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福看到了一张冰霜般雕琢精致剔透的脸,当时冰天雪地,她一身白衣,神色冷的与冰霜无异,然而半身染血,这血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身上溅到的。
山匪们骚动了起来,不过很快镇定,也不管旁人了,口内叫嚷着:“二当家被杀啦!”纷纷聚拢,将那霜雪一般的女子围住。
“让开。”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是极不耐烦的。
那些人不但不让,反而冲上前来,一人还不知死活的喊了句,“抢回去给大当家当山寨夫人啊!”
大概是夜色太暗,又或者女子是神鬼临世,王大福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些人都没挨近女子,就在半途中被杀了。
鲜血,肉块,搅碎成一地血肉模糊。
王大福吐了。
女子并不恋战,她似乎只是路过这里,被阻了去路心中不爽。杀了这些人后也没有片刻停留,步速依旧是不紧不慢,没看任何人,仿佛她的眼中也容不下任何人。
王家人又等了好一会,才连滚带爬的离开。他们在雪地里磕磕绊绊迷了路,左转右转。后来看到了被白雪覆盖的她。当时她几乎被冻成了冰雕,只有半片血衣刺目鲜红。
后来,她醒了,冷眉冷眼,看上去脾气很坏,不易亲近的样子。
王大福搓着手,脑子一片空白,说话颠三倒四,两手合十还拜了拜:“大仙临世,救我一家性命,从今后我王大福一定给大仙立长生牌,跟我王家列祖列宗一起供着,每日必上香拜上三拜。”
女子冰冻霜雪的脸怔住了,忽而一笑,“也罢,正好我也无处可去,就给你们家当祖宗吧。”
王大福:“……”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万坟山之所以叫这个名,是因为它曾经是个古战场,死了很多人。战士的骸骨无人敛收,就地掩埋,雨雪风吹,经年累月下来也就有了这么个名。
白日里,偶有猎户上山打猎砍柴,因有闹鬼的传闻,夜里就更不可能有人巴巴的往这座鬼山上跑了。
天还很亮的时候,衙役老三就带着京城里来的几位小公子到了这座山。本以为他们只是吃饱了撑的到此一游。富贵人家的少爷不都这样嘛,没吃过苦不知天高地厚,偏又要到处显摆彰显能耐。万坟上下走一遭,胆子大不大?牛不牛逼?也就有了吹牛的资本。
老三是这样想的,王大福也是这样想的。
等老三将几个孩子领到山脚下,站了站说:“几位爷,这就到了,万坟山也就名头响,跟旁的山没什么不同,几位略看看,咱们就回吧。”
顾长思从怀里摸出一卷皱巴巴的羊皮卷,指着某处说:“去这里怎么走?”
老三不情愿了,眼看着天就黑了,这一天黑可就不好辨方向了。
顾长思废话不多,从怀里直接掏出一张银票,“你且带路,到了地方,少不了你好处。”看他的架势,平时没少这么干。
老三展开一看,嚯!一百两!
立马屁。股一拍冲在最前面,现在别说是万坟山了,就是上刀山他都一往无前了。
顾长思给的地图标的很含糊,人在山上也更容易失去方向。不过这些对老三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压根不识字也不会看图。他心里计划的好,带他们从山这头遛上去,再从那一头遛下来,这一趟也就交差了。
如果他们是一些容易糊弄的孩子也就罢了,偏一个比一个精,后来也不用他了,自己照图认路,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再走着走着,忽然山体动荡,其中一个脚底一滑,滚下山去,其他几个去拉他,老三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起被带进了坑里。
刚下去的时候,那俩个小的就抱着哭了,瘦的那个没说话,高胖的那个显得很兴奋,“找到了!”
