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入锅,沸腾的泡泡被压下去,水面恢复平静。
一人一猫歇了口气,一个低头看,一个抬头望,相互对视。
白缪静静地听着识海里好感值起起伏伏,慌张时骤然长到的58,到现在慢慢跌落到30。
她看着佘舟野若有所思。
他大抵是有些难为情,被人看到了这么笨拙狼狈的一面。
即便对方是只小猫。
率先将目光挪开,他抱起小猫,放回篮子里,揉了揉白缪的脑袋:“这么久,你也饿了吧。”
他站起身,遥看了看窗外,盯准了没人,告诉小奶猫:“你等等,我这就去把羊牵过来。”
他说的真诚又充满安抚味道,以至于白缪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是他要为她亲自炮制一碗羊奶,还微微有些动容。
毕竟这是一个连面也不会煮,尚不能照顾好自己的人。
现在还要想办法给她做吃的。
等佘舟野昂首出现在她面前,指着母羊暖呼呼的肚皮对她说:“来,喝吧。”的时候,一切都破碎了。
他俯身观察了一下,估量了一下白缪的胃口,道:“管够。”
白缪歪头,脖子后仰:昂
她抬头看了一眼母羊沉甸甸的羊奶,比大猫母亲的还可怕。
瞳孔一缩,忍不住刮花了佘舟野的靴子。
糟老神仙坏得很,我看你是在为难本仙女!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佘舟野就差来捉她,按头喝奶了。
白缪又气又委屈,虽然她现在接受自己变成一只猫了,但这不代表她能对着一只羊的那部位下得去口。
她总相信有一天,自己会变回来,她还是那个漂亮的受人爱戴的桃止山仙君。
而现在,她只是一只小猫,一只佘舟野可以为所欲为的小猫。
他愿意的时候,可以给她体面,他若不愿意,她只能自己委屈着。
她就算饿死,也不愿受这种侮辱。
说到底,不是她愿意来的,向来都是仙女宫娥服侍她,是佘舟野搞脏手段把她弄下来,让她受这么多难,想想就难过得想哭。
亏她为他还吃了那个不知道放了什么料的脏东西,就该让他被人毒死!
可偏偏,偏偏她还是念着千万年一起长大的情分。
佘舟野不知道自己的小猫崽在想什么,那双眼睛里印着灶火,熊熊火焰燃烧,那火焰深处的情绪复杂,看得他愣住。
明明膳房很暖和,他却脊背一寒,突然觉得有点冷。
但他没在意,笑了笑,一只猫而已,他这一天被老夫人和表妹的事搞魔怔了。
“快喝吧。”他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水壶里,查看面条。
壶里的泡泡又冒了起来,遮住了他往里看的视线,佘舟野只得拿着筷子搅了搅。
捞出来,筷子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捞着。
他不死心,又捞了几次,但壶口太小,壶肚空间太大,手背被水汽烫了几次也没捞上一口。
白缪鼓着眼睛看了看,他沉默不语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抬起小鼻子,哼唧了一声。
此时窗外突然有了声音,吃完饭的厨子和徒弟回来了。
佘舟野本来专注地拿着碗捞面,听到外面有谈话声,冷静地放下碗筷,看了一眼自己第一次煮的东西,颇有些不舍的意味。
鸡蛋面特有的香味从壶里散发出来,汤色奶白,一看便很好吃。
他觉得自己于膳食一方面,还是有些天分的。
交谈声越来越近,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手,有些不开心地抿唇,心道可惜 。
就在柴门被推开之际,他从容地捞起白缪塞到衣襟里,抬手撑开木窗,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壶,才翻了出去。
他特意在墙根留了一会儿,等着厨房的大师傅发现自己的杰作。
大师傅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定会如他一般有眼光,会欣赏他这不凡的作品。
大山师傅带着徒弟小山回到膳房,小山指着灶台前正啃着白头菜的母羊,惊道:“师父!你快看,羊羊怎么跑进来了! ”
他连忙将母羊拉下去,心疼地抢下半颗水灵灵的白头菜:“好可惜啊。”
大师傅看着被豁豁的灶台,还有一地羊屎蛋子,额头青筋暴起。
看水已经开了,徒弟又不在,只得自己就将小灶下的柴火抽出来。
这一凑近,就感觉不对了。
走时给大人烧的一壶干净水,不知道被哪个龟孙,给霍霍了。
此时木窗被人小小地掀开一条缝,两双滴溜溜的眸子注视着里面。
佘舟野和白缪侧过脸,均期待地望着大师傅的反应。
膳房里弥漫着一股羊屎蛋蛋味和鸡蛋面的清香味。
大师傅看着难以清洗的壶底,叉着腰,操着一口蜀地方言对着空气怒骂。
“我日.你老母,哪个幺儿敢在你爷爷的水壶壶里煮浆糊糊!”
