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南巡,会经过晋南。
有昏庸的老皇帝,男主才能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地在道德制高点上谋夺皇位。
南巡也就是昏庸的老皇帝一个体面借口,打着体察民情的幌子,实际是贪图享乐。
各地官员要安排好一切事务,务必要让皇帝玩得尽兴舒心。到了晋南,掌握权在蔺浮庭手上。
现在,底下的人就在抢这件差事。
自我推销进行得如火如荼,蔺浮庭半阖着眼,手指摩挲着茶盏上烤出来的精细花纹,根本没有在听。
茶盏玩得没意思了,又盯上了宋舟压裙角的香包。
香包的带子不长,宋舟被拽着,只好往蔺浮庭身边靠。
修长的手顺着香包底下的穗子一路攀至腰间,食指勾在衣料与腰带之间。
宋舟惊恐地盯上他在她腰上暧昧盘旋的手,下意识想往后退,那条手臂横在她腰后,阻去了她的退路。
蔺浮庭一脸玩味地看着宋舟不断变换的表情,嘴角弯起来极温柔,却也极恶劣。
下面自我推销的声音忽然低了一个度,在蔺浮庭余光瞥下去的一瞬间又立刻恢复如初。
目不斜视热热闹闹地夸赞自己的条件有多优越,老实得像一窝鹌鹑。
宋舟轻咳一声,手按上腰后的腰带,悄悄把自己往回拽,力图能在可容范围内保持与蔺浮庭的最远距离。
勾着她腰带的手没有丝毫要松的意思,蔺浮庭甚至侧过身子,托着下巴以便能更从容欣赏她的窘迫。
宋舟觉得,权倾一方、只手遮天只是小说给的设定,本质上,蔺浮庭还是极其幼稚。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对男子而言无足轻重,尤其是蔺浮庭这样的身份,再轻佻的举止,也无人敢置喙。
败坏的都是姑娘家的名声。
耻辱心重的,下一刻就得羞愤投河。
他想借此羞辱宋舟。
发现反抗无效之后,宋舟爽快地选择了不抵抗,然后抬起头听底下老头说自己府上有个厨子,祖上是御膳房出来的掌厨,做菜一绝,一定能合皇上胃口。
圣上亲临,各地接待需得官员自己掏钱,看起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若是哪一处不当心惹了龙颜大怒,亏钱先不谈,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都要两说。
但若是伺候得圣上龙颜大悦,封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这又是泼天的富贵,多的是人不在乎其中危险,赌的就是一步登天。
鉴于当今皇帝的作风,这一赌,确实利大于弊。
宋舟琢磨着,这老头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难为他还要同这帮年轻人争来夺去。
于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蔺浮庭眼底下走了神。
蔺浮庭不悦地皱皱眉,松了她的腰带,压着黑眸看那老头。
说的都是些废话,一个厨子罢了,也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走,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蔺外站在二人身后,早已经看不下去蔺浮庭与宋舟过多的接触,偏又不好发作,怒气全冲向底下的人,“圣上南巡,难不成身边连个厨子都没有,轮得到你找来个不知底细的伙夫。”
蔺浮庭勾着唇哼出一声笑。
他笑得好看,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但不说老头立刻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旁的人也一并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是下官考虑不周,还请王爷恕罪。”老头战战兢兢,冷汗顺着满脸沟壑滑落。
“你这太守,”蔺浮庭顿了顿,聊家常一般,“当了多久?”
