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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又活过来了——猗凡

时间:2022-01-07 14:38:31  作者:猗凡
  也不知何时,她已经跑上了一处山头,皑皑白雪,白玨一松手,夏迎春就咕噜噜顺着山头从背面滚了下去。
  她自己也被削去了半边袖子。
  就在此刻,天空忽然一声长啸。
  白玨手里已经没有兵器了,被头领追赶在身后,几次差点滑下山头,夏迎春也不知生死。
  听到那一声长啸,她连抬头看的机会都没,只来得及两指嗦在嘴里,发出一声更嘹亮婉转的哨音。
  头领正专心致志对付她,见她已到极限,正要一刀了结,忽然一只庞然大物从空中俯冲而下。
  头领措不及防,抬手阻挡,被抓伤了手臂。慌乱匆忙间,他飞起一脚将白玨踹下山头。
  白玨也顺着山的背面滚了下去。
  雄鹰长啸,刺破长空。
  头领举起刀胡乱挥砍,深恨自己没有翅膀,否则也不会被这只畜生缠住。
  他急得大吼:“你们还在干什么?还不下去杀了她!”
  山的背面是峭壁,属下战战兢兢道:“大人,小的见过这鹰,是顾太尉的!”
  领头悚然一惊,恍惚回想起,他也见过,当初齐王和太子对垒,这只鹰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后来齐王登基,顾容瑾封官,再不上战场,这只鹰似乎也放养了。
  但若是顾太尉离京,也必然会带上这只鹰。
  念及此,领头只觉后背都起了冷汗,最后一次赶走突袭他的雄鹰,领头朝一眼望不到底的山涧看去。北坡不似南坡平缓,陡峭的仿似悬崖峭壁。也不知摔下去的两人是死是活。领头是高手自然看得出方才白玨动作僵硬迟缓,应是内力已耗尽。要是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必斩她于刀下。
  耳边的鹰啸声尖锐刺耳,又让人心惊胆战。领头不敢逗留,提刀从另一边快速跑走,心里又不免暗含希望道:也许已经死了呢?
  *
  白玨从山上滚下去,也是巧,和夏迎春挂在了同一颗树上。
  夏迎春应是晕过去了,好在枝头还算宽大,将他整个的撑住了。白玨掉在树根部,树根晃了晃,又沉了沉。
  夏迎春晕了一会就醒了,看见她,嘴一扁,要哭。
  白玨扬手笑他:“哟,挚友,又见面了。”
  夏迎春是半点都笑不出,眼泪和鼻涕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要私奔了,我要回家!我想我娘,呜呜……”
  他哭得是真伤心,伤心欲绝那种。
  白玨揉了下鼻子,心里讪讪的,没错,她原打算也是要带这小孩吃些苦头的,不过也仅限于叫他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有多美好,可不是像刚才那般生死大逃亡。
  看着他满身伤痕,鼻青脸肿,哭得一声比一声大,白玨糟心的想,该怎么补偿这小孩呢?
  咔嚓,很轻微的一声响。
  白玨耳根一动,“别哭了!”
  夏迎春被喝止,面上憋得通红,抽抽噎噎,“凭,凭什么?”
  咔嚓。
  白玨眼疾手快,将夏迎春猛得往自己这边拉来。几乎在下一秒,咔嚓一声巨响,夏迎春爬的那块地方断裂开。树冠部不堪重负,轰然坠落。
  夏迎春脸都白了。
  然而白玨心情更沉重了,因为她察觉到他俩依偎的树根部又往下沉了沉。
  这颗小树根本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抓紧了。”白玨让了让,扶夏迎春抓紧树杆,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你干吗?”夏迎春抽泣道。
  白玨看到不远处还有一颗小树自崖缝内长出,然而两者距离很远,若是她内力灌满,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她现在几乎力竭。她又不敢以脚底下的树为踏板用力蹬过去,只轻轻抬起脚,企图扶着岩壁爬过去。
  夏迎春:“你干什么呀?”他一动,承载着两人的小树又发出咔嚓的响声。
  “你别动!”这一声堪称严厉。与此同时,她一咬牙,一脚踏出去。第一脚是平稳的,等她踏出另一只脚,忽然胳膊僵住,整个人往下滑去。
  越是危机时刻,她越是冷静,虽心里直往下沉,仍死命的扣住岩石,企图稳住身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耳边传来夏迎春剧烈的哭声,她听到了指甲生生折断的声音。
  扑通!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崖下是一处深潭,下垂的重力让她直接砸穿冰层,坠了下去。
  虽手脚已麻木,然而下滑时的摩擦,她伤了手指,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浮上水面。吸入一口气后,她朝上面喊:“我还活着,没事!”
  上头的哭声一止,夏迎春的声音又遥遥传来:“下面有路吗?我能跳下来吗?”
