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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珠——绮楼

时间:2022-01-06 12:18:36  作者:绮楼
烟敛吞下眼泪,重重点头,她挣开眼,笑一声,问:“我今晚漂亮么?”
帮她整理好鬓角,斜簪扶正。烟敛含泪而笑:“漂亮,娘娘艳压所有人。”
返回长乐宫,嫔妃们嬉嬉闹闹,非要拉她一起到偏殿里玩筹著,筹著是一种酒令器具,长形条牌上面刻着有关饮酒的铭句,装在筒器内,行令时抽取一枚,读筹著上的字句,然后决定如何饮酒。
安隅推拒不过,只得依从她们。众人围坐在一起,嫔妃们敬她地位尊崇,请她先投著,她轻轻晃动竹筒,直到跳出一枚筹著。
上面写着“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自饮七分。”
嫔妃们看了都起哄,“自罚七分!自罚七分!娘娘快喝!”
安隅笑道:“我们既是玩酒令,就要请酒纠,现在没有酒纠,我就算不喝,你们也奈何我不得。”
酒纠是饮席上专设的监酒之职,掌管酒令筹具,维持巡酒次序,纠正酒场违纪行为,眼下这场酒,尚未设酒纠,安隅不承认自己的筹著,确实谁也没有办法追究。
嫔妃们齐齐嗔怨,指责她耍赖。安隅一张嘴驳不过一群人,笑眼看向对面的梁诗与,“梁侍栉有孕,不便喝酒,我们就请她来做酒纠吧。”
“这个主意合理!”她的提议得到嫔妃们的一致认同,梁诗与已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孕态明显,双手拢在怀前笑道:“那臣妾规定,还从皇后娘娘开始。”
千载难逢“报复”的机会,嫔妃们怎肯轻易放过皇后,兴高采烈地叫好,今日非要让她常到苦头不可。安隅被逼无奈,只得再投一筹,结果还是那枚“自饮七分”的筹著。
瞬间引来嫔妃们哄堂大笑,“娘娘这次抵赖不得!”
不知谁大胆喊了一句:“娘娘喝醉了,今晚圣上就有肉吃了!”
席间顿时鸦默雀静,谁的嘴该死,公然叫嚣帝后燕寝不睦,这要问起罪来,按个污言秽语的名头,往后再别谈立足于后宫了。而皇后笑蔼蔼,似乎根本未介意她们盛意变得冷却,催促道:“不都想看我喝酒么?半天了,酒呢?”
经她话语调剂,嫔妃们互觑一眼,笑声迸发又马上开始嬉闹,一只奔鸟八曲高足银长杯经由她们的纤纤玉手传了过来,皇后端稳轻抿一口,嫔妃们分毫不让,“不够!不够!七分!是七分!”
酒意有些上头,安隅再次把唇抵在银碗边缘,一饮而下。
七分,她喝了十分。嫔妃们惊呆,鼓掌喝彩。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万字了,申请了榜单,暂停至周四,上榜日开始恢复日更。
 
第9章 烟火
 
朋友数斯疏矣。劝主人五分。
宝翼宫的承闺谢卓如得到这枚筹著,笑道:“皇后娘娘是后宫的主子,其他人都没资格,这杯酒只能劝娘娘喝五分了。”
合情合理,安隅接来酒又饮下满满一碗。
贫儿无垢,富人无娇。任劝两人。
景福宫的德妃尤君意捡起筹著,默默看向皇后和贤妃柳苏白,当初一位太子妃两位侧妃,三人一同嫁入东宫,虽然关系谈不上亲密,但是口头上相称的交情好歹也有六年,寂寞深宫她们呆的时间最久。
一起敬酒一杯吧。安隅再一碗酒穿肠。
酒热开始发酵,很好,这样就可以忘掉方才在外面吹得那阵冷风。
隔着垂珠帘珑,偏殿这面热闹,正殿那面也热闹,“砰”地一声巨震在殿外炸响,众人寻声都追出去看,原来是紫光阁开始放烟花了。
硕大无朋的花朵在蟾宫中丛丛绽放,照亮万万里云空,月华烟屑纷纷扬扬落满肩头。尤君意双手紧握举至胸前,闭上眼睛许愿。
安隅醉眼迷离,看着她:“烟花易冷,转瞬即逝,你对着烟花许什么愿望?能实现么?”
