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祖孙三代同穿旗袍的合照。在一爿裁缝铺的门口,依偎地坐着。日常光影里,青丝到白发,少女到垂老,血缘的印记烙在各自容颜的痕迹里。
那最年轻的“女主角”还单独po张独照,穿了件正红色斗篷披肩的呢大衣,停匀身姿地背手站着,微微扬首,图片上缀着tag:妈妈手工。
“赵老师,”
“赵老师……”
肖师妹喊了他两回,后者才抬起头,冷漠地回应她,“什么?”
“……”
“肖小姐,不好意思,我学校那边几个领导喊我去临时凑个牌搭子。你知道的,大过年的,也难回掉。”
“……好。”
等赵孟晞端着水果出来的时候,赵孟成已经不告而别了。肖师妹不无冷落地坐在位置上,堪堪苦笑对师姐说:“人终究是个还报的过程,家里替我安排的人,我曾经也这样冷落过人家。今天轮到我了,可见,人心是最自私也最公道的。”
“赵孟成,你别让我逮到你!”赵孟晞咬着后槽牙地骂他,老公子!
*
三日后的晚上,八点差一刻,顾湘躺在床上和陈桉开视频,后者是初八开工,她已经等不及了,说明天就回S城,“我妈看我那眼神,已经嫌烦了。”
顾湘:哈哈哈哈哈
就在两个人在各种吐槽、八卦的闲聊时,顾湘有别的微信进来,她没当一回事。过年这段时间,他们那个该死的项目组长还时不时在群里cue进度,顾湘已经习惯了,也老油条,偶尔做个跟进,也是赶在死线前一秒,气不死你也急死你!
她只当是他们那个铁人老板在乱cue人了,整整和陈桉聊了一个多小时,说好等她明天过来,一起去吃黄鱼面。
挂掉视频,手机烫得要爆炸。她这才漫不经心地去翻未读消息。
好些个标着红点未读消息栏,只有一条,让她易燃易爆炸,啊!顾湘惊叫了下,了不得,赵孟成给她发消息了。
19:49的。
而此时此刻,21:36.
也就是她鸽了某人快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前,
长脚鹭鸶(别理):顾小姐,新年好。
第10章 010. 新房客
顾湘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赵孟成,而是把他的微信会话截图发给了陈桉,
陈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桉:等等,赵老师也太不禁撩了吧,这就上钩了?
顾湘:[擦汗]
毒闺蜜也有好处,随时随地提醒你,人间清醒。
人家只是发了句符合时下背景的开场白,他的那句新年好,类似去超级市场碰上大减价一群大妈围着扫货,挡着赵老师的路了,他被迫出言“借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顾湘气得半个脑袋疼,回好友:滚!
于是,她再回复赵孟成的时候,已经不那么上头了,甚至“退烧”了。是的,只是一句新年好,淡定淡定,舔狗不得好死!
顾湘随便丢了个最微不足道的[微笑]表情过去,表示回应。她等着他的下文。
她是真的抱着个手机,守着这个会话页面,约摸过去一分钟,顾湘看到页面上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就输入罢,你倒是打字快点啊。
顾湘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发送过来。就这?就这个打字速度,您老还能进S外教书,怕不是个蒙古老师罢!
顾湘急了,给他回复:赵老师这是在写论文吗?
下一秒,赵孟成打过来,语音通话。
顾湘骇了一跳,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清了清嗓子,三、二、一,这才接通,女儿声矜持地,“hello.”
“是我,赵孟成。不好意思,喝了点酒,写短信有点慢。”
顾湘:????什么鬼!
如果说赵孟成先前的声音是那种酷盖冷峻调的,此刻耳边的就是那种拖沓的,明显重心不稳晃荡的那种。顾湘之后也见识过赵老师的酒品,他原来是很容易在黄酒上栽跟头的那种人。
眼下,她听他这样说,恶趣味地逗他,“哦~,那么赵老师知道我是谁吗?”
“顾小姐明天上午有空吗?”他自顾自说,并不理会她的胡搅蛮缠。
“干嘛?”总不是约她。
“我亲戚家的那个孩子明日上午到,我想安排她尽快落脚,没几天高三也开学了。”
哦。她竟忘了还有这茬。人家原本就是来租房子的。
顾湘气馁极了,跟个漏气的气球,逐渐掉落。“那赵老师明天带那个学生直接住进去吧,我把入户密码发给你,我就不过去了。”她是相信他,信任把房子交给他自行处置。
不料,那头的赵孟成“夫子”魂燃着了,“你习惯这么信陌生人的吗?”
“嗯?”
