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一愣,知晓了皇帝说这话的意思,脸色瞬间凝重。虽然摄政王将西夷蛮族打到了北麓山下,穆文帝登基后结束了持续多年的两族战争,但国库空虚已久是不争的事实。
止戈为武,休养生息,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空话。以往的皇帝哪一个不是励精图治好几年,才使国库充盈,百姓富足。穆文帝接手了先皇留下的摊子,可他毕竟登基才五年,亲政堪堪三年,国库里能有多少。
武将叹气,皇帝说的有道理,可让他们光在朝中大骂西夷人却什么也不做,他们咽不下这口恶气,愧为守家护国的将领。
穆文帝余光瞥了眼不发一言的赵长渊,直接道:“对付西夷,这件事容朕想想。明日朝上再议。退朝吧。”
福安一声退朝,朝中官员弯腰作揖,陆陆续续走出了议政殿。
穆文帝并未动身离开,他居高临下,看着许康辉和赵长渊渐行渐远的背影,冰冷的目光陡然狠厉起来。
许康辉与赵长渊并肩而行,两人中间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也并未说话,可穆文帝只要一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身影,没来由的感到威胁和恐惧。
他不相信西夷闯入漯城是一场单纯的突袭,定然是有叛徒内外勾结。内鬼知道何安府有人正在造反,于是瞅准时机,伺机而动,在边境给他重重一击。
穆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的起伏。
这个内鬼不作他想,一定是赵长渊。
他按兵不动忍了这么多年,这次终于是要忍不下去了,宁愿与西夷勾结,也要将他赶下皇位。
穆文帝愠怒,胸膛剧烈的起伏:“福安,你说宁王妃有身孕了,消失可属实?”
“是。”福安上前一步,弯腰说,“王爷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去王府,说是宁王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奴才还听说,王妃最近都不出门了,在王府养胎。”
“孩子。”穆文帝重重地吐了口气,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样……”
也难怪了。
许康辉掌管三大营亲兵,而许家和摄政王成了姻亲,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无疑会让两家的关系更近一步,也更牢固。宁王妃虽说是女子,可这个女人却变相的将他的亲卫,送到了赵长渊的手里边……
穆文帝用力深吸了口气,似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让李显文来御书房。”
李显文来到御书房时,小皇帝正在练字。穆文帝的字师从他老师钱惟庸,写出来自是不难看的,只不过当年穆文帝还是皇子时,先皇看到他的字帖,随口说了句似女子秀气,不堪男子大气,远不如宁王小子。
宁王小子,便是老宁王独子赵长渊了。
先皇说者无意,可听者有心。穆文帝自那之后,便多了一个练字的习惯。
赵长渊常年跟宁王在军中打仗,他留在京都的笔墨字迹不多,穆文帝硬是找到了一本,熬夜看了通宵,第二天果断扔掉原来练习的字帖,重新换了一本,之后接下去的每天早中午练写字,从不间断。
只可惜后来,穆文帝的字练得好了,先皇没了,赵长渊摄政了。
李显文收回心思,恭敬给皇帝行礼。
“爱卿起身吧。”穆文帝搁下笔,开门见山道,“宁王妃有孕了,你可知道?”
李显文直起身,垂首说:“此事,臣略有耳闻。”
穆文帝屏退御书房的宫女太监,仅留下福安一人。御书房内,他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李显文,沉不住气道:“削藩尚未落实,内乱起,边境乱。许家这时候与皇叔走得过于亲近,你之前教朕徐徐图之,可宁王妃孩子都有了,朕实在等不起了。李显文,你说朕该怎么办?”
穆文帝来回走动,神色焦灼。
李显文纹丝不动,就连声音依旧淡淡的:“许总督身为皇上您的亲信,确实不该与王爷过分亲近。臣听说,许总督治军有方,可家宅内不平静。宁王妃与他大哥,也就是总督身边姨娘生的儿子,有不小的过节。”
“哦?”穆文帝停了下来,眼睛一亮,来了兴趣,“什么过节?”