“我许愿家中一切安好,老人长命百岁,父母身体安康。很简单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看着两盏烟花在尤君意的眼底舒展枝叶,继而盛放,安隅心口紧紧揪住,她记仇,已经六年没有跟沧州都督府有过来往了,转过脸看到柳苏白也在许愿,她大方公布,脸却被烟火烧红,“圣上半年都未到过拾翠宫了,今年我希望圣驾能够频繁光临。”
安隅乘着酒意,暗啐,她们都疯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无欲无求。厌倦、困乏袭来,她步态虚浮,勉强还能走路,没走几步就栽进了一人的怀里。
他眼眸微挑,对着烟火积满两池熠熠金箔,“自己还能走么?”他问。
“我有脚,为何不能自己走?”安隅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
“安安,你喝醉了,朕带你回去。”他自称“朕”,原来是皇帝。
“我不要……”她喝醉了也要嘴硬,不愿与他产生纠葛,只不过被自己的晕头转向出卖,向他怀中趋跄。
皇后别无选择,翘头牡丹履离地,整个人被皇帝横抱进了怀里,烟花也无心再赏。众人只顾仰望苍穹,在他们疏于留意的角落里,帝后悄然离开。
周子尚紧跟皇帝的脚步,让其他随侍太监去传小驾,皇帝道不用,“离得不远,走走吧,就当消食了。”
周子尚率一众卤簿仪仗纳罕,皇帝怀里抱个大活人不嫌累,美其名曰“消食”,这种消食方式实属独树一帜。
甬道有宫墙约束,夜风经过愈发疾速,她觉得冷,脸埋进他胸前,双肘勾住了他的脖颈。
酒是个好东西,可以暂时将她麻痹。
她分量很轻,一窝鸟羽似的团着,宽大袖口垂落,两只手腕露得明明白白,冲着风她不冷谁冷,“安安,听话,把胳膊放下来。”他哄劝。
“我不……”她只记得一件事,反对他,不听他的话就对了,执拗如顽石。
珠玉卧怀,皇帝心胸畅然,等下一只烟花再次映照天际,他驻足余震中抬头远望,看到千般绮丽,万种繁华。
回到麟德殿,放她至塌上,她紧紧搂着他脖子,眼泪不由分说流下来,“秦怀业,我恨你,我好恨你,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我……”
“看看到底谁放不开谁,”皇帝失笑,“你再闹,闹大了明天要后悔的。”
冰凉细腻的手腕贴着他的脸,她眼底淌泪,摇头问:“秦怀业,你爱尤君意么?你爱柳苏白么?你是不是爱梁诗与?她们都好傻……我也好傻……我不该……我不该……”
她应该是想说“你不该”,六年内她用“你不该”控诉他无数次,“嗯,是朕不该,”皇帝顺着她的话安抚,擦她的泪,“朕不该谋算你,惹你伤心,逼你对朕恨之入骨,与朕为敌。”
安隅秀眸微嗔,一些话半含欲吐,他拆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膝头握住,“没有酒量,还要硬喝,朕瞧你是真的傻,喝多了难受,外人面前假端庄,只会背地里跟朕甩脸色看。”
她曲颈,无力靠在他的肩头,“你只会怪我……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皇帝心头急跳,迟疑了下试探着问:“为什么难受,因为秦彻要走,是么?”
