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特暮佩斯特该在我们出发去五彩星球时带领两名战士去白色星球采集样本,因为检测到白色星球不停向外散射着很强的辐射线,所以他们的行动搁浅了。
我问特暮佩斯特:“辐射剂量是多少?”
他/她说:“一亿格瑞。”
通常情况下,人只能在五格瑞辐射中存活一个小时。三百多年前人类就已经制造出可抗一百万格瑞的防辐射服,如今的我们拥有可抗一亿格瑞的防辐射服,但是防辐射服不是一直可以坚持到它破损的那一天,而是只能坚持18小时,18小时后会被辐射穿透。辐射剂量一亿格瑞,可以让人在一瞬间毙命。
我召集十位伟大的天文学家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Φ8说:“放弃勘探,继续前行。”
其他九个人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赞成。这样的情况从没出现过。放弃勘探太可惜,前去勘探又太危险。他/她们陷入两难境地。
我建议:“我和特暮佩斯特去。”
在那个星球的云层中捕捉到了乙醇醛,这很反常,乙醇醛不应该出现在辐射剂量如此之高的星球上。
如果在那个星球的表面物质中检测到蒽,我不敢想象……
我一定要去实地看看,并把样本采集回来,可是……
看了对它叠加三个波段的红外线结合图后,发现情况很不乐观,它的表面温度太高。我们犹豫了一个星期,没有去勘探也没有离开。第八天有了惊人发现,在白色星球的阴面隐藏着一个小星球,它拥有白色、橘红色和蓝色三种颜色。
当我站在红花石蒜丛旁,看着遥远地方一些正在盛放的红玫瑰出神时,席恩来到我身旁,手中没有拿着紫色药片。
他/她说:“是气体星球。”
我点点头。
他/她接着说:“两个都是。”
我说:“两个?”
席恩说:“一大一小。”
绚烂的气泡?
我说:“很奇特的现象。”
一切都很怪异。这样的两个星球为什么没有被彼此撕裂?距离如此近却能和平共处,很反常的现象。没有任何星球能够在这样近的距离相安无事,难道是它们的自转方向隐藏着什么奥秘?一个从左向右,一个自上而下,这种奇特的方式让它们得以相容?它们周围的粒子为什么会出现异常自旋?它们当中的其中一个为什么没有被粉碎?如果那个白色星球曾经是一颗恒星,现在变成了白矮星或者即将变成白矮星,那么粉碎的应该是那个五彩星球,但它似乎不是一颗白矮星而是一颗气体行星。它的白色代表什么?那不是地表的颜色。有些神秘。大气层中的反光介质到底是什么,以至于让它呈现白色?那个拥有三种颜色的小星球也是气体星球,这意味着蓝色区域有大量的甲烷,白色区域有大量的氨气,橘红色区域有大量的硫化氨。
席恩说:“在小行星带中发现了类柯克伍德间隙,情况很复杂,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天文现象。我宁愿相信它就是一颗正在死亡的恒星。”
我说:“类柯克伍德间隙?”
席恩说:“那个五彩星球……”
我说:“莎比娜。”
席恩说:“莎比娜?”
我说:“五彩星球叫莎比娜,白色星球叫图伊,三色星球叫因卡尔那西恩。”
我为它们取了名字。
他/她喃喃自语:“莎比娜。”无声地笑了笑。
我突然想,他/她给自己取的暂用名是什么?我曾听无数人包括他/她自己提起过,但是没有记住。在我心中他/她永远是席恩,无论他/她是男是女。
我说:“类柯克伍德间隙的具体位置。”
席恩说:“在莎比娜和小行星带的轨道周期比为14:1,12:1,8:1,6:1,4:1,2:1处。”
我说:“间隙里面有小行星吗?”
席恩说:“有。”
我说:“位置。”
席恩说:“7:1共振区。”
我说:“4T族行星在7:1共振区。”
席恩说:“4T族行星?”
我说:“我刚取的名字。这些数字是那么不寻常。”
席恩说:“还有。”
我说:“还有别的发现?”
