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打一架。”
王知勇摇了摇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用力挤出一个笑容:“不了,师妹,我打不过你。”
慕朝却将伞忽然扔到台下,俯身从他手中抽出手帕,用力撕碎扔在地上。
王知勇震惊地看着布料碎成几条,落在地上,被风雨卷席,终于没绷住,红了眼眶:“你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凌空一脚,半分没有留情,一下将他踢到了论剑台另一端。
胸腔震痛,王知勇没绷住,吐出一口血。
下一秒,脸上一痛。
慕朝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里的轻蔑呼之欲出:“服吗?”
大雨愈发滂沱,浇在脸上,王知勇的眼睛忽然红了,他攥禁拳头,用力道:“不服!”
为什么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他!
无论他拿出十二分的善意,别人都装作看不到,他做错了什么?
笑是错,哭是错,站是错,坐是错,呼吸都是一种错。
“为什么都要欺辱我……”他颤抖着开口,声音在大雨中轻到快破碎,“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欺负我?我不是人吗?我不是人吗?!”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重,像是要将多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王知勇攥着拳头,用力推开慕朝的脚,撑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冲慕朝扑了过去。
确是连衣袂都没有碰到,反而被他横着肩膀重重摔在地上。
“服了吗?”慕朝又问。
王知勇颤抖着又爬了起来:“我不服!”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抓住慕朝的手将他压制在地上,挥起拳头就要揍下。
却反被慕朝抓住手腕,压在了地上,狠狠地揍了几拳。
“服不服?”
“不服!”
“我不服!”
“我为什么要服?”
“我是王知勇,我叫王知勇……”
大雨被哭声与怒吼声淹没。
在不知道第几次将人打飞之后,慕朝捡起了雨伞,回到他身边,看着他眼底的猩红,像只断尾的狼崽子。
慕朝终于道:“尊严从来不是靠强弱,不是靠别人,而是靠自己。”
雨还在下。
王知勇躺在地上,哭了不知多久,才终于爬了起来。
他提起地上的破剑,转身离去,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慕朝叫住他:“等等。”
王知勇脚步微顿,低着头不看他。
慕朝从袖口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没有碎成布条,手绢右下角,那个“勇”字在大雨中愈发刺目。
王知勇握紧手帕,瘦弱的肩膀似乎快被雨水压垮,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猩红的眼睛,落在慕朝脸上,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道:“谢谢。”
第26章 一刀结果了百年的恶蛟
之后几天, 慕朝一直没有见过王知勇。
有人说他终于知晓自己没有天赋,离开了雁归山,回乡下放牛去了。也有人说他想不开, 跑到赤海堕魔了。
直到论剑大会正式开始的当天, 王知勇终于出现了。
依旧穿着一身带补丁的布衣,背着最低阶的三尺青锋,神色憨厚地站在人群中, 一副怯懦的模样,那般不显眼, 又那般格格不入。
见到慕朝,他咧了咧唇笑了。
与以往没有半分不同,就好似那日的大雨将他的记忆都给清洗干净了。
洗完后,他还是王知勇,那个出了名的废物。
慕朝收回了视线。
看来无论被人怎么对待都没关系,啧, 废物就是废物。
高台上, 各宗的长老还在轮流讲话, 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 又臭又长。
慕朝顶着大太阳,听得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 才终于听到了雷鸣般的鼓掌声。
发言终于结束了。
随着一声鼓鸣号起, 论剑大会前的热身日正式开始。
是的, 还有热身日。
论剑大会主要就是各路仙门新秀在群山之巅参与比试, 分个排名先后,排名决定了以后在仙门百家的地位。
排名太差,不止是丢自己和门派的脸,更是丢整个世家宗门的脸。
论剑大会一般点到为止, 不会有什么危险。
真正危险的是比试前的热身选拔赛。
群山之巅位于天荒坪。
天荒坪是什么地方,它被人称为小死地,到处充斥着毒瘴、妖兽,是不折不扣的险境。
参与比试的新秀们必须得成功通关天荒坪,找到上山之路,再经历山上的重重难关,才可最终立于群山之巅。
而天荒坪的天然结界会导致每个人的起始点不一致。运气好的,可能开场就在山脚,运气不好的可能开场就坠入了妖兽堆。
为了避免初出茅庐的新秀们中有气运相差过大的,或是一时适应不了,无法应对困难的,可在天荒坪第一阶段结束以后,先回宗门好好思考,是否继续参与接下来的比试。
生死无悔。