“顾小姐还是到场一下为好罢。你同那个孩子相互交割一下为好,东家对房客有什么日常进出约束要求也提前讲好。最后,入户密码不要随随便便告诉外人。”赵孟成说着,他那头有人在和他说再会,他随和地回应人家,与电话里和顾湘说话的口吻,判若两人。
顾湘换一只手接电话,腾出的手随便抽床头柜上的纸玩,很奇妙,他明明在要求她,甚至是说教她,顾湘偏好受用。她禁不住地问他,“赵老师,你是喝醉了吗?”是喝多了,才会这么多话的吗?
“明天上午十点,顾小姐OK吗?”
“O~K.”
“很好。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你在外面?那么你喝酒了,是不能开车的,赵老师!”顾湘知道他要挂电话了,连忙狗腿子地献殷勤。
回应她的是无情地一声“嘟”,他挂断了,断地极为地干脆,扔颗炸.弹都没这声响亮,哼!
*
次日,顾湘一早起来去晨跑,有氧慢跑后出了一身汗,回来便冲澡了。
紧接着又是敷面膜,唐女士看着她连敷了三张,不禁好奇,这是要去哪里?
顾湘自然不敢告诉妈妈是去会男人,也不准唐女士不经她的允许,去夏蓉街那里好奇她喜欢的对象是什么样?
“妈妈,你答应过我的。我有喜欢的人不瞒着你,但你也不能让我闹洋相。”
唐女士声称没有那么无聊,她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打几圈麻将。
从上一任男朋友分道扬镳后,唐文静身边多少老主顾、老姐妹、牌搭子要给香香介绍对象,有些更是生意经般地搁在明面上谈,家里怎地怎地,独生子,和香香真真般配极了……
顾湘从未答应见过。这其中有她的固执,自然也有唐女士的开明。
有人从骨子里拒绝联谊、相亲这些形式的两性社交。不是鄙夷,是对那些参与者有着社恐般的抵触。怎么说才能通俗易懂些呢,唐女士打得一手好麻将,耳濡目染的缘故,顾湘自幼就很会打牌,也没人教,总之唐女士的那些牌友搬风、上个厕所都是喊香香代牌的。
小小姑娘,自幼就看得出野心勃勃,牌牌要做大。要么不胡,胡就胡个大的,清一色、对对胡连带着她暗杠的四张炸.弹,“杀”自己亲妈都不在话下。
要说这麻将的乐趣就在于洗牌抓牌,一圈圈做牌,最后计较得失的过程,像极了人生。捉她去联谊、相亲,就像在麻将桌上,抓到了一手全不靠张的牌,再伸手下堂子里去摸,把把不上张。这种臭牌搁在手里拎来拎去的感觉太窝囊了,恨不得早早给钱然后囫囵个地全推进洗牌桌里去。
就是这个比喻成功说服了唐女士,因为她太懂臭牌一蹶不振个半天的痛苦了。打那以后,妈妈很长时间不再追着顾湘了,姐妹们要给香香介绍男朋友,唐女士也跳出挡拆,“她啊,牛皮筒子一个,又臭又硬,谁和她处,也是气死再活、活了再死。
实际不然,她的女儿她最明白。要么不认真,认真了就认死理。唐文静嘴上不说,到底姑娘还是更像顾文远多些,不是袭他那情场上的浪荡样,而是冒进,单论感情这项,姑娘还是随她爹些。喜欢是一个道理,表白更是一个道理。
你光喜欢,不去表白表白,从一开始你就落后一步了。
以及,父女俩都爱“自己爱的”,不爱“爱自己的”。
*
赵孟成的车子是辆中规中矩的雷克萨斯SUV,他推门下来的时候,顾湘站在门口等他。
外面还是好冷,顾湘的羽绒外套脱在屋里了,她身上穿着粉色圆领的卫衣,里衬了件白色打底,露出的衣服右下摆绣着只粉红豹。
东家冻得直跺脚,两只手袖在袖子里。
与赵孟成一齐下车的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穿了件杏色的长棉袄,袖臂上还戴着孝布。顾湘知道有些地方,重孝是要戴一年的。
因着这意外得知的因素,顾湘无端地收拾起准备和赵孟成扯皮的嘴脸,从台阶下来,近他车边,只乖乖喊了他一声,“赵老师,新年好!”
赵孟成一身圆T黑裤外套着件黑色菱形绗缝夹克,对于她惯会的热络依旧冷处理。
顾湘也没所谓,再和他身边的女学生打招呼,对方叫康樱。很恬静温柔的名字,人也是。
说话间,赵孟成从后备箱里替女学生取出了行李,康樱殷切地谢过他,并要自己拿进去。顾湘是好意,秉着东道精神,“我帮你拿吧!”