老头身子一抖,急急忙忙磕头求饶,额上顿时鲜血如注,他却仿佛不知道痛。隔了一段距离,宋舟感觉脚下的这一块地也跟着一块颤动。
上了年纪的人,再磕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磕断气。
宋舟犹豫再三。
她还不能保证自己能在蔺浮庭手底下苟活多久,可任务要是不做,活再久也没意义。
“王爷,”宋舟挪着碎步往蔺浮庭身边凑,抿了抿唇,细声道,“仙女姐姐希望你尊老爱幼。”
蔺浮庭的眼神将她捅了个对穿。
宋舟下意识就要往后躲,指甲用力掐住虎口才勉强维持住心神。
蔺浮庭不喜欢旁人提起她,他将她奉若至宝,放在高山白雪的圣坛之上。那是蔺浮庭心里的圣地圣女,从旁人口中说出都是触碰他的禁忌。
就连宋舟向他转述那些随口编织的梦境都不敢带上主语。
宋舟余光瞥过已经忘记磕头的老头,心里长叹一口气,心想,老人家,这下,要么我保下您,要么,我尊回老,陪您一块死一回。
她缩了一下脖子,无辜又可怜,认错认得很乖顺,“错了。”
眼见蔺浮庭的神色变了一瞬,看起来没那么有杀气,又大着胆子小声提醒他,“尊老爱幼。”
蔺浮庭望着她。时间越长,她给他的熟悉感就越浓重。梦异鬼神之说他素来不信,可宋舟与她分明毫无瓜葛,偏偏常让他生出她已经回来的恍惚。
连那股怂到骨子里又大胆得理直气壮的样子都一样。
她站在屋里,歪着脑袋眉眼弯弯同他说好久不见的时候,他都要以为下一瞬她就会蹦到他身边,笑嘻嘻地抓着他的袖子问他,庭庭,我回来啦,你是不是很想我啊。
蔺浮庭起身,从众人纷纷避开的过道穿过,语气冷淡,再也没装温柔,“办不好,这便是你最后一份差事。”
第8章 旧重逢(八) 我有个表兄叫蔺外
茶坊酒肆前往来之人络绎不绝,旗幡展展,清茶的香气溶进烈酒里,清秀的采茶女臂弯挎上竹篮,风韵犹存的酒庄老板娘半倚朱门,团扇一来一往脂粉馥郁。
这方晋南王府所在的城郭,生在最富庶的温柔水乡,热闹得不知天上人间。
朴素的茶庄门前,被赶下马车的宋舟不解地看着蔺外。
“我们还有事要办,你先在这儿等着。”蔺外说完这句话便坐上马车辕架。
马车帘子挑开半边,蔺浮庭半侧过头看过来。
小姑娘看着周围的环境,对这热闹得过分的地方无比陌生,眼中一片茫然。点了点头,缓缓哦了声,又懵懵地抬起头问蔺浮庭,“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啊?”
那一眼犹如实质的绵针,刺了他一下。有一瞬间,他想将她带上来。
“办完事就回来。”蔺外当宋舟在与自己说话,没什么耐性地敷衍过去,催促马夫赶车。
今日街上的人很多,三三两两一行,马车在其中行动迟缓。宋舟一路目送,车顶华盖渐渐在视野中消失。
无意识地捏着手指,良久,宋舟才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蔺浮庭要想做什么事情,不能带着她,大可不将她带出晋南王府。就算是带出来了,把她放在马车上,自己去办事也行。再不济,找个茶楼饭馆放下她也行。
偏偏把她放在大街上。
按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狗血故事,十有八九是把她抛弃了。
那些被父母亲人嘱咐在原地等着,他们办完事就回来接的小朋友,最后都去福利院了。
蔺浮庭此人,看她烦了,解决她的办法多的是,杀她不过吩咐底下人一句话的事。
总不能是真把她瞎编的那套做个好人不随便杀人的话当了真吧。
“宋舟啊宋舟,你看,劝人向善是会有福报的吧。”宋舟环顾四周,在一家茶庄前的台阶上坐下。
好歹还活着不是。
可走丢的孩子能去福利院,她又能去哪儿?
蔺浮庭的过去、她和蔺浮庭的从前,是一个巨大的、混沌的谜团,缠着重重层层的雾气。她身处其中,从七零八落的梦境里了解到的,也只是雾里看花。
她几乎能看见“任务失败”几个大字在巨额赔款前等待着她。
日暮将白日里压下去的料峭春寒放回人世,疏影裹着冷风覆上绣花鞋,缠绕着,顺着小腿攀爬上膝盖与指尖,冻得宋舟蜷了蜷手指。
街上热闹的人群早就消散,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商贩收拾着半空的摊子,不远处当垆卖酒的老板娘挽起散落的布巾,扭着细柳般的腰肢过来。
“姑娘,你怎么还不回家?”
