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二郎几时被这般打脸羞辱过,面上爆红,然而在听了她的话后,潮红急速褪去,惨白一片:“你骗我!”
白珏展开扇子:“我从不骗小孩。”一节扇骨打在脸上,潇洒的气质减了三分。
“娘!”潘潮直愣愣往地上一跪,笔直笔直。他神情沮丧,眼看着都要哭了:“我也中了毒,我不能没了武功,我要是武功废了,我就会被赶出应天书院。我这辈子就废了。”
顾长思有心安慰他:“没事的,没这么严重。”
潘潮:“你闭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个好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人爹就在这呢。
顾容瑾勉强坐正了身子,运功打坐逼毒,求人不如求己。
顾长思讪讪闭了嘴。要说中毒,他们应该都中了,唯有他半点事都没,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顾容瑾大概是急于逼出乌骨青,他修炼的又是烈性功法,内力猛然冲撞,整个人忽得往前一倾。
顾长思一直紧盯着他爹,见他这般,伸手就去扶他,“爹!”
顾容瑾抬手捂了下嘴,转而看向儿子:“没事。”目光温柔,随即还笑了下。那笑容白珏太熟悉了。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一直误会了什么。顾容瑾没有不疼顾长思,相反,他非常疼他。他唯一不在乎的只有她而已。
“爹,你真的没事吗?爹。”顾长思眼里也只有他爹,这一声声情真意切。
白珏感到没意思的很,眼前上演着父慈子孝,独独她是个外人。
顾容瑾的目光落在长剑上,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白珏眉头轻皱,忽然一掌拍下,重重打在后心。顾容瑾那一口硬咽下去的鲜血就吐了出来。
顾长思大惊,扑上前就要推开白珏,眼神凶狠。被她单手握住,抬眸看向他。
顾容瑾抬起一只手阻止:“我没事。”
顾长思:“可是爹……”
白珏一言不发,凝聚内力,运转长春功,心情很不好:“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顾长思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心内又愧又悔。默默的蹲在一边,不敢吭声。
筋脉游走一遍,顾容瑾感觉瘀滞的内力顺畅了。左手的浓黑褪掉不少,整个手掌只剩淡淡的青色。
白珏却在这时忽然收了手。
顾长思紧张的直起身子:“我爹没事了吧?”
白珏:“余毒未清,自己喝草药调理吧,我没力气了。”她身上都是虚汗,坐在地上不愿起身。
潘潮浑身绵软的挪到她面前:“我,我,还有我!”
白珏瞪他:“你什么你!”
潘潮:“我不想武功全废啊!干娘!”
白珏闭目养神。
顾容瑾身体能动后,很快恢复如常,看了潘超一眼,轻描淡写道:“无妨,只是普通的软筋散,休息个两三天自可缓解。”
萧二郎面如死灰的脸当即恢复如常,看了眼顾太尉,怒火这才汹涌澎湃而来,凶神恶煞得将白珏一瞪。要不是顾及顾太尉,只怕就要上手打人了。
白珏似有所感,眼皮子一掀:“小狗崽子。”
萧二郎气炸。
夜还长,山洞口又不是个过夜的好地方。顾容瑾稍微活动了下身体,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又招呼孩子们一同离开。
山下有农舍,无论是借宿,还是府里的人找了过来,都比在这山上好。
众人都起了身,唯有白珏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百无聊奈的把玩着扇子。
顾容瑾脚下略有迟疑,幸而顾长思也发现了,问:“大姨,你怎么不走?”
萧二郎:“别管她,她肯定又要耍什么花招。”
潘潮:“对!”
顾长思实在是有些琢磨不透她,只当她现在气了,不想理他们,不屑于与他们一道,心下有些迟疑,又问了句:“大姨,你真不走吗?”
白珏用扇子点了点腿,真真假假的笑了起来:“腿瘸了,走不了。”
萧二郎:“我就说!”
潘潮:“可真会选时候瘸。”
顾容瑾:“二郎,你背上她。”
萧二郎:“昂?”
白珏颇感意外,看向顾容瑾,笑容邪恶:“为什么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合你意?”
顾容瑾背对着她,已迈步走了:“我现在怀疑你是花月教教徒,留着你自有用处。”
白珏猛扇扇骨:“你那只爪子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你都打算自个砍了吧?”