  寒潭贴着岩壁而生,水面宽阔,仿佛没有边际。白玨试图爬上冰层,然而冰层又没有想象中坚硬,刚一使力又碎裂开了。
  她手脚已完全麻了,脸色发青泛白,好几次沉下去,又凭着一股毅力浮上来。最后她只能抱住突起的一块岩石,不让自己沉下去。
  夏迎春的哭喊声随着风声又传来:“上面好冷啊,我爬在树上好难受,我能下来吗?”
  白玨牙关打颤:“不能!你不要下来!”
  夏迎春:“为什么?”
  冰凉的潭水,让她的体温极速下降,她想睡觉,可她知道她不能睡。
  她想起了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冰天雪地,她看着孩子渐渐微弱的呼吸,心生绝望。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活不了了,她放弃了,她闭了眼。
  “我要跳下来了!”
  白玨猛得睁开眼:“夏迎春!你敢跳我打死你!”
  “下面是水池!都是水!”
  “你下来会死!”
  她每喊一句,就会停好久,仿佛是为了积攒力量。
  空旷的山野,久久的久久的回荡着她拼劲努力的喊声。
  夏迎春嗓子都哑了,绝望的嚎哭:“那我们这样会死吗?我不想死!我不要私奔了!我想回家,呜呜……”
  隔着凸起岩壁的遮挡,白玨虚弱的声音颤抖着传来:“夏迎春,你听我说,你不要大声说话了,你要保存体力,也不要让自己睡着。顾容瑾快来了,你信我!他很快就来救我们了!”
 
 
第91章 
  “阿姐,你带盛儿先走,我来引开追兵!”
  “好。”
  没有犹豫,她松开了她紧握的手。
  “许穆,我们走。”
  白玨愕然抬头,张开了嘴,李盛已经被许穆抱在了怀里。阿姐柔弱,被他一力搀起。
  李盛从许穆的肩头探出身子,朝她挥手,吵闹着:“师父,我们一起走!一起走啊!”
  许穆抱紧他不让他乱动,回头看一眼她,风雪太大,看不清表情。
  白玨扬起脸上的笑:“盛儿,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们!快跑!”
  追杀声渐近,远远的能看到披甲执锐的兵士冒了头。
  白玨压下心里那点古怪的情绪,内力灌满,通天戟在她手中发出阵阵嗡鸣。
  “我要护住阿姐和盛儿,这是我答应他的!”
  她迎上风雪,银白软甲,通天戟在雪地里划出长长的凹坑。
  人在生死面前选择自保没有什么不对,没有许穆,阿姐那样柔弱的女子还带着个孩子也走不出这冰天雪地吧?只有他们先逃出去,喊来救兵,我们都能得救。
  鲜血染红了这片天地,那些人杀红了眼,再看不见别的人,只追着她跑。
  几次力竭,几次爬起。她想,要是能有个帮手分担一下就好了,也许她就不用如此狼狈了。
  天地苍茫,她耗过了半日,又等了一日,她不明白,援兵怎么还没到呢?
  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啊。
  她的肚子好痛,她快到极限了。
  她已经记不清她杀了多少人,那些人的血染红了她的眼。
  她不想杀人,她不想杀这么多人,可是她不杀,这些人就要杀了她和她的孩子。
  领头的将领都被她解决了,剩下的几名虾兵蟹将再不敢上前,他们仿佛看到了修罗现世,地狱的来使,表情惊恐,步步后退。
  终于,他们在她再一次挥起通天戟时,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她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岩,几乎才躺倒,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隐约听到了轻微的啼哭声。
  很长时间过去,她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等她抱起躺在血泊中的娃儿,心里第一个反应是,原来生孩子竟如此简单?
  她想哭又想笑。身体已疲乏到极致,然而闻到这处浓郁的血腥味,只得挣扎着又起身,换了个地方。她怕血腥味会引来饥饿的野兽。
  再一次找到容身之处,她又昏了过去。也就片刻,她猛然惊醒,看了眼怀里皱巴巴的丑孩子,心想,真让人开心不起来啊,你爹要联合楚王,娶楚王妻妹结盟,那我算什么?你又算什么?
  啊,本来还想着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他要无情无义,我便取他一根指头,从此后两不相欠,一刀两断。
  小宝呐,从此后你娘就是你爹,咱俩快活的浪迹天涯吧。啊,抚养费是肯定要的,不能便宜了他!
  好冷啊,怎么还没有人来呢?
  阿姐有许穆护着。
  我已经拦下了所有的追兵了,为什么他们还没请来援兵?
  要是许穆能回来看一眼也好啊。……阿姐明明知道我怀有身孕,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为什么她还要带走许穆?
  为什么她不回来找我?
