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约而同仰头去看。
不知什么时候,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天上乌云密布,眼见着黑云滚动,响雷声不断。
那一片乌云由远处飘了过来,远远看着都仿佛都能瞧见云层里的雨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这一回,满场的人都没空再去理会马娟兰,而是像给狗撵着一样蹿回了晒坪上铲谷子。
一个负责值班晒 * 坪的人尖声喊道:“要下雨了!”
一边喊,一边跑去一边的树下面找锣鼓,找到之后一手一边,“砰砰砰”地冲着村口的方向敲:“下雨了!!!来人啊!!收谷子啊!!!!!”
马娟兰站在原地,手还指着天,周围却已经没有一个人看她,甚至赵金莲都抢着去收谷子了。
村里人的口粮,多收一点是一点。
这场雨来得快得可怕,从天黑到雨下下来,中间只隔了几分钟。
晒坪上的人全数被淋了个落汤鸡。
饶是这里有好几十号人,又在马娟兰他们过来之前已经收了一半,还是有几百斤谷子没有来得及收好,被大雨直接浇了个透。
幸好其他的谷子都已经堆成谷垛,上头用好几层油纸、油布、塑料罩好了,下面又压了砖块,保证不会进水。
而等到村里人匆匆赶出来的时候,大风和着大雨已经吹得人都要站不住了。
众人一路冒着雨出来,心已经凉了半截,到了地方本来以为要急着抢收湿谷子回去晾干,免得发霉,谁想见晒坪上干干净净的,几十堆高高的谷垛四散开来,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角还有些湿谷子,已经有人在收了。
聂正崖也不用他们问话,急忙先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强行压到了身边的苏净禾头上,又挥手叫后头小孩:“别收了,小孩先回家了!”
又跟后来的队员说:“谷子收好了,雨太大,大家伙都先回去吧!”
而不远处,马娟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里机械地装着一袋湿谷子,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呢?
没道理啊!
而赵金莲唯恐被人找麻烦,一等到聂正崖说可以先回,第一个一溜烟就跑了。
***
这么大的雨,聂正崖自然也不能去什么修路队了。
他把苏净禾护在自己身后,拉着人回了家,当先给她打好了热水,推她去洗澡。
“别看是夏天,给冷雨湿了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感冒了!”
苏净禾知道自己身体素质的确一般,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去了,领走前转头看聂正崖,叫了一声“二哥”。
她不用说话,聂正崖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笑着应道:“我在外头洗,还有热水。”
苏净禾这才放心地去洗了个澡。
她心里挂着事情,匆忙洗了个战斗澡就出来了,然而一出门,才走没两步,却一下子站定了脚步。
屋檐下,聂正崖赤裸着上半身,正在用毛巾擦着头发。
他肌肉结实有力,胸膛精瘦,腰部紧实,动作之间,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充斥着阳刚的力与美,却又一点都不粗鲁。
头一回,在一直认定是“哥哥”这个特定代称的聂正崖身上,苏净禾意识到了“男女有别”这个词。
她脸上涨得通红,几乎是一瞬间就退回了小隔间,还不小心撞翻了地上的木桶。
聂正崖听到声音,有些担心地走近了问: * “怎么了,小禾?”
苏净禾在里面含糊不清地回道:“没事,不小心踢到桶了。”
聂正崖在外头敲了敲门:“没有哪里伤到吧?”
