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cm大高个站直的那一瞬,祖荷忍不住“wow”一声,喻池的确不像要换一根假肢,或者换一片“肌肉”的着装:以往的休闲长裤不见了,也没有卷起裤管,眼前是一套让人眼前一亮的打扮。
身上一件深蓝色冲锋衣,下面一条宽松黑色五分裤,底下一条黑色运动打底裤,左裤管从膝盖处剪掉,撕掉“肌肉”的假肢暴露出黑色合金“胫骨”,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显然新买的,才会穿进室内。
下身统一的黑色,一来模糊接受腔和裤管的分界,二来黑色增加机械感和冷酷美,黑色合金假肢像与生俱来,增加高科技的睿智感。
最主要这样打扮方便他冬天开关关节锁。
喻池在他的外表极限上做到了最美。
喻莉华闻声过来,也像祖荷驻足哑然。
喻池问:“你们觉得怎样?”
他去向舒那配假肢时,看到广场的滑板少年也是打底裤加五分裤的打扮,而他们这个时尚迟缓的城市,打底裤还是女性专属,路上鲜少有男的这么穿,在校园里更是绝迹,甚至会被当成“娘炮”。
然而校运会暴露假肢让他粉碎“假肢羞耻”,这样的“着装羞耻”只如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喻莉华也是先注意到他撕掉的“小腿肌肉”,向舒也说那只是鸡肋,不过为了平衡两边裤管的视觉效果,所以运动型假肢直接弃用,减少不必要的阻力。
喻池出事后,喻莉华认识许多类似情况的家庭,有些家长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孩子的特殊,诚然他们没有低估人性的复杂,但如今共融环境日益进步和谐,离不开那些“勇于暴露”的老家长和大孩子的努力推进。
他们就是特殊孩子,需要特殊帮助,没必要假装像个正常人。
喻莉华作为乘凉的后人,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现在喻池又比她先行一步,她很难描绘内心感受,欣慰,鼓舞,感动,兼而有之。
她话语不自觉带上颤音:“我觉得很好!很精神!”
祖荷轻轻拊掌,抵在唇前,仿佛给他拜了一下,目光不掩赞颂,说:“我也觉得很帅!超级超级帅!”
喻池似乎招架不住喻莉华的反应,哭笑不得咕哝:“怎么她没哭你倒哭了。”
喻莉华不好意思印印眼角,强装道:“没有啊?谁哭了?”
祖荷说:“什么叫‘我没哭喻老师倒哭了’?说得好像我经常哭一样。”
喻池往外面走,说:“不是吗?你第一次来医院看我就哭了。”
祖荷跟上他的步伐:“那还不是因为医院的福尔——来苏水太刺鼻啦,我忍不住。”
“你刚才想说福尔马林?”
“怎么可能!你空耳了!幻听了!”
“福尔马林泡尸体的,你真闻过吗?”喻池气笑了,“你说我是尸体?”
“来苏水!来苏水!我说来苏水,比烟味还臭的来苏水,少污蔑我!——喻老师我们先走啦!”
两个人吵吵闹闹出门参加最后一下午的校运会。
*
傅毕凯经过上午一役,身心备受打击,下午400米决赛不意外表现平平。
闭幕式时,祖荷履行给自己许的承诺:穿上开幕式的皮卡丘充气服。
本来应该像开幕式一样,皮卡丘走在方块队前领头,临开场言洲搬了祖荷的单车来,说:“既然我走了开场式,也应该走完闭幕式才对,这才叫有始有终嘛。我骑车带你,免得你贪玩走成S型。”
祖荷拍起皮卡丘两只肥乎的黄毛手,小碎步扭着笨拙的屁股,闷闷的声音漏出来:“好呀。”
言洲跨坐单车,准备踩踏脚,一道声音从身旁飘来——
“我来。”
还没等言洲好言婉拒,皮卡丘又拍着手欢呼:“好呀!”
“……你们要不要这么不把我放眼里?”
吐槽归吐槽,言洲还是麻溜将单车送给喻池。
目光掠过对方赤露的假肢,他不禁一顿,第一印象:跟早上的不一样了。
望向别处后,言洲心里还残留一股微妙,好像有什么事悬而未决。
他下意识又往回那条特别的腿,电光火石间有了灵感和答案:不对!喻池之前日常着装根本不会把假肢露出来,这下坦坦荡荡,言洲看了又看,觉得特殊是有点特殊,但绝对称不上怪异,应该说是一种风格。
他冲着喻池背影兀自一笑,反被傅毕凯一按头:“发什么花痴。”
“……”
高三一班方阵队前出现奇特的一幕:一个众所周知上下楼梯困难的男生,慢腾腾踩着单车,拉着一束鲜艳的彩色气球,身旁伴着一只胖乎乎的皮卡丘,儿童篮球般大小的手掌偶尔推男生一把,单车好像变成皮卡丘的玩具车。
经过主席台,皮卡丘欢悦蹦了蹦,从斜挎的红色小包掏出一抓什么,就近朝高一的方块队撒去。
是糖果!
