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赵长渊安抚她,将太医的话告诉她,“太医说你身体底子好,孩子没有受影响,不过得喝两天的保胎药。”说着,他手里的药喂到了她嘴边:“凉了,先喝药。”
许蕴灵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将药喝光了。赵长渊及时地喂了一颗蜜饯,甜蜜的味道代替了苦涩,许蕴灵皱起的眉慢慢抚平。
赵长渊坐在她身边,搂住她的姿势都变得轻轻的。他认真地叮嘱:“日后府里你的一日三餐都由付嬷嬷来安排,她以前有照顾我母妃的经验,若是我不在,你要听付嬷嬷的话。”
“你前日吓到我了。”赵长渊一想到她昏迷回来的场景就后怕,“这段时间由楚恒保护你的安全,他在明。暗中我抽调了数十位暗卫同时保护你的周全。如果非要出门,他们会跟着你。”
“王爷,楚恒是您的人。”许蕴灵不赞同,“他一直负责您的安全,他不在您身边,我不放心。还是让蝶影继续保护我吧。她在我身边有不短的日子,我已经习惯她了。”
“蝶影恐怕不行。”赵长渊的口吻淡了下来,“我将她调派去了别处。”
许蕴灵并未察觉到异样:“那您再调她回来。”
“灵灵。”赵长渊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她归属我麾下,犯了错,要受罚。”
许蕴灵愣住,余光瞥见他冷硬的下颚线,顿时了然。她去北声楼没有带蝶影,最终让自己差点陷入危险中。以他的性子,恐怕不止蝶影,还有其它护卫都免不了一顿“护主不力”的责罚。他们是受了她的连累。
许蕴灵内疚,忍不住替蝶影辩解:“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有让蝶影跟着,您别——”
“灵灵,她是你的护卫,却也不止是一名护卫。”赵长渊目光冷了下来,许蕴灵没有看到,她听见他说,“她是暗卫旗下专门训练的士兵,我派她到你的身边,她的职责便是保护好你。军人使命高于一切,哪怕是和她性命相比。她没有在你身边,这是事实,也是失职。犯了错的士兵,不能不受罚。你不用为她求情。”
尤其事关她的性命。他没有杀了他们,而是处以四十仗军棍,已经是看在她的面上手下留情了。
一阵沉默,许蕴灵暗叹,蝶影是他的手下,看来她是没有办法为蝶影求情了。不过,以他的性子,她受伤,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许蕴灵转而想到许安泽,她拽了下赵长渊的袖子:“那,我大哥许安泽怎么样了?”
提及许安泽的名字,赵长渊顿时心生不快。但他不会在她面前表露起伏的情绪,语气冷淡,言简意赅:“你父亲将他带回去了。”
许蕴灵挑眉:“那我爹这是知道许安泽沾上了赌瘾?”
赵长渊“嗯”了声:“他知道。”
“哦。”许蕴灵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大哥学什么不好居然去赌坊染上了赌博。父亲这次可不能轻拿轻放罚他了事。”她不是大度之人,许安泽三翻四次主动挑衅,这回还动手伤了她,总要承担一些后果。
“父亲对大哥向来容易心软,下不了手。身边又有祖母的偏爱,大哥每次受罚雷声大雨点小,到头来没有一次长记性。”许蕴灵面无表情,冷冷说,“他需要长点记性。他们狠不下来的心,我来帮。”
“不必你。”赵长渊却说,“你父亲这回不会心软。你安心待在王府里好好养身子,等胎像稳定下来再说。”
许蕴灵等不了那么久:“不行,时间太久了。我明日就回去——”
“嘘。”赵长渊食指指腹贴在她唇上,阻止她,“听话。”
许蕴灵和赵长渊对视,他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她坚持了片刻,他始终不松口。许蕴灵明白他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出去了。她败下阵来,抿了抿唇。
赵长渊轻抚她的后背,目光落在半空中的某一处,像是松了口风,宽慰说:“等你身子好了再去。”
她的伤没养好,许蕴灵清楚他的担忧。她自然不想他一直提点吊胆的,于是点了点头:“好。”
许是怀孕的缘故,许蕴灵说了会儿话便感觉困顿,她靠在赵长渊的怀里,没过多久,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睡着了。
赵长渊将人轻轻放平。周围下人屏退,他抬手捋了捋她散在脸颊上的发丝。
他说的不必,也的确是不必。他没有告诉她,许康辉将儿子带回去的那天,脸色差到了极致,是很铁不成钢,是理亏,是敢怒不敢言。许安泽伤了她,他当然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他废了许安泽一只手。
赵长渊敛下眼睑。这两天许府阴霾笼罩,许安泽成了半个废人,却因是他亲自动的手,许康辉哪怕震怒也不敢言明,对外宣称是意外。她若是回去,许家老夫人必定会迁怒她。
赵长渊转着手上的扳指,他本就不愿许家与她有过多的瓜葛,正好许安泽送上门来。经此一事,许康辉即便觉得儿子对不住她,但心里应该生嫌隙。父女关系不若当初,没有牵扯最好。
少分出去一些对无关紧要人的注意力,她便能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他和孩子身上。