不过很快,他们都要哭了,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掉落的根本不是什么墓穴,而是山涧的窄缝。山涧狭窄,又高又滑,要想从这里出去,难如登天。
老三“哇”得一声哭了。……白玨这一整个白天心情都不怎么好,原因无他,她昨晚梦里又梦到那个人了。依旧是青葱少年时的模样,他手执一本书站在葱翠的竹林里。白珏就这么趴在不远处的巨石缝里偷看他。那山石嶙峋的很,一般人上不去,上去了也容易摔下去。白珏经常两条腿两只胳膊撑着石壁,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他什么时候背完书离开她就什么时候走。
白玨每每都觉得一举三得,武功练了,美少年看了,中午还能多吃三大碗饭。
醒来后的白珏狠狠啐了一口,当年不觉得自己蠢,现在每每回忆起来,只想将自己按在地上用钉耙使劲搓。……王迟背着白玨往山上走的时候,白玨的话比平时多很多。
她以前就是个废话一箩筐的人,死了又醒来后,物是人非,一时难以接受,话变少了,性子也变得古怪了。
也就在不会说话脑子还不好使的王迟面前,她才有点当年的样子。
“当年我生下他的时候,他才那么一小点,肩上还中了暗器,我以为他活不了了,没想到他竟然也活下来了,还长的那样好。你也看见了吧,玉树临风的小少年模样了,一打眼瞧去都有十四五了,大概是像他那个混账爹吧,年纪不大长的倒挺好。我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跟我差不多大,没想到比我还小两岁,啊呸!提那混蛋做什么!也不知我儿子现在叫什么,我怀他的时候,还想着他混账爹不喜欢他,就让他跟我姓,如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管他叫白小宝。”
一阵阴风呼呼吹过。
白玨安静了片刻,抓了抓胳膊,又眼珠子不自然的动了动,翻过身就去抱王迟的脖子,情绪有些紧绷,“所以他们为什么大半夜来这座鬼山啊?”她怕鬼啊!
这世上有没有鬼不知道,反正白玨怕鬼。
白玨坚持到现在摸瞎的找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所以她得弄出点动静,于是她翻身从王迟背上跳下来,也没见她怎么运功,只一掌结结实实的朝竖立的山石拍下去,顷刻间,山石移位,发出巨大的声响,似乎山体都跟着动了动。
做完这些,白玨侧耳倾听,而后指了个方向,“那边!”
顾长思等人滚落山涧的时候发出了一叠声的叫喊,隐在轰隆的山石崩裂声中。白珏想制造点响动让他们发声,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这一番动作会不会伤到人。这位祖宗做事就是这么不计后果,无论是死前还是死后又活。
倒是她人都跑出去一截了,才又悔又怕的叫道:“呀,我家小宝不会被山石砸了吧。”
心下更急,也不腿瘸了,脚下一个腾空,飞窜而去。王迟根本追不上。
山涧内,几个孩子越待越绝望,牧文牧章虽然和顾长思一般年岁,性子却很软糯,哭哭啼啼道:“我们不会就死在这了吧?”
“放心,我爹肯定会来救我们。”顾长思不甚在意的样子,也不知是该说他没心没肺好还是夸他乐观向上好。
季云泽点亮了火折子,冷静沉着道:“先看看四周有没有能点燃的柴火,咱们先……”一层凉意密密麻麻的顺着他的后脊爬了上来,他说不出话了。
其他几人觉得怪异,就着这点光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条足有一人合抱粗的巨蟒盘在山壁上,正探出脑袋朝他们看来,头有澡盆那么大,眼睛比吃饭的盆还大,猩红的信子嗞嗞几下。
老三腿一蹬,口吐白沫,直接晕了。
第4章 。母子
季云泽手一抖,火折子灭了。
孩子到底是孩子,即便长到了十四五岁,也终究还是孩子。
几人齐齐“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大力甩了过来,即便没有碰到身上,也感觉到了一阵腥风粘腻。忽而只听“咚”的一声。
又过了一会,有人问:“还有火折子吗?”
季云泽缓慢回魂:“有。”
顾长思最先反应过来,抖着声音,“女人的声音,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女人?”
季云泽:“……”头皮发麻。
牧文牧章:“啊啊啊啊啊!”
一只细滑的手从季云泽的颈侧滑到胸口,在他的怀里胡乱的抓了几把。
季云泽觉得自己到现在都没晕过去,全靠意志力强撑着,而他,快不行了。
“嗒”很轻微的一声,照出一张美人脸。然,此情此景,唯觉鬼气森森。
还是顾长思最先反应过来,“是你!”这小子的胆子似乎尤其的大。认出她后又迅速朝四周看去,终于借助星火看到她脚底下的东西,整个人一怔,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变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玨此刻哪还有心情理这胖小子,全副心神都在面前的小少年身上。心内一时间五味杂陈,嗓子哽住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当时她以一人之力为齐王军的家眷们杀出一条血路。又顺利的引走叛军。要她还是平时的她,最多受点不轻不重的伤,养一些日子照样能活蹦乱跳,可她当时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那时候是冬天,她本就高挑,穿得多,行动灵便,几乎没人知道她怀孕了。就连顾容瑾那,也是她出事前三天才下狠心寄去了信。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这孩子来的完全是个意外,一次就中,说出来有些难堪。后来顾容瑾忙着帮齐王打天下,夫妻俩个也没私下里见面的机会,白珏一直想说也就耽搁下来了。
“姑,姑,姑娘!”季云泽浑身僵直,脸红得像被火烤。
“妖女!快放了我云泽哥!”小胖子几步冲上前来,抓住季云泽的一跳胳膊。
白玨这才回神,她不知何时已挂在了季云泽身上,且将他半抱在怀里,一只手还情不自禁的摸上了他的脸。
胖子是个力气大的,一把将季云泽拉到他们身边,指着白玨:“你是何方妖孽?”