十六七岁的学生玩心大,旁边没抢到多少的方块队中冒出一道声音:“皮卡丘,这边没有吗?”
祖荷又往那边撒一把,跟在公园鱼塘撒鱼粮似的,引得万鱼奔腾。
本班方块队中的言洲:“她在发喜糖吗?”
傅毕凯:“……”
祖荷把袋口往下抖一抖,意思是:你们看,有没了?
高一学弟学妹们哀叹连连。
皮卡丘蹦跶回到单车那边,推着后座,笨重又费劲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替她加油。
脚踏旋转过快,喻池不得不离开脚踏,脚抬离地。
从病床醒来,发现左腿飞去外太空那刻,喻池觉得他会和曾经喜爱的东西绝缘,长跑,骑车,游泳,甚至和同学一起上课;出院短短半年,他重新踏上塑胶跑道,像车祸那晚踩上单车,身旁还多了一只快乐的皮卡丘。
人生像跑道,孤独而漫长,却不像跑道有闭环轮回,左腿再也不会回来找他,但他希望快乐能像这400米一圈的跑道,他可以一圈又一圈,无止境走下去。
这样机械的喻池,带着一只滚圆毛绒的黄色皮卡丘,皮卡丘作出冲天的动作,嘴巴开怀咧开。
冷酷遇上可爱,沉静碰上幼稚,画面有着矛盾的分裂感,又意外地和谐。
可能就是钢铁侠陪着皮卡丘来人间吧。
祖荷一直用镜头收集别人,这一次,她变成了别人的收藏。
*
当晚晚自习,不少人还沉浸在校运会的氛围了,敲了自习课铃声班级还像菜市场。
上了高三,学习以外的胜负无足轻重,周围同学差不多忘记傅毕凯的双项失意,连他也放过自己。
傅毕凯和好几个男生在后门,门口到教室北面窗户的狭小过道成了跑道,傅毕凯跑来跑去,但是姿势不流畅,左腿明显绷直,转弯时更显生硬,用右脚把左脚带过来的,像瘸腿僵尸。
有人神情微妙,有人会心一笑,夸一句“牛逼”赞美他的演技。
言洲匆匆来迟,也不知在门口停顿多久,最后和傅毕凯在后门擦肩。
“干什么好事去,忙那么晚?”傅毕凯跟言洲打招呼。
言洲恍若未闻,肩膀一沉,将傅毕凯撞一踉跄。
傅毕凯熊性上脑,火了,推他一掌,道:“干什么?发什么羊癫疯,皮痒了啊!”
“来啊!”言洲双手插裤兜,微仰下巴,轻咬着一线下唇。
两人鞋尖相对,一边的胸膛前倾,另一边立刻抵回去,像黏在一起的两根冰棍。
二人堵门,水泄不通。祖荷和喻池也来了,她懒得折回前门,嚷嚷道:“干嘛干嘛呢,交通堵塞了,嘟嘟嘟——交警来了,赶紧的散了散了。”
言洲瞥见她身后的话题主角,傅毕凯跟人家的风光月霁一比简直跳梁小丑,他当下不屑计较,退开让道。
可惜内心激荡,所思所想不由脱口而出:“不跟你一般见识。”
言洲这副不屑为伍的口吻,哪像平日“唯傅是从”的跟班,傅毕凯勃然大怒,狠狠把言洲一推。
这一踉跄,言洲要是像夏天穿拖鞋,估计鞋都掉了,哪能忍得下这口气。
两个人登时扭打起来,撞到附近课桌,桌脚擦出尖锐声响,桌上书本散然落地,吓得附近同学连笔也来不及搁下,继续握着笔跳一边躲开。
祖荷不知前情,登时懵然,而且言洲和傅毕凯平均身高一米八,两头疯牛斗起来,她不敢贸然上前劝架,只能明哲保身闪到一边,用言语制止。
喻池很久没碰到这种场面,也是一顿,顾不及自身不便,下意识先行抱住言洲,其他男生赶忙上阵,宾斌终于发挥班干部的维和作用,用一己之躯隔开二人。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正牌交警”到来,唐雯瑛出现在后门,厉声道:“干什么呢?你们两个?校运会刚结束,再开一场给你们打擂台?”
第16章
言洲默默帮同学一起将课桌抬回原位,将撞掉的书和文具捡回课桌,傅毕凯当场被唐雯瑛叫出楼梯口谈话。
等言洲也上完思想政治课,唐雯瑛登上讲台,扭头看一眼黑板旁的时钟,扶着讲台边缘道:“同学们,先暂停一下,我们利用十分钟的时间强调一下纪律问题——”
祖荷偷偷把草稿本递到邻桌:“你没事吧?你们怎么了?”