*
查出了身孕,许蕴灵开始安心在王府养胎。随着天气逐渐转凉,王府里侍卫的人数一点点地增加。许蕴灵原先尚未察觉到,直到有一天,水兰从外面回来,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王府人又变多了,她才猛然惊觉,她宁静平和的生活之下,似乎藏着危险暗潮。
大宣文宗六年,一场寒潮袭来,被拦在京都城外的流民衣衫单薄,扛不住夜晚的狂风大雨,一个晚上便冻死了上千人。
尸体横呈在活人中,幸存的流民遭受着饥饿、寒冷的折磨,死亡的气息在向他们逼近。而朝廷对于他们的惨遇无动于衷。对死亡的恐惧,对朝廷的怒火堆积到了顶点,只差一个爆发的契机。
流民试图进城,却与城防军发生口角,群情激奋之下,不可避免动了手。一石激起千层浪,苦熬了一年的流民再也控制不住怒气,暴|乱随之而起。
守城城防军死守,京都三大营严阵以待。黑夜中军队快速走过,脚步声震震,仿佛地面都随之颤动。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无人安睡。城外人群嘶吼怒叫,城内寂静无声,明显的对比,更是让人感觉沉重压抑。
叛乱很快被镇压,但人民的怒火已经被激起。天灾可怖,人祸连连,河安府及周边受难的地方由于赈灾银两的不到位,官员又不作为,甚至为了一年税赋,变本加厉的苛待当地百姓,导致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地方民声无法上达天听,然而京都流民为生存却被镇压的消息传了下来。各府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一听京都遭遇,犹如火上浇油。河安绿林义愤填膺,怒斥皇帝昏庸无为,纵容狗官横行。民无饱暖,君何为圣?!
绿林起义,高举旗帜——誓为民讨道,与君偕亡!
河安府绿林造反,当朝震撼!
隐瞒了一年之久的赈灾银两丢失一案,终于东窗事发。穆文帝震怒,一天连下三道圣旨,传令兵八百里加急,火速赶至河安府:一旨命令河安府总兵王常安火速镇压起义军;二旨将河安巡抚郑维均收监关押,即刻送京受审;三旨派巡按御史萧之安开仓放粮,彻查银两失踪案,同时命工部修复水利,重铸堤坝。
小皇帝下完这三道圣旨,下意识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赵长渊。他正要细问京都城外流民暴|乱一事,外面却一声高呼——
“陛下,边境漯城告急!”
传令将士奔进朝堂,他浑身脏污,血染盔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亦是遍布干涸的血迹。他重重跪倒,额头磕地,整个脊背仿佛被压弯。
朝堂肃然,百官看到他的模样惊骇不已。穆文帝瞳孔骤然紧缩,汗毛直立,后背发凉。
传令将士狠狠闭眼,怆然出声,颤抖的声音响彻大殿,说出的内容叫所有人遍体生寒。
“圣上,半月前漯城城破……西夷蛮族,屠我满城……”
“二十万百姓,十万将士,无人生还……”
“秦将军战死城门……末将冒死逃脱,前来传令。”
传令将士死死忍住的泪水砸到冰凉的地面,他哽咽破碎,泣音颤颤。
“……圣上,城里全是大宣百姓的尸体,秦将军和守城将士的人头被挂在城墙……漯城、漯城河里流满了我大宣百姓的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101章 【101】 ·
大宣朝与西夷接壤, 边境有两处要塞,一为焚河,二为漯城。
焚河地段大开大合, 四周全是沙漠,易攻难守, 但因有赵长渊亲兵驻扎, 守城将士皆为他麾下精锐,西夷蛮族忌惮他威名,从来没在他手底下讨到好,对于焚河, 他们哪怕再虎视眈眈, 也绝不敢冒险奇袭。
与焚河不同, 位于西边的漯城背靠琅琊山山脉,山顶常年冰雪覆盖,山脊林地地形复杂。高山陡峭, 瘴气缭绕, 除了生活在里面的野兽,活人人迹罕至,没有人会进山挑战生存的极限。漯城另外两侧环水, 面向草原, 城防布置周密, 近年来又有镇远将军秦放镇守,按理来说,漯城易守难攻,怎么会那么快被西夷攻下, 甚至短时间内被屠城。
赵长渊微微皱眉,继续听传令将士说下去。
传令将士的声音平静了些, 他嘶哑着说:“……半月前西夷人骑兵夜袭漯城,秦将军带兵守城,逼退了西夷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西夷步兵竟然绕开草原,翻过琅琊山天险,从山后突然出现在城里。前方骑兵牵制,秦将军知道消息时已经晚了,翻山来的西夷蛮子见人就杀,他们连婴孩都放过……城内城外都有蛮人,秦将军两面被围,将士们扛不住……”
城中百姓酣睡,死神却悄然逼近。寥寥几句,已经足够让人联想到西夷入城后惊心动魄、且又绝望的场面。
穆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中,却觉得浑身冰冷。
二十万百姓,十万将士埋骨漯城,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没了。
三十万,这是一个庞大到无比心惊的数字。
他完全不敢深想,漯城成了何种人间惨相。
穆文帝僵硬地坐着,脑子里杂乱无序。他呆愣地望着传令将士。就在这时,满堂寂静中,赵长渊出声问道:“漯城破,秦将军战死,西夷人可有往内陆继续的趋势?”
