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羊奶被送上去。
他没养过小动物,算得上是生平第一次,皱着眉看着还没碗大的小猫,真怕一会儿它喝着喝着就跌进碗里溺死了。
略透明的小碗,腾腾热气扑在碗壁上,白缪闻到奶味儿,小鼻子使劲嗅嗅,慢慢摸过去。
佘舟野冷眼看着,怎么看,这碗奶都像会杀死猫的凶器。
他两只捏着白缪后颈皮,将粉舌尖快接触到奶面的小猫拎到大腿上。
小银勺在里面搅了搅,确定没糖粒,舀起一勺。
挺坏地,在白缪面前晃了晃。
他问:“想喝奶吗?”
又问:“不想喝吗?”
白缪抬起小脸,紧张得爪子收紧,祈盼地看着他。
眼神里装的是浓浓的——“想呀,想呀!!”
就见佘舟野勾了勾唇。
他微微低头。
小声哄骗道:“蹭蹭我。”
“”
“”白缪怂了一下
蹭...蹭他......
怎么蹭。
是那种吗?她想的那种吗
白缪想到了她几百年前沉迷的带颜色的话本子,脑袋哄的一声,裂开了:“啊啊啊啊!!!登徒子!!”
“啊嗷嗷嗷呜——”
-
雪后初霁,内阁门口摆了大大的桌案,几把交椅。几个大人搂着从珍禽馆借的猫在那儿晒太阳。
猫瘫着肚皮晒于阳光中,被人摸舒服了,时不时发出咕噜声。
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处中年男人养老的好去处。
只是,明明天光大好,阳光明媚的,总感觉背地里被人暗搓搓盯着一样,凉飕飕的。
如此熟悉的感觉。
几位大人撸猫的手一停,齐齐打了个寒颤,纷纷回头看了一圈,这首辅大人不在呀!
大人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恢复悠哉悠哉的撸猫时间。
次辅小宋大人妖娆道:“大橘~围重~都到大人这里来~”
一只肥三花,一只胖橘,晃着胖嘟嘟的身子,穿过花圃,跳到他跟前。
年轻的小宋大人拍拍肚子,肥猫围着人走一圈,慢悠悠地曲起后腿,“啪嗒”两声,跳上去。
找了个暖和的地方,下巴一瞌,翻了个身,肚皮露出来让大手摸。
“哼..”别人家的猫。
男人厚重靴子踏在地砖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由远及近。
听到阴阳怪气的冷哼,肚皮上压着两只肥猫的小宋大人懒洋洋挣开眼:“大人有事”
“......”
“大人这下巴——是怎么了”
小宋大人面色好奇地盯着男人看,坐直起来。两只肥猫不满他突然的动作,猫眼不屑地看他一眼,动动腿,跳到地上蹲着。
佘舟野都能准确翻译出这猫眼里对宋戎的看不起。
你个人形垫子不好好待着保持不动,伺候你猫大爷,居然敢动弹,让你猫大爷不舒服。
猫大爷就算蹲到地上,也不待你身上了。
佘舟野微微眯眼,伸脚碰了碰,那肥猫一堆肉抖抖抖,眼神瞥他一眼,动也不动。
无趣。
被这样一只平平无奇的肥猫欺压,宋戎真是越活越出息。
他转身就走,留下小宋大人和其它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小宋大人俯身,一手一只,抄起肥猫,甜丝丝道:“乖乖~”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结节处有三道细长的爪印。
他抬起肥猫的爪子,仿佛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拐弯,直到再也看不见。
-
宫城门口,孟含嚼着白茅根,倚在车架前打量着手里的鲜肉大饼,想了会儿,打开车门钻进去。
马车里燃着小香炉,门窗用厚布掩着,暖暖呼呼的。
“嘴里说着不管,这都走了还不让灭炉火,还不是怕被冻死了。”
他从角落里拎出一个篓子,篓子用上好的大氅将四脚盖得严严实实。
掀开一条缝,一团白色的小东西正睡得香。
今儿早上,大人突然说,把那猫儿扔出去冻死。那猫不知好歹,跳起来挠了他一爪,大人气得够呛。
可真等他把猫抱走,大人又说等等。
怎么说的来着
哦,“我不喜用过的东西,被别人再用,出门再扔,扔外面去,扔远些。”
孟含撇撇嘴,心说,我还不知道你。
这又是篓,又是衣裳炉火的,像是要扔外面冻死的样子?
骗谁呢!
