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委委屈屈地做出柔弱白莲花的样子:“你们是在为这个争吵吗?该死,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苏让明白温缇的用意,因此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说:“说清楚了便好,免得叫人疑神疑鬼。”
丁润成皮笑肉不笑地来回盯着温缇和苏让,脸上丝毫没有意外吃惊的样子,最后还是笑眯眯地说:“原来如此,是我眼拙,错怪大人了。”
他上前一步,想往温缇跟前凑:“现在姑娘身子可好些了?不如我叫个大夫,给你……”
苏让一伸胳膊,把他格挡开:“不劳丁少爷费心了。我们这次随行带了神医,乃是楚王爷引荐的,医术高明,手到病除,我府上人有他看病就是了。”
感受到苏让身上腾腾的怒气,丁润成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后退了两步:“那就好,那就好。”
一直站在苏让身后的大总管此时插空说:“丁府丞,还请您前去清点现有的百姓户籍和屋舍,耽误不得了。”
丁润成应了一声:“好,好。”他一边领着手下迈步向外走,一边冲温缇回头一笑:“姑娘好好养病。”
说完他又冲苏让挤了挤眼睛:“好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可要好好养病。千万别一病不起,到时叫人心疼啊。”
丁润成晃荡的背影走远了,温缇和苏让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是在威胁我们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温缇突然一个箭步,躲到了晨烟身后。
苏让当然明白,她是想趁机跑出来。被锁在厢房里跟坐牢似的,他知道温缇不好受,可经过丁润成这一闹,他更担心了。
因而他仰起下巴冲晨烟点了点,说:“你,下去吧。”
晨烟有点茫然无措,应了声是,又转头小声问温缇:“初阳姐姐,你,我……”
苏让加重了语气:“下去!”
晨烟吓得一哆嗦,更说不出话来了。
温缇见躲不过去了,推了推晨烟:“你走吧。”
“那你……”晨烟看了看苏让严肃的表情,有些犹豫。
温缇摆摆手:“走吧,听话。”
等晨烟退下去,苏让一回头,温缇又躲到了海棠树后头,正瞪着眼睛看他。
苏让冲她招招手:“别躲了,回来。”
温缇还噘着嘴瞪他:“我都出来了,还想锁我啊。”
难得见她这样孩子似的耍赖皮,苏让忍不住逗她:“你躲什么?不如好好求求我。”
温缇自然是上钩了:“求你?怎么个求法?”
苏让勾起嘴角:“刚才不是说站都站不稳,对着别人一副惨兮兮的可怜相吗?你要是演得再可怜些,说不定我什么都答应你呢。”
温缇撇撇嘴:信你才怪了。
见温缇偏头不理人,苏让收起逗她的心思,认真地说:“刚才你也听出来了吧?有人盯上你了,锁你进厢房还被人找上门了,若是任你在外边随意走动,万一……”
温缇一本正经地作保证:“我自然知道,我答应你,以后好好留在府衙里,你不发话,我绝不出门,如何?”
苏让没有回答,显然是在犹豫。
温缇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想想,若是有人要加害于我,我锁在厢房里,是不是逃也逃不了,跑也跑不掉?”
苏让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好,我放你出来。但是自现在起,就算在府衙中,你也不可一个人走动,无论去哪里身边都要带个人。”
不等温缇回答,他又说:“算了,我亲自去吩咐大总管和侍卫长,分派个丫鬟和侍卫专门陪着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我早想好做什么了,保证不乱走动。”温缇说着,掏出那张藏起来的纸递给苏让。
苏让拿起来一看,上面一条一条罗列了恒州城里不寻常的地方,城防、瘟疫等条目前边还着重画了几个圈。
“你这是在……”
“我好容易得了空子,仔细想了想,这恒州城里疑点实在太多。你每天大小杂事缠身,怕是没工夫琢磨,我就一条一条都记了下来,好给你们提个醒。”
苏让抬头看着她,眸色幽深。
温缇笑着迎上他的眼神:“写了半晌,还有的没捋清楚,所以旁的事情我也不管了,就管在屋子里记录这些疑点,如何?”
