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他身边的几个手下,这府里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这对宋舟来说反正是好事,至少不用绞尽脑汁再去编造梦境。她也不是常常能梦到以前的事,有时候做一次梦要掰成好几天的故事材料分批说给蔺浮庭听。
说来也怪,除第一次梦见了比较意外的画面,接下来她的梦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比如某次是梦见蔺浮庭背了一宿书,某一次又是自己出门买了两个肉包子,唯一有些异常的是所有的场景里都没人说话。
蔺浮庭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宋舟倒也没闲着,她有其他的事要应付。
偌大的晋南王府有不少宋舟这样的人,出于可告人或不可告人的目的,或主动或被动的送入府中,作为蔺浮庭后院中没有名分的一员。
送她们来的人,大多从不知道什么途径,知道了晋南王从前的白月光大概是个什么模样,送来的姑娘或多或少都与从前的宋舟容貌有几分相似。
蔺浮庭将这些姑娘收入府中,却并不分神留意,甚至以可怖的手段处置了几个妄图爬床的人,惹得原本蠢蠢欲动的人都战战兢兢收了歪心思。
本来也就这样了,可宋舟一来就成了例外,时间久了,自然会引人妒忌。蔺浮庭不在,于其他姑娘而言,正是对宋舟下手的好机会。
宋舟能理解这样的设定,毕竟这是一本很多年前就大火的小说。在那个年代,除了女主以外的女性角色必须要嫉妒心强到离谱才能有出场露脸的机会,就算是女炮灰,也必须兢兢业业按照职业规范做事。
蔺浮庭作为本书男二,有一半的男主地位,身边也少不了这样的炮灰。女主还没出现,就轮到宋舟先替她开开路。
某种程度上,她还很期待这样的场合。入职以来她就专司攻略男二,主要攻略重点是安抚男二悲惨的童年并且输送正确价值观,更多像是一个幼儿园老师,很少有像隔壁攻略男主的同事那样的机会,在攻略男主的同时还能体验一把手撕白莲花绿茶的痛快。
她想转岗很久了,可是从来没被批准过。
只是直面与自己相似的脸,还不止一张,心理上宋舟还是有点不适应。
她不过是在池子边上活动筋骨,正双手插腰准备活动脚腕,不远处就来了两个姑娘,笑盈盈地同她说:“妹妹可还辛苦?”
来得太突然,宋舟不明所以,点点头,“有一点,但还行。”
两个姑娘的目光落在宋舟扶着的腰上,脸色变了两变。
其中一个姑娘很快反应过来,复又笑起来,“听闻妹妹的父亲在福源县为官?也巧,正好是我叔父的下属。”
宋舟这才寻思出味道,但毕竟没什么经验,应付得生疏,最后只干巴巴一句,“那还真是……有缘呐。”
那位据说叔父很厉害,比她爹官大的姑娘险些没把脸拧裂了。
她边上的姑娘适时接过话,“既然如此有缘,妹妹不如一起去我们那儿坐坐吧。”
宋舟点点头,“好呀。”
她来这里之后,只见过蔺浮庭和蔺外,见到他们俱要提心吊胆,可他们不在,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时间一长,不可谓不无聊。
哪怕面前这二人显然不怀好意,对于两串数据,她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住在哪里?”宋舟问。
“就在西跨院那边。”姑娘遥遥指了一个方向。
宋舟忽然就有些犹豫。她的活动范围就是主院到这片池子,再远也没去过,更何况这个西跨院,一听就和那个满是坟堆的西院离得不远。
“这好像不太方便,西跨院离主院太远了,万一王爷有什么吩咐,我不能及时答应就不好了。”
宋舟话音刚落,那位看着更沉着冷静的姑娘也几乎绷不住了。
西跨院距主院的距离,几乎是整个王府最远,连下人住的院子都比她们要近,而宋舟,实打实地住在主院里面。外人并不知情,都默认这个新送来的女子与晋南王夜夜同榻,是唯一例外。
说者无心,听者耳中却是炫耀。
早就沉不住的姑娘伸手直指宋舟,“你不要太嚣张,多得晋南王一分青睐又如何,左不过只是比我们更像那一位,说到底也就是个任人狎弄的物件,被摒弃也是迟早的事情,别痴心妄想,以为就能麻雀变凤凰!”