“你叫云泽啊?好名字。”白玨慈祥的笑。啊呸!那人取的名字一点都不好,没白小宝好听。
季云泽现在连看她都不敢了,整个人像只蒸腾的螃蟹,被胖子拉到身后,他就规规矩矩的站着,少年人仍是脊背笔挺,玉树临风的模样。正是她喜欢的男子模样。白珏看着神色动容,心里又是一甜一酸。
反观那胖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甚至还将腰间的短刃拔了出来,“妖女!你休想伤害我云泽哥!”
季云泽似乎这才看清白玨脚底下踩着何物,登时一口凉气吸了上来,怎么都吐不出去了。
“姑娘,你这,这这……”
白玨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脚下,沉默了下,一脸冷漠:“我说是巧合,你们信吗?”
你一个巧合,就将个巨蟒给踩死了?
鬼信!
一阵山风吹来。
火折子又熄了。
牧文牧章:“呜呜……”
又亮了,众人看去,白玨手里捏着一枚夜明珠,光泽温润明亮。
顾长思:“你不是有夜明珠吗?为什么还要拿云泽的火折子?”
季云泽脸又红了,不动声色的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
白玨:“哦,忘了。”
胖子一脸不信:“你为什么突然从上面掉下来了?”
白玨觉得这小胖子真烦,随口道:“我家王迟丢了,我来找他。你们呢?大晚上的来万坟山干什么?”
话音刚落,峭壁上忽然有几颗石子滚落下来。胖子长的蠢,人却很机灵,反应快,当即大喊:“别!”然而,已将迟了,王迟几个翻滚就落了地,两边一看,往白玨身后一站,也不说话。
季云泽不敢与白玨说话,只专注的看向王迟,说:“王迟,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是与其他人一起?”
白玨道:“云泽莫怕,我带你们出去。”
季云泽一愣,默默移开视线。
小胖子不耐烦了,“所以咱们现在到底怎么办?你们为什么过来?来的时候有没有和其他人说?别人知不知道你们进万坟山?会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白玨更不耐烦:“胖子,你很吵你知道吗?”
顾长思不忿,正要回怼。季云泽恭谨施礼,“若是这位,这位姐姐知道出路,还望姐姐能领我们出去。”
白玨抿唇笑,上前就要抓他的手,被季云泽惊慌避开了。
白玨不觉得尴尬,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顾长思牧文牧章齐齐向他二人看去。
季云泽这脸上的红是没法褪了!
白玨也没想在山风下冻着孩子,就算想拉他说说话,她也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于是她一头扎进了身后的石洞。
顾长思失声了半晌,指着山洞说不出话,若是他猜地没错,这山洞很有可能就是这巨蟒的巢穴啊。
她也敢?
几人的视线又落在那死不瞑目的巨蟒身上,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山洞里发出一些声响,过了会又归于平静。几人等的胆战心惊,季云泽终是不放心,提剑走了过去。
牧文牧章兄弟:“云泽哥!”
白玨出来,迎面与季云泽撞上,愣了下,拉住他的手,“你是不放心我吗?好孩子。”
季云泽:“……”这宛如对待晚辈的慈爱语气是怎么回事?明明我们也差不了几岁吧。
顾长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打开白玨的手,横在二人中间。
白玨不爽:“臭小子,你干吗?”
顾长思眯眼,一张大胖脸,这一眯脸上就只剩肉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吗,妖女!”
白玨秒懂,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这可是她亲儿子啊!
小胖子简直不是一般的讨厌。
白玨狠狠挖他一眼。
她打头,王迟不用她吩咐,主动背起老三,进入山洞之前还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崖壁,似乎是有些不解。
其他几个彼此看了看,季云泽说:“走吧。”
顾长思往他面前一挡,小声道:“你跟我后面。”那妖女一看就没安好心。要不是白日才见过,他真怀疑她是山精鬼怪变的。
山洞里很空旷,也没有他们预想的蛇虫鼠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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