  我已经到极限了,到极限了……为什么?……今日的早朝仍然是一片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临上朝前,季崇德靠过来,轻声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为官之道你都懂。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妹夫,适可而止啊。”他叫这一声妹夫,也是最近被有心人挑拨离间,弄得心烦。
  顾容瑾忽然发疯般的查贪腐,肃清朝堂,与他之前春风化雨般的克制,铁血的仿似是两个人。世家大族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何况是顾容瑾这样的大动干戈。外头已经有流言蜚语了——外戚干政,把持朝政。顾家一门两父子,一人位居太师,一人高居太尉,文臣武官身居高位。荣耀煊赫,不可一世。
  早些年也有人说,不过都是小股势力,这话压根传不到季崇德耳里。或许过去的很多年,在他们眼里,季崇德牧真以及他们背后的白家军都跟顾容瑾穿一条裤子。
  近些日子,风向就颇有些意思了,试探的话若有似无的传进了他的耳里。
  季崇德与牧真一说,二人都很担心,这些人能将话传到他们这里,私底下不知又会有何动作。
  顾容瑾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拉仇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朝堂上,小皇帝一双眼就落在他舅舅身上。他母后昨晚才找他聊过,让他压着他舅舅点,否则这样下去,恐生变故,对他舅舅不好。
  小皇帝这政权来的不容易,虽有舅舅他们一力撑着,然而旧朝老臣联合施压,也经常让他透不过来气。
  小皇帝年轻气盛,也曾想过大权在握,他舅舅还劝过他,为君之道切不可急躁,当徐徐图之。如今看这些老臣被他舅舅压着打,敢怒不敢言,简直要拍手称快。
  这个年,很多人怕是要过不好了,小皇帝最近却吃得多,痛快!
  很突然的,大殿外传来一声尖啸。
  彼时,顾容瑾正半眯着眼,懒得听几位大臣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辩驳清白。
  证据确凿,任他巧舌如簧都不可能脱罪。
  太师已称病好几日了,儿子朝堂上作妖,外头不好的风声他也听见了,未免真被有心人利用,说他顾家把持朝政,他都已经做好了退下来的准备。然而,顾容瑾又找过他爹,言辞恳切,说大周国不能没有他这样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坐镇,只需再等等。
  顾太师无可奈何,只说了句,天都快给你翻过来了!还还不赶紧收手?你到底在急什么?
  片刻后,一声更加高亢绵长的鹰啸在空中响起。
  一直稳如泰山的顾容瑾猛得怔住,神色大变,转身就朝外走去,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了跑。
  这只鹰是白玨抓来的,也是她亲自熬出来的。训服了才转送顾容瑾。
  她总喜欢送人礼物,还经常捏一些奇怪的名目。
  这只鹰叫白王王。
  白玨惯会撩人,送他时说:我不能时时陪你,但是这只鹰可以,它叫白王王,见它如见我,你可要时时想着我。
  顾容瑾至今记得,白玨死的那天,雄鹰长啸,徘徊不去,嘶鸣也是如这般的尖锐,几乎要刺穿耳膜。
  *
  一列人马呼啸着从城门飞驰而去。惊得守城的士兵一屁。股摔倒在地,惊惶难安。
  路上,赶着来汇报情况,候在宫门外不得而入的侍卫已经将白玨的行踪报告了。顾容瑾直觉不对劲,有那么一会,他倒是情愿她真的私奔了。
  同样的冬日,风雪冰冷刺骨,旧日的情景鲜血淋漓重现,是他怎么也挣脱不开的梦魇。
  沿途,他看到了被掩埋的血迹,以及打斗的痕迹。
  脑子木涨涨的,是没有知觉的,空白的。山路难行,他当先一人,弃马狂奔。
  雄鹰终于在山头盘旋,不再行进。
  顾容瑾脚步一顿,一丝犹豫也无,纵身一跃。
  廖凤他们没跟上,远远看见,肝胆俱裂,狂吼出声:“大人!”
  极速下坠的寒风犹如冰冷的刀刃刮在人脸上,他手中握着匕首插入岩层,减缓下降的趋势,直到与趴在树干上的夏迎春错身而过。顾容瑾再不迟疑,收了匕首,任由自己坠。落下去。
  咚,他沉入水中,同时也看到了大半身子沉在水中的白玨。
  顾容瑾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当他将她拥入怀中,那一刻应是忍到极致,脖颈到手臂青筋暴起。
  白玨眼还是睁着的,看到他来,大概是想笑,才发现脸都冻僵了,想说话,嘴张了张又发不出声。
  她想说啊,这次总算是等到了你,还好我没放弃。
  然后就任由自己晕了过去。
  *
  仿佛是陷入了无尽噩梦,总也杀不完的敌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死亡的恐惧,被抛弃的绝望,那一瞬心底的黑洞仿佛被无限扩大,无数的负面情绪蜂拥而至,几乎将人淹没,她像是溺死的人,没有生机,只能静静的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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