安隅在他肩侧支起头仰视,眼仁中的失望显露无疑,“秦怀业,我就知道你会派人监视我,因为你就是这样小肚鸡肠,我把我所有的卤簿仪仗都远远打发走了,你的千里眼顺风耳还是看到听到了……你也知道我今晚跟他见面了对不对……”
皇帝欲要开口,她食指靠在唇边轻轻地嘘声,冷冷一笑,“陛下不必同我说教,我都听腻了,我是你秦策的皇后,万万不敢越雷池半步,我知道如何坐稳后位,不用陛下告诫我……”
她尖刻的口吻刺得他怒火中烧,皇帝竭力忍着。除夕夜宴,人与人之间交往众多,避不开眉眼相遇,不是今晚也会是随后的各种机缘巧合,皇帝难以抑制地预想她和秦彻重逢后会发生什么。年少情愫,哪怕一眼就能唤醒,她的行为举止越是合乎礼法,他就越觉她内心对其他男人用情至深。
“所以,是真的。”他忐忑地要命,却还是逼着自己发问:“他问你的话……你是真的觉得朕待你好,还是为了让他死心,为了让朕不追究他跟你私会的责任?你对他仍有感情,是么?”
安隅从他肩头抬起下巴,跟他拉开距离,躲远。“我偏不说,”她笑意萎靡,居心叵测,“我要陛下自己猜,陛下怎样认为,就怎样认为好了。”
她明白他的痛点生在何处,不惜拿刀精准切入,狠力地捅。她就是要让他心生疑窦,陷入自我折磨的困境。
她成功达到目的,面对她时,皇帝始终左支右绌,无法掌控局面,他赋予她所有,她嗤之以鼻。威胁、讨好、甚至恳求,一切手段用尽,她麻木不屈。
灰心千遍万遍,周而复始还是会回到起点,等她回心转意。感情上的事,无人能做到大彻大悟,他不能,也不忍苛责她,两面都是刀刃,割痛的只有自己。
窗外烟火绚烂,殿脊连着殿脊,是他的鸿图华构,皇帝知她不愿共享,只能一人怔望。安隅却忽然趴在塌边,一手挣扎着,皇帝回过神,眼疾手快端来一旁的唾盂。
安隅把脸埋进去,吐了个天昏地暗,皇帝轻拍她后背,下旨让奉医局熬醒酒汤。
安隅吐过,痛快一些了跌落进锦被中,发愣看着他,皇帝跟她对视,问:“清醒一点了没有?刚刚说了什么还记得么?”
她点头,眼瞳中的光晕忽明忽灭,“陛下别对我好,我是她们嘴里说的那个不知好歹,不懂得惜福的人,我知道陛下很累,别再难为自己,不如多多关照她们,至少她们对陛下是真心的。”
“她们是谁?你是说后宫的其他人?你是让朕把心瓜分了,匀给她们是不是?”他质问。
“这宫里境遇悲凉的人不是我,是她们。”安隅从他掌中收回手腕,“我不值得被同情,也不值得被陛下偏爱。”
“陈安隅,你这个皇后未免做的太合格。”皇帝与恢复神识的她对话,措辞严厉:“朕在你眼里就是个可以拱手让人的器物,你打赏她们一匹绢布,一件首饰也不见得这样大方。”
安隅气到眼红,拖起一只靠枕狠狠向他砸去,“我就是不想承你的情,你的好!”
她之前已把力气宣泄干净,手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劲,靠枕够不着他却砸乱他面前垂珠,惊扰出一片脆响。
皇帝面沉如水,任那靠枕落在地砖上不理,也不准正在偷偷迈步的宫女太监们上前帮忙捡回,紧绷下颌道:“放着,别动。都给朕滚!”
皇帝教养极好,即便发怒,声调也起的不高,丹田有力,言语间就带着膛音,大殿里一扩,惊得熏炉里的炭火也要跳上几跳。
帝王冠冕,代表皇帝不可撼动的尊严。感情领域,她如何发疯如何闹都无伤大雅,触及仅属于他一人的权柄,杀意兴起不过一念之间。
“我……”安隅知道自己践踏了他的底线,强撑着身骨下榻,在他靴边蹲跪下来,熟练一套说辞道歉:“臣妾有罪,臣妾知罪,请陛下恕罪。”
她不怕,只是有些懊悔。
他龙靴靠过来,把靠枕拨到她面前,声气沉沉:“晚上不是摔了一跤,这样膝盖还能受得住么?”