这种弄不好会导致或死或残的下场,没有人敢负才傲物,拿学过的理论知识去对抗真正的险境,实属莽夫行为。
这种情况,单独独斗显然不得行,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组队,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结果临近天荒坪的时候,众人绝望地发现提前抱好大腿根本没有用,哪怕手拉着手组队,进去之后,该被传送到去哪就是哪。
江文薏原本约了几个剑宗的师兄,结果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毒龙沼。
毒龙沼是天荒坪的最中圈,也是最危险地带,据说这里有一条百年修为的恶蛟,尝过不少人肉,品过不少鲜血,沼泽之下全是人骨。
也不用据说了。
江文薏咽了咽口水,那恶蛟此时正卧在冒着毒泡的沼池之上,双眸紧闭,不知是假寐还是睡着了,尾巴轻轻摇晃拍打着泥沙,时不时呼出一声重气,吓得人心胆俱裂。
江文薏:“……”就,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
江文薏僵硬地往旁边瞥了一眼,面色更僵硬了。
哦,还真有。
只见沼泽边的枯木下,齐刷刷地站了一排人。
除了几个其他门派的剑修,还有雁归山剑宗的几位师兄妹们。
江文薏一眼就望见了人群最右侧,抱手靠着枯树,冷淡地望着毒沼的慕朝。
他似乎没什么精神,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倦意。
真是,冤家路窄。
偏偏路窄的这位冤家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只得装得文文静静的模样,温声细语道:“堂姐,太好了,我们是一组呢。”
慕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是吗,他怎么感觉这声“太好了”像从齿缝中蹦出来的呢。
他收回目光,并不理会。
被忽视的江文薏捏了捏指骨,气得想翻白眼,却到底将假笑镶嵌地更彻底了。
挨个给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后,她又站回原位,看向慕朝。
慕朝现在对戏精的表演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快点结束第一阶段,回去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蚂蚱兔这具身体最近越来越嗜睡,常常沾枕就陷入黑暗,早上又难以挣脱梦魇。
有些犯懒得打了个哈欠,慕朝往旁边扫了一眼,选了个看上去最靠谱的问:“喂——”
萧图南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慕朝:“第一阶段怎么结束?”
萧图南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长老们的发言:“要么大家都到山脚集合,视为第一阶段结束。要么把守阵的恶蛟灭了,解除结界,也视为第一阶段终止。”
解除了结界,那大家第二次入天荒坪的时候就不会被随意打散传送了。
说完,萧图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恼怒道:“你这个废柴凭什么问我,自己集合时不听讲的吗?”
他没有见过妖市上,慕朝单方面暴打天工门少主的事情,只听几个人传过,完全不信。
至于上次长冢门踢馆,他虽然在场,却仍不觉得有什么可刮目相看的。不过是打败长冢门一个不入流的女修罢了,也不能代表什么。
因此在他眼里,“江雪深”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废柴。
至于武莽被打败,呵。大抵是让他的吧。
“哟,这不是雁归山两大废物吗?”他正想着,一个尖锐声音打破了阒静。
说话的少年身着金衣头戴碧珠,浑身上下五彩斑斓,仿佛孔雀开屏。
另一个应当是他同门,含着公鸭嗓附和道:“真是天道不幸啊,第一关就碰上拖油瓶!”
萧图南顿时有些不乐意,虽然江雪深确实是废物,但对他来讲,废物也是雁归山的废物,哪轮得到到外人插嘴?
他不屑地扫了那两个人一眼,嗤笑道:“既然两位说别人是废物,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不如斩杀个恶蛟我看看?”
“或者……”他顿了顿继续道,“不如向我们示范一下,怎么离开这毒龙沼呗。”
想要离开这里,只有一条路,便是沼泽上方,快没入水中的独木桥。
但是无人敢先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在踩上独木桥的瞬间,被恶蛟拆骨入腹了。
那两位脸色顿时有些不好,恨恨地别过头,嘴里的嘟囔可一点都没少。
也不止他俩。
几乎所有被传送到这处的人都在责怪着,责怪自己运气不好,责怪有个拖油瓶。
江文薏听得心惊胆战,深怕这群人把那恶蛟吵醒,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每个人都在碎碎念,却无人敢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靠在枯树边的少女忽然拍了拍裙摆,提着三尺青锋往沼泽走去。
江文薏最先发现:“你要做什么?”