车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佘舟野顶着明晃晃的三道爪痕进来,皱着眉,眼神凉凉的,看谁都像欠了他八千贯一样。
他看了一眼孟含手里的篓子,更气了:“还没丢。”
孟含咬一口饼,拖长调子:“就丢了~”
一口饼,掉一堆饼屑,还有肉渣葱渣,满车厢的肉饼味,佘舟野眉头皱得更狠。
索性闭眼,眼不见心不烦:“滚出去吃。”
孟含衔着饼,点头,抱起篓子利落起身。
佘舟野:“等等。”
“篓......”
年轻男子穿着绯袍,坐在窄小的车厢里,仍旧身姿挺拔,眼帘闭着不动,看随意指了指篓。
孟含啧了一声,放下篓子,翻车下去。
动静颇大,篓子被带得摇了摇,里面发出悉悉索索地的声音。
像是睡饱了后,伸了个圆满的拦腰,还能听到小后腿轻踹被子的声音。
半晌,篓子里踢踢踹踹的声音弱下去,是小动物苏醒了。
市井热闹喧嚣中,饭菜酒香从外面飘进来,她小心地用鼻子贴着藤条缝隙,一下一下地轻嗅。
大大的眼睛,像溪水中的碧绿宝石一样清澈,此时这双眸子里却仿佛泛着淡淡愁绪。
佘舟野单手支着额,修长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眉尾,在眉目间投下阴影。
他眼角轻抬,嗤笑一声,小东西现在开始愁了
晚了。
他不会让孟含把她丢出去,丢出去太便宜她了。
他好心味食,竟敢冲他亮爪。
佘舟野哼了一声,早知道掐死得了。
第6章
白缪饿了一天,自从早晨听到佘舟野的话被吓到挠伤他后,就被他关进篓子里。
起先,她还紧张,她贴在藤蔓编织的篓壁上,小声地啾啾叫:“我错了~”
“真的错了~”
“错了嘛~”
等过了半个时辰没人理她,她又弱了下去,捧着自己呱呱叫的肚皮,想着睡一觉就好。
只是抓破了皮而已,男子汉留点疤也没关系,看起来更伟岸更雄壮。
他应该生气一下就会好。
他总不至于要打杀她。
如果他要欺负她,那她就,就哄哄他好了。
然而,许久不出现的声音却在脑海中急急想起:“他就是要杀你啊,笨仙君!”
她只是挠了他一下啊。
白缪的小身板摇了摇,难以置信。
一双圆圆的眼睛聚满水光,委屈巴巴地从藤蔓缝隙里望出去。
她心想:“现在讨好一下还来得急吗?”
“可能来不及了吧。”
那道声音这样想起的时候,白缪眼泪哒哒哒往下掉。
慢慢地,她哽咽出声:“坏..神仙。”
-
佘舟野知道他捡的那只猫崽在盯着他看,纵然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她强烈的控诉。
只是一只小猫而已,他想。
他掀开遮光用的绸缎,故意弄出了点声响,眼神扫过篓子里鼓鼓的一团被子。
小猫瑟瑟缩缩地躲在被子下,二指大的小脸上糊着眼泪,蓬松的毛毛被哭乱了,黏在一起,满是狼狈。
抽抽噎噎的小猫叫声,细若游丝。
她被他掀开盖布的举动吓坏了,抓着小被子的爪子颤颤发抖。
她总觉得,马上就要死了。
佘舟野不知她的想法,只觉得她哭得太惨。
怎么突然就哭了,是病了饿坏了
佘舟野低头,大手将她“抓”起来。
白缪恐惧地缩了一下,鼻子一酸,他要杀她了。
小奶猫突然哭得更厉害,坐在他手心里,号啕大哭,粉色的小肚皮一抽一抽的,哭得干呕。
佘舟野看着她,不高兴地抿着唇。
他不知道别人家的宠物是咋样,但他养的这只,不仅不亲人,而且胆小。
目光扫过她细细的脖子,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脆弱得不需他动手,她自己就能把脖子晃断。
他突然就原谅了她挠破下巴让他在人前丢脸的事,猫只是太小,胆子也小而已。
怎么才能让她胆子大些,亲人些。
佘舟野想了想,想到内阁门口那群撸猫的大臣,他们怀里的猫大都膘肥体壮,格外亲人。
也许养胖些,养大些,就亲人了。
养的时间再长些,就会来蹭他的手,求他抚摸。
他伸出手指将猫脸上的泪珠拭去,把猫揣进怀里:“可真够娇气。”
“就是这样给别人当宠物的”
黑暗加剧了她的恐慌。
他说话的时候,白缪看不到他表情,只能从语气中揣测他情绪。
他语气凉幽幽的,似乎很不喜她这样。
那句“杀你”一直在脑海中环绕。
配合着他有力的手指和不温柔的动作,更怕了。
绯红袍子里,白缪缩了缩脖子。
我不怕,我不怕……
她内心鼓舞着自己,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两只小粉爪,抱住他抽离的手指。
佘舟野愣住,缓缓眨了眨眼。
小奶猫抱着他的手,蹭了蹭。
长长的睫毛周围湿漉漉的,水汽沾到他皮肤上。
有些不真实。
很快,猫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胸膛前滚了一圈,用屁股对着他衣襟。
胸前她占据的那一小块,暖暖的,痒痒的。
难道......