说着,从袖子里钻出她的手。说时迟那时快,赵孟成车子落了锁,手落下来准备重提行李箱的把手,被顾湘的冷爪子激灵了下,他没甚反应,倒是顾湘,不无尴尬地缩回手。
当事人面无表情,轻松提着行李箱预备进里,还催促房东,“你不打算上前开门?”
哦、哦,顾湘磕巴了下,上前去。鬼知道她慌什么,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下他的手嘛,又不是没摸过男人手,主要是,她严重怀疑赵孟成认为她是故意的!
故意当着他学生面调戏他!拜托,我还不至于这么猥琐。
和上回来这里差不多。赵孟成只把行李给学生送到玄关处,余下的就交给顾湘了,这也是他要她来的目的。顾湘一边换鞋一边听他说,“你们自行调配。”
“学校那边我替你都安排好了,后天正式报到。你在这里住,任何事情不方便和顾小姐沟通的都可以找我或者你檀叔叔。”这是与康樱的交代;
“顾小姐,”顾湘穿得是双靴子,剔了外鞋,她只穿了双丝袜。地暖又没烧起来呢,她坐在玄关凳上给自己脚上多套双棉袜,南瓜色的线袜子,帮子上绲着白边。她就这么穿着袜子,抬头听赵孟成喊她,“我知道你工作时间没有定性,康樱也只是个学生。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多照顾一下,以及……”
“以及什么?”顾湘穿好袜子,站起来,继续仰视他。
“异性朋友来你这里,请照顾一下她的身份。”光明磊落的房客诉求。
顾湘几乎是听完赵老师的话,下一秒即刻展颜了。她笑得隐晦且矜持,随即,认真告诉赵老师,“哦。我暂时还没有男朋友,以及,我们的协议书上有公约,彼此不得带任何异性朋友过来留宿。”
“好。那么请顾小姐分配房间给她罢。我就不参与了。”赵孟成很利索地交割完他的差事,也管顾湘要了东边门市的钥匙,并知会康樱,半个小时后,在东边汇合,介绍复习备考的其他学生给她认识。
房东大人全程被赵老师的快节奏安排支配得团团转。
什么嘛,什么嘛,我起了个大早,精心收拾自己,你全程没看我两眼。送人送到门口,不进去,未免也太避嫌了罢!
话还没说几句,又跑到东边去了,这是准备上课的节奏啦,弄得顾湘跟着紧张起来。她高考那年的恶梦又回来了。
她给他东边卷帘门钥匙的时候,小心翼翼问赵孟成,“赵老师,你给学生上课,我能去看吗?”
“那么你房租打折吗?”
“啊?”
“你不是说我辅导费很贵的嘛,既然很贵,要听就折房租罢!”
第11章 011. 辅助线
小时候听过顾文远讲他的父母。之所以顾湘这么生疏的称谓,是因为她自幼没有爷爷奶奶。
顾文远幼年失怙,少年失恃。
饶是父亲在顾湘的成长记忆路上好些个过错,但他的一句话,顾湘记到了现在:人生来要挨好多疾苦,唯有这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最最诛心。
算起来顾文远算是少年之前,把这其中一份苦,尝到了尽头。
*
短暂的聊天中,顾湘得知康樱的母亲因病去了,父亲因为卷进一场民间借贷官司里早就跑没影了,年前妈妈弥留之际才托到檀叔叔,求他帮助康樱返籍高考。
也不是赵孟成口里的亲戚,康樱说:“檀叔叔是我妈妈的朋友。”
女孩这般说着,忽而有些敏感地折下头去。那样的晦涩,很多年前的顾湘也有过。只是她比较幸运,幸运老天爷和她们母女下了盘乌龙棋,而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女孩子,切切实实失去了最敬爱、依靠的人。
顾湘没去细究那位檀先生和康妈妈到底怎样的友谊,能这般手笔、情意地替故友的孩子打点、周全,想来也是甚笃的。
小楼三层,一楼没有房间。二三楼都有卧室,原则上,顾湘那间含套卫的卧室已经收拾打扫出来由自己住的,可是眼下,她改主意了。
一则,她每日早出晚归,碰上下场看样品,夜里两三点回来也是寻常。她们的作息比起来,自然备考的学生更重要;
二则,这里面多少有点同情分,但她不必展露出来;
三则,她答应赵孟成的,便会做到。无论这个女学生是不是他的什么亲戚。
顾湘只言明了第一点,说她这个人大大咧咧,手脚动静也大。你学习更重要,你住三楼,听不见我的动静。“不然,每晚可能都得听着我各种跌跌掼掼的。”
“谢谢顾小姐。”
“叫我顾湘,或者香香。”
说话间,顾湘替她把行李搬进分配好的卧室。她看着康樱行囊打开后的寥寥几件御寒的衣服,其余全是书和整理的学习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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