顾容瑾:“嗯。”
白珏:“……”是个狠人。
萧二郎百般不愿,但顾太尉下了令,也只得认命。然而他实在太讨厌这个三番四次欺辱她的女人,一转头又吩咐起了潘潮:“你背她。”
潘潮对萧二郎唯命是从,哪敢拒绝,背上人就走了。
顾长思倒是有心背她,但他自知体质不如人,就算主动请缨,他爹也不会答应,也就没出这个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爹,又频频回头,总觉得自己方才推了她,心中过意不去,想道歉又没个机会。
走不多远,就到了下山的路。
潘潮这一日过的惊心动魄,又一天没吃东西,早饿的饥肠辘辘,头晕眼花。背人什么的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因此毫不意外的,一脚踩上台阶,脚下一软,就栽了下去。
白珏本能闭眼,暗道这一摔免不了了,谁知扑出去的瞬间,被人自脖颈处往下一揽,箍住胸口,一碰即松,起落间就落入了一人怀抱。
这怀抱熟悉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共处 ·
潘潮被顾太尉一脚勾住,鼻尖都快触到地了,又被他一脚弹了回去。有惊无险,潘潮往后踉跄了下,站稳脚跟。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开口道谢。一抬眼,见顾太尉怀里抱了个女子。怔了怔,心里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张开手就要说话,哪知被顾长思勾住脖子,往回一拉。
潘潮挣扎了下,漆黑的夜色下,居然也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潘潮觉得顾长思一定是疯了,动静大了些,被萧二郎踹了屁。股,立马安静了。
气氛忽然诡异了起来。
身处诡异中心的顾太尉面上冷若冰霜,心内却是翻江倒海,悔得不行。他方才出手完全是下意识,等他回神,扔也不是,转手也不是了。脊背不由自主越来越笔直,简直就像那皇城墙上杵着的旗杆。人也没敢抱在怀里,两条胳膊越抬越直,越来越直。
白玨浑身冰冷,两条腿没知觉。原本刚一入他怀里,贴着他炙热的胸口,感觉还很舒服。不过片刻功夫,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挂在两根竹竿上,无所依仗。这还不如被潘潮背着呢。
“顾太尉,你要抱就好好抱,不抱就换人。”白珏手里捏着断扇戳他胸口,嫌弃的不行。
顾容瑾就等这句话,张了张嘴正要叫“二郎”。夜空中忽而一声鹰啸。众人惯性使然纷纷抬头看去。潘潮:“哇!好大的鸟!”萧二郎反手一巴掌将他的头按向□□。
也就这片刻功夫。一道黑影落下,单膝跪地:“主人。”
姜奴是外族人,即便过去那么多年,说起大周官话仍有些古怪的生硬。他身形高大,半跪在地,像座小山头。
白玨的手无意识的勾住顾容瑾的后背掐了下。她掐人有个毛病,喜欢捻起一小点肉,指甲对齐狠狠一掐。掐人者不费力,被掐者疼的要命。
姜奴抬了头,在看到顾容瑾怀里抱了个女人后,又仓皇低了头,口内道:“山路崎岖马车不好上山,都在山下候着,请主子随我来。”
顾容瑾就像忘了先前的事,抬步就走。
下山的时候,人身体习惯性往下倾斜,大概是怕她滑下去,他也没那么僵硬了,反往怀里带了带。
白玨一时倒有些搞不清他想法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猜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左不过就是见招拆招,她还能被他给生吞活剥了?
心里一放松,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也有可能是内功耗尽的缘故,不知不觉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在缓缓前行的马车里。
也没什么预兆,无声无息的,她睁了眼。
车内有一盏昏暗的羊角灯,她没动,目光顺着顾容瑾的手看去。
似有所觉,顾容瑾偏头看来。
四目相对。
片刻后,顾容瑾别开目光,收回手,倒也没见尴尬,稳得很。
“你的腿怎么回事?”他温声开口。
白玨被这一声问,心里奇奇怪怪的,转念一想,他现在眼里的可不是“白玨”,指不定他对其他女人都这样,先是不理不睬,现在又同处一辆马车,嘘寒问暖,欲情故纵的把戏罢了。
大概是她的眼珠子太活络,顾容瑾竟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家仆只赶了两辆马车,那三个半大小子挤在一起,我就坐不下了。”言下之意,我只能和你凑合了。
白玨对他是没什么好脾气的,“那也可以我和长思一辆马车,你跟他们一起。”
顾容瑾不置可否,不着痕迹的往车窗边坐了坐,就连二人不小心交叠在一起的衣角都被他移开了。
白玨见他一副撇清干系嫌弃她的样就火气上涌:“你干什么呢?”