“老子要是晓得是哪个憨包,老子鼻子眼睛跟你糊起! ! !”
第10章
从膳房回来后,佘舟野就一直在屋里呆着。
他心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尴尬到难以置信,直到现在的平静,毫无波澜。
但他还是会想起刚刚自己狼狈而逃的样子 。
大师傅骂他的话,他并不在意,但那句说他煮面是煮糊糊,像投石入水激起的一片水花。
大师傅否定了他的厨艺天赋。
他竟然不是一个厨房可造之材。
现在佘舟野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何必为难自己呢。
宽恕自己的手和胃,就叫膳房那边送东西来不是更简单。
他宽恕自己很容易,但白缪却不想宽恕他。
白缪卧在一方触体升温的玉砚台里,看着佘舟野伸手来抱她。
她凶巴巴地龇着牙,露出两粒小小的尖牙。
佘舟野揉了揉她肚子:“你是不是也没喝饱奶,饿了吧。”
白缪气“炸”了,身上发烫,毛毛根根立起,眼露凶光地看着他:还提喝奶,你不要脸!
白缪牙齿使劲咬上去,将他食指尖包进去,翻来覆去地咬。
她用行动告诉佘舟野:再跟她提吃奶,她就咬掉他手指!
让他手掌变成秃子!
佘舟野清冷的脸上露出怜爱的表情:“真可怜,是饿坏了吧。”
白缪突然噎住,一口气堵在肺里,气得肝疼。
她觉得自己现在气得快冒烟了,整个身体热热的。
佘舟野叫人送了吃食和羊奶来,将羊奶装在小奶壶里,再次将白缪抱起来,一只手抬着她脖子,一只手喂奶。
年轻清俊的男人,即便不苟言笑,又惹她生气,这长相也难以让人生厌 。
白缪扭了扭,卷起肚皮,用灵活的尾巴挡住他手里的奶壶嘴。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了,脖子底下的大手也热,她全身的毛都快烧起来了。
有些口渴,可闻到羊奶味儿,她又有些抗拒。
她望着佘舟野,有些不明所以地想,他看起来很美味。
小猫正挣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碧绿的眸子水润澄净,佘舟野抱着她找了张不高不矮的榻几。
他给榻几套上几层软垫,平铺开一条巾子,这才想起来遗留在膳房的那张巾子忘了拿。
此时白缪整只小猫都挂在了他手上,脸颊蹭着他,有些晕乎乎的。
佘舟野低头看着,望了眼手中没使用的奶壶,后知后觉:还没喝上呢,这就醉奶了吗......
怎么感觉有些笨呼呼的样子。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榻几上,忽然伸直四肢,放开了佘舟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小猫的喘息声加重,翻来覆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佘舟野皱了皱眉,之前不这样,小猫崽睡着了基本没什么动静。
她是不是生病了。
他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帮助她,这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她不会开口说话,不会喊难受,也不知道怎么对他表达自己的需要。
而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照顾好一只生病的小动物。
人生第一次,因为一个生命,手足无措,甚至,怀疑自己。
他最好是马上给她找个大夫。
可府上的大夫,只会给人看病。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让孟含把大夫叫来,马上又自己否决,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到让专人科的大夫给猫看病。
应该让孟含尽快找兽科大夫来,佘舟野暗自想,伸手拿了张大大的毯子将小猫裹住。
他开始回忆,是自己那日将她忘在门口忘了带进来,加之半夜壁暖不热,让她受冻伤了根基。
还是这一日没按时喂奶,让她饿坏了身子。
亦或者两者都有。
她从出生就跑到了他身边,从没自己喝过奶,被丢到母羊旁边,被吓坏了吧。
即便一直觉得她和别的小猫不同,长得也更大只。别的小猫还未睁眼时她已经活蹦乱跳了,但她只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对她来说,羊那么大,就是一个奇怪的庞然大物,她可能连母羊的奶都叼不住,也不敢去吃。
那尚是一只需要他小心照顾,极易夭折的小幼崽。
佘舟野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小小一只,躺在眼前的小猫崽,眼底满是自责。
他抿着唇起身,推开门。
孟含站在门口,见到大人眼角红红的。
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以为出了大事,孟含急步迎上去:“大人!出何事了。”
佘舟野嘴唇动动又闭上,孟含连夜找兽医的事,一定瞒不住,大家都知道他养宠物了。
终于,等他鼓足勇气,一张清贵的俊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附耳和下属小声道:“我想..找个大夫来。”——要专精小猫之类的兽医大夫。
他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孟含突然瞪大眼睛,嘴巴撅得圆圆的。
他猛吸一口气,连连后退,突然羞涩起来,从头红到脖子。
佘舟野皱眉,看着面前常年握刀出茧子的粗手羞羞地指指着他又指指屋内,随即跟着手指方向往那边看。
此时,竹屋,正屋门敞着。
月光从云层里跑出来,斜洒进屋里,罩在一地青丝上,青丝如瀑从榻几上垂落下来,流转着月光。
一截纤细白腻的腕子锤在青丝上,他配戴了半年多的长命缕松松拴在那截腕子上,长命缕五彩的丝绦正贴着冷白肌肤随风晃动。
佘舟野的心也随着那段丝绦晃动起来。
是荒唐的,难以置信的。
他张了张嘴,看着一场宛如大型犯罪场面的现场,又转头看看明显误会了的孟含。
想张口为自己解释一番,自己是个正直的洁身自爱了十九年的好官。
但孟含明显不给他机会开口,紧张兮兮地凑过来,诚惶诚恐道:“大大人啊,您是玩得太开了,弄..”