席恩说:“小行星带附近有漩涡群。”
我说:“这很正常。漩涡群无处不在,只要它们愿意,它们可以在恒星附近出现。”
席恩说:“这些漩涡不是一般的漩涡,它们是十四角漩涡。”
十四角漩涡指漩涡口不是像普通漩涡那样呈圆形,而是呈十四角形。
我说:“怎么会。”
他/她摇了摇头。
席恩说:“漩涡群附近还有尘埃云。”
我说:“附近没理由没有一颗恒星,仔细寻找一下。”
也许它躲藏起来了。被一颗巨大行星所遮挡?或者,那两个亲密无间的星球威力无比,它们能创造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
我们可能要在这个地方停留很久了。
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有意义,比如我们的远征,以及那么细致地绘制那本地图册。也许宇宙中所有物质的寿命都比宇宙本身长很多。潜藏的危险不是来自星球自身而是宇宙大空间。
光障在五百年前的任何时间都无法被克服,它深受宇宙温度的影响,在Ω(欧米伽)值达到某个点的时候才会被突破。自宇宙诞生之日起到将来的毁灭之日终,那个恰到好处的Ω值只会出现一次,这次的时间仅持续一亿年。这段美妙时光的起点出现在三百二十五年前,这是我们选择在那时候离开地球的主因。
太阳现在正是壮年或者青年时期(一切都只是一种猜测),地球也离毁灭还有百亿年(总之不会低于五十亿年),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在接下来漫长的几十亿年内原本是可以安然度日的,但是宇宙的Ω值已经接近临界点。宇宙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就像一坨肉如果被放在一锅常温水中可能几天后才会开始腐烂,如果被放在一锅沸腾的开水中那么几个小时后就可以被煮烂。宇宙中的所有星体相当于那坨肉,而宇宙本身就是那锅水,它快烧开了。也许来不及等到六七百年后“巴别塔号”耗尽一切自动毁灭,宇宙就已经先把一切粉碎。要想在Ω值达到临界点以前扭转局面就得弄清楚暗物质和暗能量究竟是什么,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遥不可及。
席恩说:“图伊的赤道轻微向外突起。”
我说:“突起率是多少?”
席恩说:“8%,原本Φ10以为是薄薄的尘埃带,跟十四角漩涡带附近的大尘埃带一样,Φ9认为是那里云层相对厚一些,但Φ5认为那是赤道外突。刚刚Φ14代表仲裁机构给出了权威结论,他们赞同Φ5的观点。”
如果一个星球赤道外突,说明它的自转非常快。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闭上眼静静休息。
有时候思考太多容易寂寞。
第5章
对面的灯已经熄灭。
我站在窗前喝了一口酒然后去了左翼区域。我从没在这样的时间去过左翼区域,当然,我不是去图书馆,而是植物园。
左翼区域的植物园比主体区域的小很多,里面一片漆黑,昏暗的远处一轮人工明月若隐若现。植物园、动物园、种植区和养殖区不仅有四季还有白天和黑夜。
我沿着水果林中的一条小路朝着那脆弱的月亮一直往前走,仿佛光亮的背后正站着一个人等候着我。
我总是梦见一条长长的路,路的两边种满血皮槭,树叶在深秋的微风中飘飘扬扬,却总也无法到达地面,仿佛树枝和地面之间的距离无限远。我穿着普通战士的服装在叶子中间不停穿梭,脸上没有戴面具,边走边微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已经有很多年没笑过。没有任何事足以让人微笑。我的胸前没有勋章,这让身上的制服不会显得太沉重。巴别塔公民们从不用勋章记功劳,所有的出生入死都是应该。我们为了人类的明天而做着必须的事,同时那也是为了自己。
如何才能往“图伊”上投递被氯化银浸泡过的纸呢?或者白布。在纸或白布上如何安装微型追踪器和微型记录仪?哪怕能把它送达“图伊”的表面,也会瞬间灰飞烟灭。投递在氯化银中浸泡过并绑上微型追踪器和微型记录仪的航空服吗?看来也只能如此。航空服会变成什么颜色?黑色吗?那该很有趣。最好还是去实地勘探。
我慢慢往前走。
“塔提亚纳斯。”一个人突然从我后面跟了上来,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也许坐在某棵果树下休息时看见了我。在这样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中。他/她的穿着显示他/她是一名普通战士。
我没有说话,仅对他/她点了点头。也许他/她只是跟我打声招呼,然后隐没于前面的某两棵果树之间。
他/她一边跟我并肩而行一边说:“白色气体星球的质量应该没到太阳的8%,它似乎只有太阳的6%。”
这说明“图伊”曾经不是一颗恒星,也就是现在它不是一颗白矮星,意味着它要么是一颗普通的气体行星,要么是一颗褐矮星。褐矮星?为什么不呢。那是很有可能的。思维不能太局限了。
我说:“它们为什么能保持相互平衡?”