苏净禾的脸更红了,只好以手做扇,朝着脸上扇了扇风,这才匆匆把门从里头打开,走了出来,勉强笑着指了指里头地上的桶道:“没事,就是踢了一下,没有碰伤,也不疼。”
她只觉得丢脸,说话的时候声音又低又软。
而对面的聂正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半干地披在肩头的乌发,连鼻头都是红红的,就着那说话时低软的声音,几乎要从他的耳朵钻到心里。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觉得自己好像得了病,却又不一点都不想这个病好,只想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人,怎么看怎么可爱,情愿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第36章 震惊
苏净禾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光着膀子的上半身, 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了出去。
聂正崖呆立原地片刻,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收拾起小隔间里被踢翻的木桶。
他伸出手去,本来要捡起掉到地上的衣服, 只是才拾起来, 忽然察觉到自己拿的是苏净禾贴身衣服, 顿时面红耳赤, 慌得连忙撒了手。
两个人住在一起,吃也一桌,睡也只隔着一屋,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
聂正崖一直都知道苏净禾早就来了月信,他学过生物, 知道女生的正常生理反应, 甚至每逢到了一月一次的时候,还都会更体贴照顾。
至于一年前她身体慢慢长大,以至于不得不换了贴身衣服的事情,最开始还是他厚着脸皮去镇上找的布料。
然而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一心一意只是去找料子,平常看到被苏净禾单独晾到一边,还特地用衣服挡起来的内衣时,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种情绪在心里酝酿着, 一时半刻好像可以压住,可他总觉得被压得难受,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冒出来。
净禾长大了……
现在就有乱七八糟的人在打她的主意,想要上门来说亲。
自然小尾村里挑不到什么他看得上眼的, 可将来出了这个地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一想到自己如珠如宝呵护的人,将来要嫁去别人家,看不到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给别人辛苦操持,他就心里泛着又酸又苦的水。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他还是不愿意去想,把这个念头压下,整理好东西,这才走了出去。
厨房里,苏净禾烧了一大锅水,正在用刀背拍老姜。
大块大块被拍碎的姜被丢进了锅子里,等到煮出了姜味,她又下进了好几斤土黄糖块。
聂正崖在外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走了进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煮这么多?”
苏净禾出来缓了一会,已经恢复正常,笑着回头说:“我煮点 * 姜糖水,刚刚大家都被雨淋湿了,大人还不要紧,就怕小孩会着凉,况且衣服都湿透了,回去多半要给家里大人骂,我去说一声。”
她笑意盈盈的,和着屋子里甜丝丝带着辣的姜糖水味,看得聂正崖的心也跟着软和下来,笑着说:“好几十户人家,你一个人哪里送得过来,我跟你一起跑一趟吧。”
今天千钧一发之际,居然真的下起了雨,而大队里的粮食并没有遭到多大的损失,这让苏净禾想起来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她忍不住感慨:“还好二哥回来了,光我一个人,肯定不敢马上收谷子,那就抢不过来那么多粮食了。”
又好奇地问:“二哥,要是最后没有下雨,我们又把粮食收了,那怎么办啊?”
聂正崖置之一笑:“没下雨就没下雨,以前做了这么多,也没另外给什么,难道还能把我们怎么吗?”
最让人自责的事情不是做不到什么,而是明明有能力做到,偏偏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做成。
他不想让苏净禾以后想起一想起这件事,就后悔不已。
说一句不谦虚的,小尾村里粮食能有今天的产量,少不了他们两一半的功劳。
干的活多,功劳也大,可他们平常都拿跟别人一样的公分,今天也没让大队里其他人多费什么力气,没道理还被责怪。
虽然现在吃的都是大锅饭,可真正能干活的一样多的是人抢。
真有人敢在背后说闲话,招春平要是够聪明,就应该主动冲到前面了,否则以后谁还肯出力?
况且他一向知道苏净禾的性格,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既然开了口,必定有原因。
苏净禾抿嘴笑,也不说什么,只把大锅里的姜糖水用两个水壶分装出来。
聂正崖两手一边一个,当先提着走了出去,对着苏净禾列出来的名单,去给各个小孩家里送姜糖水。
***
暴雨说来就来,小尾村在田里干活的人半点准备都没有,全给浇了一身湿,纷纷匆忙找地方躲雨。
被抽了不少劳力去修铁路之后,村里剩下的人手本来就有点紧张,大家伙嘴里纷纷抱怨着县里的领导不地道,又发愁地看着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雨势越来越大。
“稻杆都来不及收!”
“我家衣服也还晾在外头,也不知道两个长没长眼睛,记不记得去收。”
众人躲着雨,先还有空说闲话,说着说着,忽然有人醒悟过来,嚷道:“今天队里是不是在晒谷子的!?”