她就在街对面,瞧见宋舟从一架华丽马车上下来,然后一个人在台阶上坐了一下午。
她身上的料子与寻常百姓不同,看着好上不少,只是头上不戴钗环,像是大户人家里的丫鬟。
“我等人。”宋舟将手往袖子里缩,好留住一点暖意。
等蔺浮庭回来找她的机会渺茫,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典当。摸摸肚子,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在任务里还会有饿感,可她也无处可去。
“到了晚上宵禁,城内士兵便开始巡逻,你再不回去,怕是会被抓进牢里。”
这一下午,老板娘瞧见路过不少行人侧目看她,这样的好容貌,又形单影只一个人,没有自保的能力。白日里众目睽睽,那些人有歹心也不敢做歹事,可到了晚上,在城里巡逻的士兵可不是什么君子。
老板娘孤女一人做生意,晓得世道艰辛,看见这样稚嫩的小姑娘,推此及彼,不由生出些怜悯。
下午小姑娘和马车里的贵人遥遥互望,她在边上看着,已经想象出了小姑娘凄惨的身世。
在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因姿色出众,给府上老爷做了通房,偏夫人妒忌她的美貌,便将她赶出府外自生自灭。
这不是什么漂亮事,这世道一点,风言风语就能压死女人,小姑娘也不敢说实话,便同她说是在等人。
毕竟哪有在街上等人几个时辰的。
长长叹了一口气,老板娘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些碎银,“姑娘家夜晚在外不安全,这些银子你拿去,找个便宜些的客栈住一晚也好。”
又折回酒垆,再回来手里拿着油包,“这是我今儿个买的馒头,本打算回去吃,也一并给你吧。”
老板娘瞧着她伸手接过不停感谢,惋惜地摇摇头。
银子摸起来质感挺真实,连路人甲乙丙的形象也这么立体,真是让人无比意外。
宋舟仔细收好银子,打开油包摸出一块馒头啃起来。
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晋南王府在哪儿,想回去找蔺浮庭也找不到路。
系统她一天召唤十几回,从来不给她回应。男女主没见到过,蔺浮庭又恨不得她死。
就没做过这么困难的任务。
冷风刮过,冻得她打了个喷嚏。
霜打寒枝,寒鸦惊啼,薄薄的红霞里有半弯月亮残影,藏在云后若隐若现。路边小摊已经空了,上边贴着的红纸也被风刮去半拉,打着旋儿撞上对面酒楼前的石狮子墩。店里的伙计搬出门板准备打烊。
余晖孤零零拉出一条黄白的细线,末端连在宋舟眉心。
让人无端升起一股悲凉,莫名就觉得委屈。
将剩下的馒头包好,宋舟吸吸泛红的鼻子。
先找好今晚的藏身之地再哭。
“姑娘你没事吧?”
宋舟仔细折着油包,面前落下一道人影。
抬头,是位翩翩公子。
容貌算不得惊艳,只一双眼似四月春池一湖水,温柔清澈,看人自带三分笑。
他身后还有两个姑娘,其中的绿衣姑娘不耐烦地拽他的袖子,“堂兄,快宵禁了,再不回去可晚了,你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我知道。”公子对堂妹安抚一笑,又弯下腰认真询问宋舟,“我方才见姑娘一人在此,神情落寞,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有需要在下帮助的地方?”
“……”宋舟不太适应这么主动热情的好心男人,“我没事。”
公子见宋舟一脸防备,恍然大悟,白皙的脸红涨,急急忙忙摆手,“姑娘别误会,在下不是坏人。在下只是见……”他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玉佩,“在下楚瑾,是,是好人,不是坏人……”
楚瑾一紧张,说话变得结巴起来,好人坏人来回颠倒几轮也没说清楚。
一直没说话的姑娘偷笑了一下,拉开楚瑾,同宋舟道:“抱歉,我堂兄着急起来便有些紧张。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并非坏人,只是见姑娘这么晚了还一人在外,想着若是姑娘遇上了些什么困难,我们或许能帮上一二。”
语罢又怕宋舟不信,补充道:“我叫楚歇鱼,这是我堂兄楚瑾,这位是我的堂妹楚怀玉,我们从宥阳来,就住在不远处的通元客栈,姑娘若是不信,可去那里打听打听。”
宋舟眼睛一亮。
误打误撞居然让她遇上了女主。
楚歇鱼身上有一股温婉气。如天边云、柳叶絮,周身春风和煦的气质太过明显,连出众的样貌都被藏于其中,反倒常常让人忽视过去。
女主聪明、大气而稳重,这些性格先后让男二和男主动心,然最开始吸引他们的,就是这样温婉的气质。
傻白甜女主当道的时代,楚歇鱼是难得的能倚照智慧与男主并肩的女主。宋舟翻阅小说时虽然只囫囵看了个大概,也对女主好感不低。
楚怀玉不耐烦地跺跺脚,“说那么多做什么,我们还回不回去?”
相较之下,长得明艳性格张扬不懂得收敛的楚怀玉就处处逊色女主一筹,何况对女主的妒忌心掩饰得太生涩,全然逃不过洞察人心的蔺浮庭。
“回回回,”楚瑾素来拿这位娇惯的小堂妹没什么办法,笑着哄她,“你耐着性子再等会儿,堂兄明日给你买珠花好不好。”
爱美的小姑娘闻言属实心动,眼角不屑地瞥向宋舟,娇哼出一声,小声嘀咕,“就是瞧上人家好看了。”
脸皮薄的小郎君好不容易退下的红脸复又涨红,急急低声道:“不许胡说。”
几个堂兄妹里,宋舟觉得女主不愧是女主,看起来反倒更像几人中最稳重的。面色未改,像是没听见楚瑾与楚怀玉的对话,依旧笑盈盈的。
宋舟心里很快有了计较。现在应该是楚家将两个姑娘送去晋南王府这段,楚歇鱼和楚怀玉还没入府,但也快了。她不能离目标人物太远,正好可以借助女主的帮忙再回去。
宋舟垂下眼,话里尽是委屈,“我来晋南投奔亲戚,身上盘缠用尽了,又人生地不熟,因此在这里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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