他/她说:“也许是自转的方式在起作用。也许不是。”
我说:“会不会其中一颗曾经是另一颗的卫星?”
他/她说:“有那可能。”
我说:“是什么让它,让那颗曾经是卫星的星体偏离了轨道?”
他/她说:“也许存在那么一种可能性。”
我说:“什么样的可能性?”
他/她说:“曾经它们围绕着一颗恒星公转。”
我说:“它们附近没有恒星。”
如果有我们早探测到了,甚至都不用探测,直接会看见。
他/她说:“那颗恒星也许毁灭了。”
我停了下来,看了他/她两秒钟,然后转头看向前方,继续往前走。
他/她继续说:“突然失去了牵引力,于是急速向那颗五彩星球靠近,在靠近的过程中因为种种我们现在无法知晓的原因,它们保持了这样的姿态。”
我说:“那颗已经毁灭的恒星和它们之间的位置是怎样的?”
他/她说:“白色星球应该介于恒星和五彩星球之间,恒星毁灭后五彩星球将白色星球拉向自己。”
我说:“没有证据证明是白色星球朝五彩星球靠近的。”
他/她说:“它那特殊的自转方向也许能证明。只是也许。”
我说:“那么,它们俩谁也不是谁的卫星。它们是邻近的行星,都绕那颗已经灰飞烟灭的恒星公转。”
他/她说:“也有可能是这样。”
我说:“可能、大概、好像、似乎、也许……如果——”
他/她说:“它们也许曾经发生过撞击。”
我说:“那个三色星球就是那次撞击的产物?”
他/她说:“对。”
我说:“很难想象撞击后它们又奇迹般分开了。本该粉身碎骨。”
他/她说:“那个三色星球绕两个星球公转。”
我说:“不可思议的事接二连三。”
他/她说:“也许它曾经是一群小行星中的一颗。”
我说:“撞击产生了小行星带?”
他/她说:“因为某种原因,其他小行星全部毁灭,只剩下这一颗。”
我说:“很好。”
他/她说:“你该回去了,我的王。”
我说:“是什么让一群小行星只剩下一颗的?”
他/她说:“吞噬。”
我说:“吞噬?”
他/她说:“有的星体会吞噬自己的卫星。”
也会吞噬小行星带。
我说:“太残忍了。”
他/她对我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只要我转头看一眼就能看见绣在他/她背上的那串编号,但是我没有那样做,而是摘下一朵木芙蓉花,继续缓缓朝前走。
了不起的战士。
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在某时某刻某地。某地?我看了一眼远方,远方不算远,至少在这里,它有尽头。
据说当时不是四位公主都死了,有一位活了下来,但活下来的那位不是人们所公认的那位。真正的公主隐名埋姓远走他乡,冒充者却层出不穷。
不知不觉,我站在了住宅层过道的十字分叉口,看见有个人站在我的左手边大约十八米远处,是一位普通战士。
他/她说:“晚上好,塔提亚纳斯。”
我说:“晚上好。”转身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去,听见他/她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跟在我后面。这个人令我不安。他/她似乎是从左翼的方向走来的。我在心中自我安慰,他/她也许是刚刚在植物园中跟我说话的人,离开植物园后在某层的某个地方待了一会儿,现在才走到过道,然后恰好又跟我相遇了。我记得自己认为还会跟他/她再见面。哪怕是刚刚那个人,我也不会认得出,因为每个人的声音都是随机的,就像出任务的机会是随机的那样。在这里无法通过声音记住一个人,也无法通过喉结来判断一个人的性别,所有衣服都是高领,甚至都无法通过前凸后翘来判断一个人的性别,胸肌发达的男人和平胸女人比比皆是。
出任务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换上没有绣编号和图纹的太空服,驾驶不专属于任何人的探测机出发,所以每次普通战士出完任务回来都没人知道是哪几个去冒的险。
我们一前一后来到音乐厅。音乐厅里有许多桌椅,还有舒缓的音乐,以及美味的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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