许康辉自从与赵长渊结了姻亲,行为处事上更加谨小慎微。一个没有犯错的人,皇帝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将他从总督的位置撸下去。
李显文有计策,穆文帝求之不得,他催促道:“爱卿快说来听听。”
李显文应了声,说:“许总督的儿子,名叫许安泽。长得可谓一表人才,可惜年纪轻轻不学好,不久前跟人染上了赌博的瘾。他在赌坊欠了不少钱,回家途中遇到了宁王妃,为了索要银两,许安泽推搡了王妃,害她受了伤。”
“就这样?”穆文帝皱眉,不屑道,“不过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
李显文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位许公子是许家独子,许总督煞费苦心,在军中替他谋求了一个职位,虽无实权但好歹走过了兵部的流程,挂名在韩潮生手底下。而这位韩潮生,与许康辉同是淮安出身,两人情分深厚,既是上下属的关系,也是情若手足的好兄弟。”
“皇上想卸许总督的权。他不好动——“李显文看向皇帝,悠悠说,“用他儿子,却是容易多了。”
穆文帝不言而喻,眼中光芒一闪,唇角终于弯起,点头赞叹道:“许康辉这个儿子生的不错。”
“只是——”李显文面露犹豫,迟疑道,“皇上,不知您对西夷有何处置?许大人的事,是否先缓缓,等边境——”
“爱卿不必多言。”皇帝打断他,冷哼一声,“西夷?我看是我的好皇叔搞出来的鬼。派兵去打西夷,恐怕正中他下怀,好让他利用军功来营造声势,好叫他安稳坐上龙椅。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穆文帝冷冰冰道:“削藩势在必行,就趁这个时机最好。我听说河安府总兵王常安以前就是皇叔的人,在去河安府任总兵后,两个人也没有断了联系。赈灾银两,边境屠城,一环接一环,我皇叔果真好手段!”
李显文看了穆文帝一眼,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虎符。他定了几秒,别开视线,垂首道:“皇上英明。”
翌日上朝,朝上果然就是否要派兵攻打西夷产生了分歧。一帮文武大臣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语,斗嘴斗得热闹。
穆文帝心情甚好的看他们斗嘴。
他有了决断,一心认为武将出征其实在帮赵长渊,只要想办法先解决了赵长渊,边境西夷自然不会来犯。至于赵长渊在边境的那些手下,他到时派个太监去监军,替他盯着一举一动,想来他们不敢妄动。
穆文帝自认解决了一桩心事,由着下面的人吵闹,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才出声制止。
他面上自然是对武将的言论置之不理的,先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然后话锋一转,说既然爱卿如此热血,不如去帮助平定造反的逆党。由他们帮助河安府镇压叛乱,安府灾民,顺带去找找赈灾银两,肯定能事倍功半。当然了,若是找不到赈灾银,自然也是要罚的,就按军法处置好了。
此言一出,武将们瞬间噤声。他们立马意识到,皇帝压根没有派兵的想法,甚至,将他们调去河安府,说好听了是替皇帝办事,可谁不知现在河安府就是一个烂摊子。这差事办的好不好,全由皇帝一人说了算。
他们下意识看向赵长渊所在的位置,却发现今日王爷并未上朝,一个个拿不定主意。
穆文帝神色轻松,见堵了他们的嘴,留下退朝两字,起身离开。
皇帝一锤定音,武将无法,愁眉苦脸出了皇宫,随后直奔宁王府而去。
只是来到宁王府内,他们并不能立马见到赵长渊。
武将们等的焦急,对着管家不停问道:“王爷怎么今晨告假不上朝啊?这会儿真有天大的事发生啊!”
“王爷何时才能出来见我们,管家你快去通禀一声!”
“管家!”
管家让一声声催促的为难:“这……”
不是他不想去通禀王爷,而是今日王爷下了令,哪怕天塌了,哪怕皇帝亲自来了,他都不见。
几位将军有天大的事,可对于王爷来说,此刻也有件天大的事。他们就没见过王爷这般大动肝火过,吓得整个王府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不过到底见众人实在是等得着急,像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管家权衡下,怕耽误了要事,于是点头道:“王爷正陪着王妃,几位将军稍等,容我去通禀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12月前结束正文!
第102章 【102】 ·
暖阳斜照, 和煦如风,然而王府院内仿若盖上了一层阴影,清冷寂静。
宁王妃门口四五名丫鬟垂首静候, 目光安分地投在地面,噤若寒蝉。
室内极度安静。赵长渊坐在床沿, 神色冷峻, 一言不发地盯着太医把脉。他的目光总是很有分量,哪怕不说话,只轻轻瞥一眼,都叫人感觉无比压抑、难以喘息。
太医如芒在背, 浑身紧绷地替王妃把脉。明明是初秋凉爽的天气, 太医后背上愣是浸出了一小团的汗渍。
“如何了?”赵长渊沉沉出声, 难得沉不住气。
太医连忙拱手回道:“回王爷,从脉象来看,王妃的身体并无大碍。”
赵长渊的眉头瞬间皱起:“没有大碍为什么吐得这么厉害?”
