纹勾金线的杭绣玄衣,顾煊摇了摇头。
纪良捧来一打玄衣,顾煊摇了摇头。
单青山道:“主子,您的衣服,都是这色儿。”
闵英拽了拽他。
单青山感受到袖子一紧,撇过头看到他的眼神暗示,于是咂吧咂吧嘴,终究是把那句“挑不出适合赴宴的颜色”咽回肚子里。
顾煊起身,目光从单青山和闵英手里的玄衣上掠过,而后长指翻了翻纪良手上的一堆,脸色黑得如锅底一般。
最终他还是挑了闵英手里的那套。
而后冷声传来炉鼎,焚上清香,吩咐备浴。
单青山:……
闵英不敢说话。
纪良双目无神。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顾煊沐浴完,披着长发出来。
“那我的帖子,去找东宁侯府找李舒景过来。”
片刻之后,顾煊在庭院中晾着青丝,李舒景在边上坐着瞪他。
“你说什么?神仙姐姐下帖子邀你吃晚膳?不可能!”
顾煊不跟他废话,给他扔了帖子。
“自己看。”
李舒景收了扇子,虔诚翻开。
他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怒目圆睁。
顾煊道:“她喜欢什么颜色?”
李舒景轻轻哼了一声。
顾煊气定神闲:“我前几日,好像听说了东宁侯府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你!”李舒景咬牙,“梨花白!”
顾煊看向一旁伫立的闵英。
闵英会意,舔舔笔尖,记录下来。
顾煊声音平淡:“我今日去赴宴,可要注意些什么?”
李舒景切齿:“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她是个最好相与的人。”
“嗯?”顾煊显然不信。
李舒景气急:“骗你我以后见不到我神仙姐姐!”
顾煊犹疑片刻,问:“她是不是最喜吃辣?”
“嗯。”
“喝酒?”
“偶尔。”
“最喜何人?”
“小爷我。”
这个“小爷我”三个字一出来,周围气温倏然降低几分。
李舒景汗毛直立。
“没有人行了吧!她没有最喜欢的人!”
顾煊这才满意。
“那,最不喜什么样的人?”
李舒景看了他一眼,道:“强横不讲理的,肢体上离她太近的人。”
顾煊面色平淡,点了点头。
单青山:主子你是不是忘了,你前儿个才强行搂了人郡主的腰,在人耳边咬牙切齿呢?
还是说,这都不算肢体上离得太近了?
第29章 木簪
顾煊又问了李舒景许多问题,都是些细节。
诸如姜嬉席间是否讲话、用完膳是否要用些水果一类的问话。
这样琐碎,李舒景也实难回答上来,只能浑说了个大概。
顾煊临出门前,叫单青山“亲自”把李舒景护送回去。
防止他跑到郡主府捣乱。
他整饬了一番,束起长发,套以金冠。
而后便瞧着托盘上的两柄簪子陷入沉思。
金簪是他用惯了的,可姜嬉多偏爱玉质,因而旁边放了一柄通体莹白的玉簪。
两厢纠结,顾煊终是取了金簪插上。
要到姜嬉那里去用晚膳,势必也要准备些礼物。
顾煊让闵英去找。
闵英一头扎进库房里翻找半天,摸出来的多是些金玉一类的东西。
顾煊拧眉看着,总觉俗气。
他从铜镜前起身,走到宽榻边的柜前,打开。
柜子里放着一身黑金铠甲,上面仍可见擦拭不去的血渍斑驳。
那铠甲整齐地叠放着,边上静静躺着一柄匕首。
匕首呈现青铜色,看起来年岁颇久,是件罕物。
便就它了吧。
顾煊站在柜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它。
他把匕首揣在腰间,而后出了门。
闵英下意识想随从左右,被他抬手制止:“我自己去便好。”
姜嬉早叫人备了一桌子好菜。
放眼望去,菜色红黄褐色相间。
红的是川蜀一带的辣菜,黄色的是江浙闽的甜菜,褐色的便是烤熏卤这一类的荤菜。
她本是要叫厨下全做了辣口的来。
忽而想起在晋城时,她留了片辣椒碎在那八宝鸭上,众人俱是面露骇色。
皇叔嘴上虽说喜食辣,可她亲眼所见,未必作假。
姜嬉不敢掉以轻心,为表诚意,更是从所有的菜系里挑了两三道出来做上。
虽只有两三道,可以摆了满满一大桌。
姜嬉点过菜色,便自到府门前迎接顾煊。
眼见远处一抹修长的身影,着梨花白长衫,广袖流云,长身修影,怡然而来。
姜嬉被他勾了视线,很快移开,整个人往前探了探。
她要等的人是皇叔。
不对,那梨花白衣的人,气度有些眼熟。
姜嬉慌忙把眼神重新放回那人身上。
这一眼,她看见了张丰神俊朗的脸,五官刀凿斧就般深邃,凌厉的下颚线交汇处,是耸挺的喉结。肩颈处肌肉线条清晰,再往下延伸……
姜嬉红了一张脸,收回目光。
皇叔眉眼之间冷厉如修罗,尤其那双眼睛,委实如渊深邃,漆瞳星目,看向人时,仿佛一柄仙剑劈开迷雾,叫人无处遁形。
他身着玄衣时,玄衣尚能掩去他三分酷戾。
而今这身梨花白一衬,反而能显出他十分的横霸乖戾。
乍一眼看去,颇有些格格不入,和转瞬间,又觉得这种冲突碰撞在他身上显出了一种万分巧妙的契合。
顾煊远远看见姜嬉一身梨花白裙立在阶下,当即勾起唇角。
想来,他今日突出奇兵,穿了这身反常的梨花白,倒是战局之初就大获全胜。
姜嬉见他近前来,怯怯笑开,温柔恭顺地行了个礼。
“臣女姜嬉,见过皇叔。皇叔里面请。”
顾煊目光自然而然,又落到她白皙纤瘦的后颈,轻轻勾起唇角。
是皇叔,而非厌夜王。
这身梨花白的前锋战场,打得甚是漂亮,为后面中锋主力突入敌军做了铺垫。
他背起手,抬步往前走去。
姜嬉斜斜跟在他身后两步远,道:“不知皇叔喜爱什么菜色,我便叫他们每个菜系挑两样上来做了。”
顾煊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蜷,道:“川蜀菜。”
“当真?”姜嬉听言,笑逐颜开,“上回在晋城,见皇叔滴辣不沾,还以为皇叔不喜食辣。”
顾煊未置一词,权当默认。
事实上,他征西战北,什么菜色都可接受。
唯独川蜀一系的麻与辣,顾煊摒其于营帐之外。
然,擒贼先擒王,攻人先攻心。
而攻心有两种,一种是挑选其心防最薄弱处,多番打击,使其自溃,这是攻敌制胜之法;
另一种是寻找类同点,共赏于人前,以表亲近,使其引以为知己,这是投诚之法。
顾煊先时仔细琢磨过这两种战术,最终在第一种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勾选了第二种。
原因无他,第一种的结局,必将两败俱伤。
第二种既能取悦于姜嬉,又能得心中快慰,实乃双赢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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