他惊慌地看了眼四周,用手捂着嘴巴,神秘道:“弄伤弄死人了吗。”
“我...您知道咱家家风的,我不敢包庇您啊。”说着说着,孟含快哭出来了。
“没有的事!快去找大夫。”佘舟野忍住揍他的冲动,这是他自己挑选的兄弟。
佘舟野挥了挥手,不让孟含跟上来。
他的猫还在里面,他打算回屋去一探究竟。
若是那人敢欺负了他的猫,定要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
他谨慎地没有关门,怕对方来者不善,是有备而来用美人计来讹人的,关了门反而说不清了。
-
“仙君仙君要开始了仙君。”
白缪晕乎乎地,睡得不是很安稳,耳边一直有声音在吵她,断断续续的。
她挥了挥手,堵住耳朵,【蓬松毛发】技能下显得胖乎乎的小身子滚来滚去:“不要和喵喵说话,喵喵的耳朵听不见。”
喵祖:“......”
仙君不理它,它自顾自地开始走流程。
【叮——】
【特殊时间触发,三息后技能开始生效。】
【特殊时间技能描述:维持半人半猫状态,失效,一刻钟。】
不出意料,念完这一大串话后,白缪仙君的小爪子仍旧牢牢捂住毛茸茸的耳朵。
没有一点反应,睡得很是香甜。
她的尾巴甚至拍了两下垫面,一点也不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担忧。
三息过后,室内矮榻的榻几上发出淡淡的白色荧光,一个肤色莲白,两颊绯红的姑娘出现在榻上。
她一手枕在榻几上,一手轻轻搭在腮边,小脸通红,嘴巴被挤成小鸭子半张喙的形状。
黛绿色毯子遮住了她头发和身体,只留下脸和手在外面。
忽略其它,单这个憨态可掬的娇痴睡相挺惹人可爱的。
佘舟野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个景象,再走近些,才发现毯子下她肩膀光溜溜的,他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他确定自己守身如玉十九年,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有如此不敬的想法,梦里都没敢想过。
佘舟野伸手想推醒她,又觉得不合适,找了一支刻山水纹的毛笔,轻轻戳了下她的脑袋。
他冷着脸,耳朵红红地,连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进来的,你把我的猫吓哪去了。”
他并没有用力,但白缪被他一叠叠的话吵得烦不胜烦,被他一戳就生气了。
“佘舟野,你好烦呀!”
佘舟野沉默,面色沉沉:“你叫我什么。”
她不愉地睁开眼,碧绿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盯着眼前人,伸出一根手指来。
柔若无骨的手指将抵在她脑袋上的毛笔推开,神色矜贵又娇气,看起来漂亮极了。
下一息,与她神色完全不同的软绵绵的撒娇声响起。
“你不要吵我睡觉~你好烦呀。”
她抬起头,在毯子下挣扎,一脑袋撞在佘舟野肩窝上,用脸颊碾了碾。
佘舟野被她扑得往后仰,怀里是女孩子陌生又柔软的气息,他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先站起来,还是先推开。
她撅着嘴巴,脑袋转向一边:“哼!”
遮住脑袋的毯子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慢慢滑落,一双白色毛茸茸的猫耳朵从发间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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