他从付嬷嬷那知晓女子怀孕初期会有反应, 可蕴灵自打有孕以来反应一直很平静, 便以为不会再出现症状。今晨两人用膳之际,她没吃两口,突然扶着桌子止不住的干呕。
眼看小姑娘红润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惨白, 眼尾通红, 连睫毛都沾上了湿意, 赵长渊整颗心都不由得揪了起来。他见不得她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
可他什么也帮不了。
赵长渊恼于自己的束手无措,偏偏又不能将她肚里的孩子怎样,他心烦躁乱,面沉如水, 连早朝都无心上了。
摄政王平日不怒自威就已经叫人很畏惧了,一旦真正动怒沉了脸色, 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就是付嬷嬷有经验,安慰了一句“王妃过会就会好”,都在王爷冷厉的目光中不由得噤声了。
太医不敢有任何迟疑,当即说道:“女子孕期的反应因人而异,有些夫人会从有孕初兆时便感到恶心干呕,不得闻荤腥,严重者甚至烧心反酸,食欲骤减,难以下咽。也有些夫人一直到胎儿出生都不会有任何不适,还有则是初时无反应,到后来会出现孕反征兆,反之亦然。王妃的情况,应当属后者。”
然而太医的解释依旧没有让赵长渊放轻松,相反,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属于后者?难不成她要难受到孩子出生?赵长渊捏了捏眉心,原本对于两人血脉结晶的期待都减弱了,甚至,他内心里竟埋怨起孩子的不懂事。
赵长渊不忍她受罪,问太医:“可有什么法子,让她的反应减小些?”
“这……”太医凝神思索了片刻,谨慎道,“若是以药温补,就怕药味浓重,王妃的反应更大。臣以为,还是要注意王妃的饮食,少食多餐,少辛辣油腻荤食,多用些清淡易食之物。”
得了太医的医嘱,赵长渊的心情平复了许久,神色也缓和了。太医尽职告退,缓步退到了外间。
赵长渊定定地坐了会儿。看着许蕴灵闭目躺在床中,他抬手仔细将她的被子掖好。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指下却是皮肤的冰凉。赵长渊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褥,抽手时,却被微凉的五指反握住。
他抬眸,对上她晶亮的眼睛。
许蕴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望着他,轻声说:“王爷,您别担心,我没事的。”
她都感觉到他掌心的湿润了。他其实很少真的发火,可晨间的时间,她却见到了他难掩的躁乱与怒意。
“我知道。”赵长渊停顿了下,继而叹了一口气,心疼的不行,“我只是关心则乱。这小子真是太不听话了,尚未出生就这般折腾你。他若是再不听话,害你难受,等出来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赵长渊一脸严肃,说得煞有其事,许蕴灵失笑道:“他现在就是一个胎儿,能懂什么。”
“我听说胎儿有灵。”赵长渊一本正经,“说多了,兴许他就听懂了呢。”
许蕴灵:“……”
一时之间,她都有点怀疑王爷是不是知道“胎教”这个词了。她都能想象到,若是男孩,赵长渊定是一副严父的模样。
“王爷,您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许蕴灵不可免俗,问了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听他方才说话,似乎默认了她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意外的是赵长渊不假思索,说:“希望是个像你的女孩。”
许蕴灵挑眉:“可您刚才还说,这是个小子呢。”
赵长渊叹气,略显愁苦:“女孩是乖棉袄,定不会这么折腾她娘亲。也只有儿子,才会顽皮捣蛋,那么不听话。”
许蕴灵:“……”
得,这还没出生呢,当爹的就断定是个调皮的儿子,甚至都开始嫌弃了。
许蕴灵都忍不住同情起儿子了。
许蕴灵与赵长渊说了会儿话,管家匆匆来了。
“王爷,几位将军正在书房等您,您——”管家欲言又止,忍不住看向许蕴灵。
许蕴灵心下了然,这个点原本是下朝的时间,赵长渊却一直待在她身边,想来为了她,他今日告假了。她虽然在王府养胎,赵长渊也不许下人将外面发生的事告诉她,但她身边昨日又增加了护卫数量,足以察觉到端倪,朝廷里肯定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许蕴灵识大体,也不留人:“将军在等,王爷,您先去忙吧。”
赵长渊却不急着走。这会儿人找过来,估计是与小皇帝有关。他不紧不慢地先将手边温热的粥喂过去:“先前不是说饿了么,把粥喝了。”
许蕴灵想说自己来,无奈拒绝不过,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
等一碗粥喝了一半,许蕴灵喝不下了,赵长渊才起身前往书房。
许蕴灵坐在绣墩上,摸着小腹暗忖,外边等的将军可别误会她是什么以□□人的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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