传令将士一愣,看到是赵长渊在问话,连忙道:“秦将军战死前曾传消息去往附近城池,后来焚河常远副将最先率军支援,将西夷人打退了。其余城池已有准备,城中戒严,加强了巡防。”
赵长渊又问:“西夷翻山之前,你们可有感觉到西夷族的异动?”
“不曾。西夷人来得突然,山上虽有布防,但因多年从无一人能越过积雪和陡峰,所以城防不如城墙上布置的那般精密周全。加上他们进城时是在夜里,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在前方城头……”传令将士的叙述慢了下来,他拧紧眉头,“不过西夷人似乎对漯城城内结构很熟悉……他们进来的速度着实很快……”
赵长渊敛眸不语。秦放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兵,以前跟着他父亲冲锋陷阵,作战经验丰富。后来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了两年,他对于秦放带兵打仗的能力是很欣赏的。而且秦放与他共事时,提及过翻越漯城琅琊山的可能性。他那么有前瞻性的人,不可能毫无防备。
赵长渊若有所思,不再问话,大殿里阒静无声。
穆文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赵长渊的身上。
皇叔这两年行事低调,已经很少参与军中事务。他几乎都快忘了,赵长渊在西夷族中是有“活阎王”称号的,他有多大的本事,自己一清二楚。
穆文帝自以为在慌乱中抓到了一丝头绪,顺着往下捋,想着自己才坐稳皇位几年,怎么就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绿林刚起义,边境就不稳,时机撞得过于巧合,赵长渊又对西夷那么熟悉……
他下意识观察赵长渊,却见他面色淡然,屠城的消息没有让他掀起任何波澜,平静的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穆文帝心重重一跳,脑子里盘旋多年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如果一切不是巧合的话,会不会是……会不会是……这么多年了,皇叔忍了那么多年了……
穆文帝要紧了牙关,死命憋住要质问他的冲动。
皇帝一直没出声,下面的官员频频往上瞄。
一城被屠,西夷是完全不把大宣放在眼里,有点血性的大宣百姓,谁都无法容忍外族这般肆意践踏我朝人民。官员们乍一听完漯城的事情无不气愤无比,他们甚至都做好了皇帝会派兵出征的打算。只是眼下,小皇帝却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这让底下的官员揣测纷纷,然后若有所思的,朝赵长渊投去复杂的一眼。
内忧外患,小皇帝怕是不好选择了。
极度的安静过后,随之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文臣以李显文为首,他们眼瞧着首辅大人立在前头未置一词,他们止了细谈声,低下头,互相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垂下目光。
而另一头的武将早就按捺不住,一个个列位而出,主动请缨,陈词激昂,誓要出征,为漯城百姓、为秦将军,以及为所有将士报仇雪恨,好叫西夷蛮族知晓大宣不可欺。
武将愤慨激越,他们却没注意到穆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
李显文位于百官之首,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他撩起眼皮朝上看了皇帝一眼,而后慢慢垂下视线,看着传令将士,神情仿若悲天悯人的庙堂古佛。
穆文帝一眼眼扫过去,跳出来说话的全是摄政王的人,他倏地感到一阵心慌与烦躁,骤然喝道:“够了,不要吵了!”
下面的人猛得闭嘴,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
皇帝面色阴沉的可怕,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虚虚握了一下,勉强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西夷可恨,朕势必要他们血债血偿,但征战杀伐并不是小事,众爱卿知晓,先皇在世时便因穷兵极武而导致国库空虚。眼下这才几眼,国库尚未充裕,内乱又起,若是边境再出征,军费的筹措不是一笔小数目。”
穆文帝刻意停下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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