经他暗示,安隅垂着头,乖乖挪动跪上靠枕。周子尚在外间偷觑着帝后两人拉扯,为皇帝大呼绝望,没救了没救了,这怎是罚?明明是心疼。
奉医局不仅送来了醒酒汤还有治疗跌打损伤的金创药。皇帝让他们把药物放下,递出一只手,命令:“起来。”
安隅眼睫低垂着没有动,面色木然。“起来。”皇帝声色更沉,重复命令:“否则就跪到天明,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朕不准你告假。”
她这才把手递给他借力起身,她太过了解他脾气的深浅,总在他按捺不住真正要发火的前一刻示弱,逼得他偃旗息鼓,生场闷气。
等她喝了醒酒汤,皇帝亲手给她上药,象牙长筷般的一双玉腿上多了两块青紫的瑕疵,药膏涂抹上去,安隅疼得蹙眉。
皇帝拿汗巾擦着两手上多余的药膏,看着它们忙碌,自嘲似的道:“以后当心一些,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受伤。你什么时候能给朕这样的待遇,朕做梦都要笑醒。你何时不再跟朕使性子,朕恐怕要感恩天地。”
他恼火一阵,温柔一阵,安隅望着他侧脸时而冷峻时而缓和的边陲,忘记了膝盖上的疼痛。不听她搭话,皇帝抬头看她,她在他冠冕珠帘的缝隙里迅速偏过头去。
皇帝微怔,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安安,”他微微斜脸,怀疑地问:“怎么了?”
“没……”,安隅缩回膝盖藏在裙摆下,双臂围绕上去,避开他的视线摇头:“……没什么。”
这个反应不对,皇帝皱眉,但并未从她别扭的断句中判断出异样,见她退避三舍,避瘟似的避着他,心底习惯性地沉叹,起身道:“你身子不适,就别再熬眼了,早些休息。明天早上朕等你一起去行开笔仪式。”
安隅抱着膝头点点头,默默答应。皇帝离开塌前,没走多远又回身,“上元节,我们出宫看灯笼怎么样?”
她从膝头抬起楚楚眼神,看样子要接受邀请,满心欢喜等着,她直接泼冷水,“酎浓不是也想出宫瞧灯笼么?让她陪陛下一起更好。”
皇帝被她噎得又想发火,“浓浓想自己去,让花鸟司随扈,不是朕。陈安隅,朕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又是命令。
安隅没有推脱的借口,只能受制于他的霸道,屈从答应。等他离殿,她把脸困在膝间,困在黑暗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某一时刻把目光专注于他。
百思不得其解,累的仰面瘫倒在塌上,酒劲又犯上来,安隅开始头痛欲裂,看来一碗汤药的效用不够,也并不想再醒酒了,痛感至少可以压制纷乱的思绪。
殿外,周子尚询问:“陛下还回长乐宫么?”
皇帝说不了,“朕在,谁也玩不尽兴,去宜政殿。”
除夕夜还要理政?周子尚出于随扈之责,本应劝皇帝注意龙体早些安寝,当下人刚从殿内出来,不便再劝回,再一想皇后正在殿里,差点忍不住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方才他这个没眼色的,怎么没劝一句让皇帝留在麟德殿,趁着过年氛围浓厚,说不定能助龙体一臂之力,促成一双燕飞。
皇帝不愿再回长乐宫,麟德殿也留不下,可不是只能去宜政殿。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周子尚因为愧疚,腰弯得更低,跟着皇帝往丹墀下走,没下几个台阶,龙靴停驻,自觉往上窥一眼,皇帝正回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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