此后几日,温缇果然说到做到,每天窝在府衙内宅一处院子里,反复琢磨写写画画,晚上汇总一份送到苏让案前。
她的看法自然有对有错,但自始而终的思路是要找赈灾救济恢复秩序的方法,因此连着看了几次,苏让被大事小情搅得一团乱麻的思路,渐渐明晰了,心里不由得对温缇又多了一层敬佩。
因此苏让干脆每天回来,先去温缇那里汇合,主动告诉她每日的情况进展,温缇一一记录下来,抽丝剥茧分析了再讲给苏让听。
平时思考累了,她还撺掇杨大夫和朝露几个丫鬟,一起支起各种瓶子罐子,做起了制药的老行当,虽然恒州城里还没听说有人得疫病,但一路走来瘟疫一直紧紧跟随,有药在手横竖都是有备无患。
从长水城带来的酒不多,忙碌了几日,他们最后统共只做出来两小罐药液。把药液小心翼翼装好,温缇正说好好收起来,预备日后用,就听见外面一阵哄笑声。
苏让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府衙里下人们更不敢偷闲,没有人会这样大声哄笑。温缇察觉到不对,立刻吩咐人收好药液,拆了制药装备。
很快,有人在院外说话:“少爷,咱们之前都不知道,府衙里还藏了好酒啊。”
“哈哈,现在也不晚啊,走,我们去分一杯喝!”
接话的人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丁润成!
温缇恨恨地咬着牙想:这几天苏让平铺直叙地讲每日见闻,温缇却听得明明白白,丁润成除了消极怠工,就是阳奉阴违,苏让要不是想借他的威信办事,恐怕早就容不下这个家伙了。今天他又找上门来,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自己这边制药的事情千万不能被他发现。
她使了个眼色,苏让指派来的侍卫立刻会意,一个纵跃翻墙出去报信了。
朝露正领着人收瓶子罐子,也察觉到了异样,向温缇指了指院子的地面:洒在地面上的酒味儿遮不住啊。
温缇急中生智,拿起酒罐子倒出罐子底的一点酒液,蹭到衣服上,又仰脖喝下里头最后的几滴白酒。其余几个看着奇怪又心里着急,纷纷凑了过来。
外面人邦邦地开始砸门。
朝露晚霞几个一脸焦急地看着温缇。没时间解释了,温缇亲自走上前,打开了大门。
“喔喔,醉美人儿啊。”没想到,迎头就是一句调戏。
第五十一章 我就让你们开开眼
温缇没想到自己现在的体质这么容易醉酒, 刚沾了几滴而已,现在她已经感觉到双颊烧得通红,头也晕晕乎乎的。
她强打精神, 板着脸质问道:“丁少爷没有公务吗?来这里做什么?”
“嘿嘿,美酒飘香, 我不是闻着酒香找过来的吗?”他边说边嗅, 还要往温缇跟前凑。
温缇气得手上一使劲,想把门扇拍在那张脸上。然而现在她脚软手软, 没使上劲不说,被丁润成隔着门一推, 反倒被推得后退两步, 几乎要摔倒。
“罪过, 罪过,我的罪过。”丁润成笑嘻嘻的,伸手要去扶温缇。
眼看他手碰到了温缇的袖子,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朝露抢先一步把温缇拉到了自己背后。
温缇抓着朝露的胳膊站稳后, 再次板起脸来:“丁少爷, 这里是内院, 外人还是不要随意出入为好。”
丁润成挑了挑眉毛, 嘿嘿一乐:“我也想走, 可美酒实在诱人,我怎么走得了呢?”
觉察出他语气里的轻佻,温缇气得脸更加涨红了:“你,出去!”
丁润成丝毫不以为意,轻蔑地一笑:“哦?赶我?你是个什么人物?你家大人知道有事求我,还天天对我笑脸相迎呢。”他说着又往前凑近了一步。
“放肆!”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就见苏让带着不少人正气势汹汹地飞奔过来。看着熟悉的身影,温缇和朝露晚霞都松了一口气。
丁润成看见苏让黑沉沉一张脸,并不惧怕。在他看来,这几天数次交锋,苏让事事都在退让,恒州城上下完全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且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所谓知府最大的秘密,现在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到来,给这位大人致命一击。
因此他完全不打算收敛,冲着苏让一扬下巴:“大人,怎么?前边来喊冤的百姓都安抚好了?”
苏让一听说丁润成寻摸到了温缇的院子,立时气得炸了肺:“丁府丞,你闯进本府内院要做什么?!”
丁润成悠哉悠哉地拿出扇子摇了摇,故意往苏让的方向扇了扇风:“大人,你闻,这是什么味道?”
趁他发怒前,丁润成意味深长地笑了:“如今灾荒面前,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人内院的家眷竟然在饮酒作乐。您可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许诺要与他们同甘共苦的,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哼哼。”
苏让几乎要把紧握的拳头捏碎了,恨不能一拳揍飞眼前这个无赖,但恒州不能乱,前几天他承诺的粮草到现在还没到,百姓已经人心浮动,天天来府衙门口哭号了。
温缇此刻冷静了下来,她咳嗽了两声,虚虚弱弱地开了口:“原来丁少爷说的是这酒,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
丁润成鼻子里哼了一声:“哦?误会?”