宋舟被这突然一咋呼吓了一跳。
炮灰都是这么个套路吗?她这种“受宠”的侍妾,不讨好就算了,怎么还指着她鼻子骂呢。
宋舟是模范员工牢记员工手册,遵循道德讲礼貌,已经很多年不和人吵架骂脏话了。一时间也忘了怎么骂回去,捂着心口半天,才呐呐一句,“要宅斗就斗,别骂人啊。”
她们以为宋舟有什么手段,一定是个心机深沉到她们也不可比的,才勾住了晋南王。忽然听宋舟软绵绵的一句话,一股气卡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噎得人胸闷发堵。
宋舟下意识说完这句话,后知后觉开始懊恼。她们部门每回出任务都是给男二输出正确价值观,像幼儿园老师哄小孩,要耐心,还要以身作则,久而久之,整个人都不太具有攻击性了,出口就弱到不堪一击。
发觉这不是适合她的战场,宋舟准备赶紧撤退。
池塘被大石围了一圈,她被推下水时甚至被凸起的石块撞了脚踝。下意识去抓那只伸在她背后的手,一声惨叫,扑通扑通掉下去两个人。
初春的池水刺骨冰凉,杂芜的荷叶被水波荡到两边。
宋舟仰起脖子想要呼吸,挣扎的女子手脚乱挥,一手打到她的脖子,她被迫呛下去一口水。
冰冷的水从口鼻灌进咽喉,分不清是手脚更冰还是肺部更冷。
宋舟努力浮出水面,被冻得有些眼花,伸手了好几次,才终于把女子求生本能之下死死抓住她衣领的手拽开。
“不想死就别动!”从几乎窒息的喉咙里,宋舟用力喊了一句,肺像被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无数只手拉拽。她咬咬牙,努力睁大眼睛,拖着尖叫得她耳朵嗡嗡直响的女子往岸边游。
宋舟双手将女子往岸上一送,她的同伴立刻过来扶她。
游回来再加上拉了一个人,手脚几乎被刺骨的池水冻得失去知觉。宋舟晃晃晕眩的脑袋,上不去岸,上半身趴在大石上努力呼吸。
得救的女子还有大哭的力气,宋舟勉力能分辨出她是那个说叔父是宋舟她爹上司的姑娘,心中冷冷一笑。
另一位姑娘并没有在安慰同伴,她握了握自己的手,忽然在宋舟面前蹲了下来,那张与宋舟极像的唇轻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宋舟还没有听清她的话,肩膀被人往外用力一推,身子再次直直坠进水里。
第7章 旧重逢(七) 尊老爱幼
宋舟没有再游上来的力气了,只看见岸上蹲着的女子害怕却又鼓足了勇气的脸,她身后,直奔而来一道白色身影。
宫斗任务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接的。
宋舟闭上眼,安详地等待任务失败,重返现实世界。
估计得挨主管一顿臭骂,很有可能还要被扣绩效。
一只素白的手穿过冰冷的池水,勾住了她的手腕。
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知觉,披风落在她身上时也不觉得冷。
蔺浮庭明明也没落水,脸色却比她还白,双眼胜过这潭寒水,毫不留情地掐她的人中和虎口。
宋舟不知道这位男二的急救知识都是谁教的,简直无知得可怕。她痛得一激灵,自己努力把喝进去和呛进去的水都咳出来,拥着披风声音低得像刚出生的猫崽,“痛……”
视线模糊,没发现他搭在膝上、控制不住颤抖的手。
刚才一个接一个要致宋舟于死地的女子跪在地上抖得像筛子。
蔺外站在蔺浮庭身后,抱着剑询问,“兄长?”
蔺浮庭冷着脸没说话,食指与中指微抬,蔺外会意,打了声口哨,从隐蔽处出现两名侍卫,动作迅速将人带走。
“等等……”求饶的哭声吵醒宋舟昏沉的意识,她模模糊糊抓到蔺浮庭垂下来的一截袖子,“不能乱杀人。”
她脑子里全是任务要紧,男二要走回原本的人设,善良、温柔、宅心仁厚。
“宋舟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蔺外看不下去了。
他和兄长早就看了许久,推她的人掉入池塘都死抓着她不放,站在岸上的人袖手旁观,没有要呼救的意思。都巴不得她死,她反过来给人家求情。
宋舟冻得打哆嗦,蜷起来试图能多攒点热量,手指却依旧不放开蔺浮庭的衣袖,嘴里只有两个字,“不能。”
“不杀。”蔺浮庭的声音仿佛从冰窟传来,侧头示意蔺外。
蔺外抬起手,对着侍卫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
人生第一次落水,虽然是假的,也足够让宋舟吃不少苦头。
在床上躺了两天,光影照在菱花镜上,镜子里所有的物件都被蒙上一层光。
精神好得差不多,除了撞到的脚踝还痛,宋舟觉得自己又生龙活虎了。
外头的光刺进来,让她不适地眯起眼。勉强自在了点,才看清逆光下的人影。
能随随便便不由分说推开她的房门,也没有其他人了。
蔺浮庭很少会亲自来厢房找宋舟,多数是让蔺外或是管家来。
宋舟有些意外,挪着脚跳下床。将将要迈开步子走过去时,不知道蔺浮庭来的目的,犹豫着还是停在原地。
叫了声王爷。
明明救要害自己的人时那一声喊得气势十足,现在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手指。没等到他说话,悄悄抬起一点脑袋瞄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又马上心虚地低下去,复做一开始的受气包样。
“你可有话向本王说?”