这就是有猫的乐趣么。
佘舟野收回手,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水痕。
啧......嘿嘿。
他嘴角诡异地弯了弯。
“叮——好感+10,目前好感10,离恢复仙身还差90点好感值,望仙君再接再厉!”
黑暗里久违的声音响起,白缪却悲伤地捂住嘴巴,猫眼中水光浮动。
往后都得这般耻辱地做他的小舔猫。
“唔~喵~~嗷~~~~~”
她不干净了。
-
“大人”
马车外孟含凑近过来:“您还吃饭吗?”
从上了车就开始磨磨蹭蹭,也不说走,也不说吃不吃,去哪吃。
一个人躲车里玩猫,真当他没听见那声嘿嘿笑。
孟含意味深长地盯着车帘,试问有谁能在毛茸茸,特别是幼崽期的毛茸茸手下走下一来回呢!
没有玩过毛茸茸的大人,连玩毛茸茸都能玩得这么持久。
“不愧是大人啊,真不错!”
佘舟野胸前兜着软绵绵的一坨小东西,神清气爽地从马车里出来。
劲瘦的身体包裹在绯色官袍下,修长如玉的手指搭着车门,微微用力,就落到地上,两条长腿稳稳站在青石板上。
微微敞开的大氅下,有什么在他胸前动了动。
街上烤羊肉的香味浓郁,孜然和辣椒粉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被炙火烤得滋滋冒油。
嘴刁的佘大人,从不吃膻腥的东西,不吃羊肉,不吃牛肉。
孟含见他目光驻足在那铺子前的烤架上,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尽职尽责地问了一句:“大人想吃烤羊肉?”
佘舟野搭在袖边的手指顿了一下,刚刚,怀里的小东西飞快拱了一下。
他抬手按了按,小猫崽轻轻用鼻子顶他。
别扭地点点头:“嗯。”
说完,不等孟含反应过来,他抬起一只手,矜贵地用袖子捂住鼻子,搂着猫快步向羊汤铺子走去。
当街叫卖的吆喝声和孟含不可思议地吸气声被他甩在耳后。
身居高位、年少有成的年轻首辅,从没在这种连隔间也没有的小铺子里吃过饭。
他踏进铺子一瞬间就后悔了,这家羊汤铺子,一望到底。
不说阁楼、小院,就连桌与桌之间相隔的屏风也没有。
铺子门口支一口大锅,一排烤架,烹羊宰牛的器具放在另一边。
好家伙,就这么在客人面前杀羊宰羊,做吃食。
那半扇羊骨架就从夹子上拎进锅里过血水,血淋淋的,堂屋里的人也不在意。
矜贵的首辅大人被这样简单粗暴的烹饪方式和食用环境骇住,脚步迟疑地往后撤了一步。
怀里又暴躁地拱了拱,他抿抿唇,决定进去试试。
就像蜗牛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触角,在一场清晨的雨后,爬上陌生的植被,慢慢探索完全不一样的树叶。
这位大人怀抱着猫,第一次,放下壳子,踏入凡尘俗世中。
这时眼尖的老板娘,端着一碗羊汤热情地迎过来:“公子,是要堂食啊还是带走啊”
声音饱含热情又嘹亮。
她凑过来太快,佘舟野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羊汤的香味已经扑面而来。
白缪在他掌心下难耐地翻转,鼻子嗅个不停。
他只得分神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大脑袋。
紧跟着,孟含惶恐地上前,隔开满身烟火味的老板娘:“大人还是去外面酒楼用吧。”
他怕这些小地方做得不干净,市井地方杂乱,别有用心的人投个毒下个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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