慕朝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哈欠,将剑竖竖地握了起来:“看不懂吗,我要杀了它啊。”
杀了就可以回去睡觉了,再不离开这里,他怕是得昏睡在这。
江文薏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萧图南又急又怒:“你是不是有病!这是百年恶蛟!”
另外几个人也都面面相觑。
方才恶语相向的孔雀,立刻绷不住了:“你想死别连累我们!!!”
话音刚落,那恶蛟忽然睁开了眼睛,蛟尾一顿,从沼泽中抬起头来。
下一秒,血盆大口拉着银丝恶狠狠地张开,咆哮声震天动地!
所有人都拼命向后退去,但身后只有陡峭岩壁,已退无可退!
“江雪深!!!你有病吧!!!”萧图南大叫。
恶蛟已腾空而起,越过沼泽,踩过枯枝,狠狠冲孔雀男飞去。
“啊啊啊啊啊!!!!!!”孔雀男吓得用剑乱挥一通,结果“咔嚓”一声,恶龙咬过剑身,玄铁尽碎!
眼看着恶蛟滴着涎水,朝他狠狠咬去。
江文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所有人的呼吸几欲停滞。
想象中的血腥场面终于到来!
只听“噗嗤”一声,剑锋入肉,狠狠切开。
孔雀男脸上一烫,失声地张着嘴巴,颤抖着抬头,却看到了一双微微低垂的杏眸。
眸中含着几分不屑与冷漠,而后,嘲讽的声音落在惊悚的场景中:“一群废物。”
孔雀男摸了一把脸,黏糊糊湿答答的,摸下一手的血。他的面前一只蛟头裂成了两半,死不瞑目。
这个女人,一刀……一刀结果了百年的恶蛟?
百年的恶蛟……就这?
孔雀男瘫坐在地上说不出话,只觉得脑瓜子隐隐作痛,好似刚刚那一件,他想劈的其实是自己……雁归山出了名的废柴的真实实力,其实是这样吗?
慕朝眯了眯眼,觉得自己快睡着了,扔了剑便往薄雾外的出口走去。
不管了,先回去睡觉,不管什么天荒坪,群山之巅,论剑大会的,都明日再说。
蛟龙的尸身瘫在血色之中,很快化为枯骨。
没有人见到蛟骨中间有一道刺目的光晕。
江文薏顿了顿,俯身去看,待那光晕消散,骨缝猝然碎成粉末。
这是……灵力。
超过炼气期,金丹期,甚至于,可能是已入化境的灵力。
江文薏忍不住蹙起了眉。
直到萧图南催促道:“师妹,先离开这。”
她这才起身,露出笑来:“好。”
.
仙门没有隔夜的八卦,天荒坪的守阵妖兽被一刀结果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各大宗门。
这还只是论剑大会的第一天,便出了这么个少年英雄,传奇人物。
而这位少女,在今天之前还只是一个被退婚的,问道十几年仍在炼气期的废物。
慕朝回到江府的时候,江府已经聚了许多客人,大多数还是雁归山的各宗长老。
见到他回来,徐长鸣率先笑道:“我就说我们小雪是可塑之才,到时候论剑大会必能名列前茅。”
慕朝:“……”
他实在没有力气与这些人废话,转身便想回屋睡觉。
谁知道又被江岳拦下:“既然初战成绩不错,晚些到习武场让叔父见识一下功法进步如何。”
“我看小雪周遭气息,似乎是有破境之感,不如先测下灵石,看看现在的修为到何境地了。”有人接道。
慕朝蹙了蹙眉,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苍劲的脚步声。
随即,门口的光线暗了暗,有个中年男子跨过门槛朝他而来。
男子身上似乎还沾着初春的寒意,靠近时,能嗅到落梅的浅香。
慕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男子刚过不惑之年,两鬓却生鹤发,眼尾微微挑了几道浅纹,却难掩年轻时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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