这话一出,个个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家伙都着急起来,有人还想冒着大雨往村子里冲。
边上的人急忙把她拉住:“这么大雨,肯定早就给淋湿透了,又离得这么远,你跑再快也没用,别说我们,他们留在村子里的多半也来不及收。”
一时人人都唉声叹气起来。
雨势那么大,就算明天有太阳,沤这一晚上,谷子也要损失不少。
小尾村这两年收成 * 好了不少,现在一下子坏了那么多谷子,说不定又会挨饿,让人一想起来,就止不住地难受沮丧。
大雨一下就下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天色渐黑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众人看这样子,也再没有原本的侥幸心理,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回村,正走在半路上,却见后头一行人急匆匆走过来,足有一二十人,都很眼熟。
其中有隔壁村的夏队长,也有小尾村的招队长,两人各领着一队人,像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走得快。
看到这群田里干活的人,招队长急忙问:“村里晒的谷子收了没?”
原来是看到下雨,怕村子里谷子出问题,立刻跑回来了。
他见众人面色灰败,也猜到了结果,一跺脚,“唉”了一声。
此时正好到了两个村相交的路口,招队长转头问隔壁的夏队长:“老夏,你们村的谷子打算怎么办?”
夏队长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看能不能各家带回去用火烘一下吧,能救一点是一点,总好过全毁了……”
又问:“我这里倒是还好,只晒了一小半出去,早上听说你们小尾村晒了一半谷子,这回损失估计大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招春平苦笑着摇头:“能有什么办法,就跟你一样,只盼明天不要再下雨,来几个大晴天。”
又说:“你就好了,秋天还有二道粮,不像我们这……”
小尾村大部分的水田都在山上,水源不够,只能一年一熟,可附近几个村子的,有些只隔了十几里而已,都能一年两熟,日子比小尾村的人好过多了。
夏队长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说什么,一来心里虽然着急,然而看到有比自己村损失大得多的小尾村在,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带着人告辞走了。
招春平也冒着雨带着人往回赶,路上一边大步快走,一边给各家分派任务:“一会到了地方,看有多少是湿谷子,一家领二百斤湿谷子回去,今天晚上都在屋子里烧火盆子……”
有人就问:“大队长,那明天要是出太阳了,各家还要不要把谷子抬出去晒?”
招春平咬着牙,也不敢说话了。
像今天这样,大雨说来就来,明明早上中午太阳还好好的,谁知道就是眨个眼睛的功夫,就把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这种毫无预兆的雨,哪个能猜得到啊!
***
一群人紧赶慢赶,特地抄了一条近路,终于赶在天黑前从村后回到了村里。
招春平来不及回家,敲了两下离得最近的大队干事的门,也来不及等里头回答,已经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领着一群人走了进去。
那个干事居然真的在家,不但在家,还一边给家里两个孩子脱衣裳,用毛巾给他们擦头发,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给你们去上课,不是叫你们逃课出去玩,淋得一身湿的回……”
她说到一半,见两个小孩嘻嘻哈哈地笑,气不打一处来, * 往手里拿个孩子屁股上拍两巴掌:“还笑,还笑!正事一样不会做,就晓得见天在外头浪!”
挨打的小孩嘻嘻嘻地躲开,一点都不怕她,只嚷着说:“苏老师带我们出去的,又不是我们自己逃课!”
那个干事举起手正要再打两下,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招春平带着人冲进来,整个人也懵了,问:“招队长,怎么了?”
招春平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看到这干事居然还若无其事,一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样子。
他气得不行,也没空管那么多,只叫道:“晒坪上的谷子怎么样了?抢回来多少?湿了多少?现在湿的收到哪里去了?”
又说:“我先去敲锣召集大队里的人,你去点点数,看到底有多少是湿的,一会喊各家把湿谷子分了,在家里晒晾……”
他见那个干事半晌没有说话,又催道:“在这里干耗着干嘛,还不快去!”
那个干事有点陪着小心地说:“队长,咱们村里的谷子都收起来了,只湿了几十斤,已经拖到库房里晾开了……”
招春平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不是说雨下得快吗?谁这么快手脚收起来的??”
那干事笑着说:“是正崖跟小禾,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他们两个硬是说书上写了今天会下雨,带着人把谷子收了,我还当他们瞎搞,谁知道真的眼看着雨下下来,一眨眼功夫就到处淋湿了……”
她也不好意思当着招春平的面说马娟兰拦着不肯收,险些酿成大祸的事情,只好把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人夸了又夸。
满屋子后回来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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