言洲字迹潦草:“他欠揍。”
传本子时,他明显掠一眼喻池那边,又拉回来补一句:“不干你的事,不要多想哈!”
“……”
祖荷悄悄指一下喻池,歪着脑袋困惑不解。
唐雯瑛不点名地强调完纪律,过渡回校运会话题。
“我们班喻池同学在5000米长跑中取得第四名的好成绩,这是非常值得表扬的——”
唐雯瑛的话给一阵突兀的掌声打断,言洲刚才打架有多用劲,现在击掌就有多卖力,如果一手是鼓面,估计都给他击穿了。
祖荷扭头欣然望着他,跟着鼓掌,把手送到喻池面前击打。
同学纷纷回首,整个教室掌声雷动,估计其他班的同学要分神纳闷:哪班又发生什么好事了?
唐雯瑛也把掌声送给喻池的角落。
喻池笑笑,扫了祖荷一眼,耳廓又露出标志性的红。
祖荷伏在课桌上扭头瞧他,低声道:“喻池喻池,你真的很喜欢脸红。”
喻池转了一下中性笔,耳朵比红笔芯还厉害。
唐雯瑛继续道:“喻池同学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也是非常值得嘉奖;还有我们傅毕凯同学,坚持跑完全程,也是非常值得肯定;那除了我们的运动员,我们的后勤同学也非常给力,尤其言洲同学,赛前每天陪喻池同学训练,两个月来早读再也没迟到——”
祖荷窃笑着朝言洲比大拇指,喻池也冲他默契一笑。
言洲罕见娇羞起来,其实他偶尔陪跑一圈两圈,就一头扎进食堂吃热乎早饭了;倒是甄能君比较刻苦,一天不落地早起,跑步倒没跑步,而是在田径场角落读英语。
掌声再度响起。
唐雯瑛从讲台下的包中掏出些什么:“所以,喻池同学能跑出第四名的好成绩,离不开同学的帮助和激励,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努力和坚持。我觉得应该给予一份特别的奖励,这是我自掏腰包制作的奖牌,‘最佳励志奖’,它最适合颁给挑战自我,突破自我的喻池同学。”
“好——!”言洲带头嚎一声,又使劲鼓掌,夸张的样子令人想起古装片里喝彩的群演,但他无疑饱含深情。
喻池这位主角也破天荒望向“群演”。
唐雯瑛说:“下面请喻池同学上台领奖。”
祖荷起身让喻池出去,想着一会还要再让一次,她干脆坐进他的位置。
唐雯瑛接着道:“那有请我们的体育委员傅毕凯同学为喻池同学颁发这个特别意义的奖项。”
祖荷和言洲面面相觑。
言洲每每望向祖荷这边,4点钟方向的傅毕凯总会进入视线边缘,这会眼珠子下意识要转向这位体育委,忽地记起刚才龃龉,硬生生回视正前方。短短一瞬,思绪万千,表情可谓别扭怪异。
傅毕凯接受喻池帮助,让他颁奖表示感谢也不为过,唐雯瑛这一招让全班同学明面上知道两人和好如初,维护大环境和谐。但傅毕凯心高气傲,估计私底下咽不下这口气。
傅毕凯人上讲台去了,心估计还呆在座位不想走。两相对峙,却不再是白天的黑熊与鹿,傅毕凯杠上一只带伤疤的狮子,嘲讽犹在耳边——
“幸好你没跟我赌,不然会输得更难看。
“有什么关系,校记录还是我的。”
后脑勺侧对同学,他无法自已蹙了下眉头,仿佛被剥夺了一枚奖牌。
喻池的目光隐然从他双眼,移到奖牌,催促他不要忘记任务。
傅毕凯把绶带挂上去,那眼神要勒了喻池似的。
唐雯瑛带头鼓掌,把两人留在讲台边,说:“还有一面奖牌,最佳后勤奖,要奖给我们言洲同学——”
言洲一扫郁气,微笑领奖,然后也一头雾水被留下。
三人之中,唯有傅毕凯胸前空空,陪跑选手身份再明显不过,他面色逐渐阴沉。
唐雯瑛掏出最后一面奖牌,说:“最后一个奖,最佳动员奖,应该颁给我们的体育委员,在鼓励同学报名上功不可没,非常积极,我们班是全年级报名人数最多的一个班级。”
“……”
傅毕凯笑也不是,不笑更不是,姜还是老的辣,唐雯瑛这个颁奖顺序实打实挫灭了他的得意与狂妄。
唐雯瑛朝祖荷示意:“班花,带相机来了吗?给三位勇士合影留念,要是没带,就用你的手机。”
“雯姐,我可没带手机啊——”祖荷面不改色说谎,从桌屉掏出相机,跑到中间过道找好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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