温缇看了一眼苏让后头的杨大夫,说道:“一切都是我的不是。这两日我旧病复发,吃的药要用酒来做引子,没想到竟让丁少爷误会了。”说着说着揉了揉眼睛,像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杨大夫收到她的眼神示意,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啊,姑娘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就是缺了酒做药引子,我家大人差人走了几十里地,好不容易弄来了一小壶。今日刚给姑娘吃了,怎么,是留下酒味惹了麻烦么?”说着故意挠了挠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看向丁润成。
杨大夫这一阵一直跑前跑后给百姓诊病送药,丁润成清楚他大夫的身份,此刻他站出来,倒是圆上了温缇的话。
“姑娘病了?”丁润成半信半疑地半眯起眼睛,重新开始打量温缇,一丝抱歉或是尴尬也没有。
见他眼神上上下下的扫视温缇,苏让火又上来了:“知道了就滚蛋!前边办事不见你,就知道来后院捣蛋!”
丁润成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大人莫气,别忘了,我可是大人您诚挚邀请来的啊。”
眼看苏让气得发狂,忍不下去了。温缇哎呦一声,摇摇欲坠地好像要倒下去。苏让赶紧过来扶住她。
温缇暗中想他使了个眼色:大事要紧,千万不要中了他的激将法。
苏让读懂了她的眼神,按捺下腾腾的怒气,吩咐朝露晚霞说:“扶姑娘进去休息。”
朝露晚霞扶着温缇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地进了院子,砰一声从里面关上了门。苏让打了个手势,两个侍卫门神一样,挡在了门口。
丁润成流里流气地笑着,啪一声收回扇子:“是我糊涂了。既然如此,那在下告退了。”
然而他出了内院,没去办事的公房,反而直接走向府衙大门。
外面大门的台阶下挤满了百姓,哭的哭喊的喊,都在叫嚷什么大人救命。丁润成一露面,一众百姓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慢慢停下了哭喊,有的还悄悄溜走了。
他嗤笑一声走下台阶,站在百姓中间,装作无意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抖了抖。瞬间,一股酒气弥漫开来。
闻到的人小声喃喃自语:“酒,酒!”
丁润成又抖了抖帕子,阴阳怪气地说:“我这一不小心啊,在府衙内院捡了条帕子,不知道是大人身边哪位美人遗落的,这味道啊真是香,咱们平头百姓是没那好命享受了。”刚才假装扶温缇,他顺手摸了那个美人一条帕子,帕子上酒味不小,正好给他拿来一用。
周围的人嗡嗡开始议论起来。这个说:“知府大人在和女人喝酒,我全家都快饿死了。”那个骂:“狗官骗我们,粮食在哪儿?!粮食在哪儿?!”
见成功激起了百姓的愤恨,丁润成狞笑一下,把帕子重新收进袖子里。这位大人他看着碍眼,把他除掉,顺手收了那个美人也不是不可以。他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扇子,悠哉悠哉地看着面前群情激奋的人们,一副要看好戏的得意神情。
很快府衙大门打开,苏让慢慢走了出来。他冷眼一扫,强大的气势完全碾压下面愤怒呼喊的人群,咒骂的声音慢慢停下来了。
“大家稍安勿躁,本官以项上人头保证,赈灾粮马上就到!”苏让斩钉截铁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他说得信心十足,其实心里无比焦急,算算时间,赈灾粮早该出现了,但直到现在毫无消息,如果路上出了意外,这恒州城恐怕真要变成人间炼狱了。
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地说:“大人,现在我们每天分到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我孩子快饿死了,他才两岁大啊!”
苏让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想去摸摸孩子。孩子虚脱得奄奄一息,有外人过来也完全没有反应。
眼看苏让的手即将摸到孩子额头,突然杨大夫大喊了一声:“小心!”他快步冲过去,试了试孩子的脉搏,语气沉重地说:“这孩子应该是染上疫病了!”周围人听见,立刻海水落潮一样哗的倒退了几步。
苏让并不意外,一路上他们遇到的流民不少人都感染了疫病,恒州城里出现病人实属正常,幸好温缇早早谋划好了,已经备下了药液。
他环视一圈,大声宣布:“疫病已传入城中,不过大家不必惊慌,自今日起,府衙门口将设锅熬药,大夫也会一起坐诊,凡有身体不适者皆可来领药治病。”
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人扑通跪了下来,弱弱地出了声:“多谢,多谢大人。”随后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感谢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来骂骂咧咧喊狗官的人跪倒了一大片。恒州城的百姓太长时间没见过为民造福的父母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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