宋舟茫然,不知他为何没头没脑说出这句话。但bug掉的NPC做事,没有理由才最正常。
不知道该说什么,宋舟抓着袖子,试探着说:“好久不见?”怕四个字太单调,她还给了一个笑。
上回从池塘里把她捞出来后就再也没出现,确实算是好久不见了。
“过来。”
蔺浮庭好像不太舒服,半晌后宋舟才听到他说话,声音沙哑。
被蔺浮庭使唤多了,宋舟本能准备跑过去,刚迈出第一步,脚疼。
她拖着一条残腿挪过去,规规矩矩站在他跟前等候吩咐。
她从床上起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左眼下有一道细细的疤,是掉进水里不知道被什么刮伤的。
蔺浮庭看着她,想起她掉进池塘的那一瞬间,他跑过去却害怕救不了她的心悸。
他本应该心里清清楚楚知道不是同一个人。宋舟明明有她自己的目的和心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怎么能在龙子图里,不看画像,光凭画轴头部的刻字准确无误找到貔貅图。
蔺浮庭闭了闭眼,不能被她骗过去。
“准备一下,本王带你出门。”
宋舟问:“我们要去干什么吗?”
她脚还痛着,远了走不了。
“本王做事轮得到你过问?”
“……”
宋舟上了晋南王府的马车。
马车之内,宋舟双膝并拢,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靠着车门而坐。
蔺浮庭坐在里面,两人的距离还能容下两三个人。
料峭的寒气从被风撩动的车帘钻进来,缠绕着,顺着小腿攀爬上膝盖与指尖。冻得宋舟蜷了蜷手指。
这是宋舟来这里的第一次出门,心里却没多少新奇感。
就只这么一段短短的时间,蔺浮庭又恢复成生人勿近的表情,实在是阴晴不定,难以应付。
马车外的喧闹逐渐没去,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呼啸的冷风,跳动的车帘泻出一方外面的景色。
一侧临湖,湖水中映着飞宇楼阁绰绰约约的倒影。
这方僻静的天地,看起来像是某家别庄。
“兄长,到了。”
蔺浮庭前倾着身子挑起车帘,临下马车前淡声道了句下来,宋舟立刻跟在他身后。
帘里只能看见半角风光,下了马车才看见全貌。
雕梁画栋,玉宇琼楼,琉璃瓦,锁朱墙,连脊兽的模样都威风凛凛,在满处幽雅中突兀又嚣张。
乌沉的匾额上写着一个蔺字。
高调奢华得与晋南王府天壤之别。
府门口的阶梯之下齐齐整整站了一排衣着不菲的人,见了蔺浮庭,无论老少,皆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叫一声王爷。
蔺浮庭笑得极温和,同那帮人寒暄了两句才被拥着进去。再是蔺外,最后才又是这帮人。
这脸变得,不去表演可惜了。宋舟行动不便,落在最后,摇摇头感慨。
前面的人看她没跟上,忽然停下。
蔺浮庭一停,所有人都不敢往前走。只眼睁睁看着晋南王往回走到女子面前,众目睽睽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宋舟下意识一哆嗦,对上蔺浮庭低眼时满目的温柔,人都跟着僵硬。
没有系统指导,男二人设崩盘之后,在原有剧本的剧情线展开之前,宋舟摸不清蔺浮庭的心思,也不敢多加揣测,免得多想多错。
宋舟老老实实。
这里服侍的都是女子。
王府服侍的侍女长相不一,有生得好看的,也有样貌平庸的,穿着下人的服饰。
别庄里只有姑娘服侍。
忽然间看见这么多张与自己眉眼有几分相似的脸,宋舟莫名开始紧张。她们看起来细皮嫩肉,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在这里不像是专门做侍女的,就连打扮都像千金小姐,反倒比得宋舟这一身更像是个侍女。
看起来……宋舟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怀疑。听说老鸨培养姑娘,都是将人养得娇嫩嫩的,但会学一点服侍人的东西,小意做低,更讨恩客喜欢。
只是不知道这些姑娘是蔺浮庭为自己准备的,还是为谁准备。
等厅外候着的侍女鱼贯而入,将琳琅的茶具点心端上来,那些放在宋舟身上的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打量才被收回去。
服侍的姑娘无一不貌美,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无一不像是比对着晋南王身边的那名姑娘培养的。那姑娘也不负众望,从王爷将她一路抱进来的样子看来,的确受尽宠爱。
宋舟站在蔺浮庭座位后侧,垂首捏着自己的手指,听了底下半天的恭维话,才听到了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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