顾容瑾:“免得姑娘误会。”
白玨:“做贼心虚的才欲盖弥彰。”
顾容瑾心里都打算出去骑马了,听了这话,反不想动了。
他有时候就会跟自己较无谓的劲,你说我“做贼心虚”是吧?我必然是要证明我没有。就算是同处一室,我也能目不斜视,当这里没你这个人。
白玨自己坐了起来,搬着腿换了个位置。她全身力气都在跟腿较劲,没留神马车忽然晃荡了下,白玨一脑门朝车架撞了去。顾容瑾忽而倾身一托,掌心稳稳当当的托着她的头又将她扶了回去。
白玨看他,却见他眼神回避,目光涣散。
“主子,您没事吧?”外头传来说话声。
顾容瑾:“嗯。”
这一声“嗯”很低,也就比苍蝇好那么一点吧。白玨只想翻白眼。
后来的路就顺畅多了,大概是家仆也小心了,车内的人没有东倒西歪,白玨心里竟还生出了几许遗憾。她刚才在顾容瑾身上感受到了些微温情,搞得她心情挺复杂的,竟然还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
顾容瑾不是话多的人,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一直秉承谦恭守礼,谨言慎行的君子风范。唯有单独面对她的时候,有那么些嘴碎。
嘴碎还喜欢管东管西,最让白珏佩服的一点,他从来不生气,不管你发多大脾气。他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克制而温柔。等你发泄完了。他先是朝你一笑,然后温温柔柔道:“你说完了,换我来说了哈。”
白玨好多次被他说的拳头都硬了又强行松开。就连牧真都说:“顾公子,你真该感谢你这张脸,这要是换成别人早就非死即伤了。”
白玨从来不避讳自己喜欢顾容瑾的脸。就连顾太师都说她,“但凡有点修养的人都不会说因为别人长得好看就喜欢他这样肤浅的话,你这样的,只能说明你无知粗鄙又肤浅!”
想起往事,白珏不知不觉走了神,等她三魂七魄回笼,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歪着身子盯着顾容瑾瞧。
这一瞧也不知瞧了多久。
顾容瑾四平八稳的坐在那,竟也没半分厌烦。
“大概是被看习惯了吧,”白玨默默的想。有些遗憾的是,曾经她看顾容瑾,不出片刻,他必然会面红耳赤,或是拿书挡或是直接推开她的脸。
十年过去,居然连害羞都不会了。
没意思哟。
白玨哼了声转开脸。
一道极其细微的呼气声响起,顾容瑾藏在袖子下的手,终于松开了些。人没动,眼珠子悄悄滑向一边。
白玨忽然转过脸来,顾容瑾快速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白玨:“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顾容瑾:“……”
白玨:“嗯?”
顾容瑾:“……”
白玨:好吧,人果然会变。
总算到了太尉府。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尉府门口都是人。
有应天书院的牧先生,萧家的人,潘家的人,太尉府的人也都站在外头。不是管家没请他们进去。而是这些人都焦急万分,太尉大人都亲自寻人去了,他们帮不上什么,更不敢进屋休息,只巴巴的候在门外等消息。
马车停下,顾容瑾终于在长久的寂静中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且在马车内歇着,一会直接载你入府。”
白玨一听又不爽了,干什么?我见不得人啊!
顾容瑾掀了马车帘一角正要下车,岂知刚露出半张脸。马车帘忽然被整个的掀飞了出去。白玨挤在顾容瑾身边,抢着要第一个下去。
她冲动之下倒是忘了,她腿还不灵便。想象中的潇洒现身,再挥一挥衣袖飘然而去根本无法实现。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马车外都是人,围了个满满堂堂,齐刷刷悉数看了过来,就跟看猴似的。
一不小心成了焦点。
白玨气定神闲的很,她年少成名,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最不怕的就是被人看。
大抵是武者本能,她敏锐的捕捉到了浓烈的杀意。
先前在山上,四面漆黑一片,姜奴又有意回避,根本没看清白玨的脸,现下她骤然现身,引来一阵骚动。姜奴不可避免的看了过来。错愕过后,杀意浓烈的几乎要喷薄而出。
顾容瑾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子往前挡了挡,也没下马车了,表情不变,吩咐道:“先进府。”
顾太尉身份地位摆在这,他不愿寒暄,也没人敢拦他。后一辆马车的人已下来了,萧潘两家的人很快围拢了过去。独独牧真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来神。倒是他的小书童叫了他好几声,牧真惶惶然回神,又看向太尉府的大门。
那一瞬,他以为看到了白玨,脑子空白了,头皮发麻。清醒过后,心口豁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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