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荷磨磨蹭蹭下楼,在教学楼前长凳等喻池,那边言洲来了电话。
“你们快点过来,我占到三台机子了,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都是我们学校的!那些兔崽子们太能跑了——哎,准备吃麦当劳还是肯德基,我打电话叫一下。”
*
祖荷和两个男生泡了两个小时,就各自回家了。
祖逸风难得有空参会,回来跟祖荷说:“这趟好可惜,竟然没见到你同桌的妈妈,还以为能跟你喜欢的老师聊上几句。”
祖荷瘫在沙发上,本来网吧两小时,心情差不多回复,现在又跌回来,没气没力地说:“他妈妈天天在学校都能开家长会,不差这一次。”
可是她大概很难再进一次年级前50了。
祖逸风对她的成绩没有硬性要求,一来相信女儿能力,二来家境丰厚,也不需要祖荷通过高考改变人生。
“唐老师说你这一次考试进步很大呢,想怎样庆祝?”
她想要一张光荣榜。
但没说出口。
“试卷简单,走运而已啦。”
“那也是有一定实力,才能把握住机会,”祖逸风从来不吝啬夸奖女儿,过来坐到她身边揽她肩头,“要跟妈妈逛街吗?我好久没有陪你一起买衣服了。”
祖荷靠进她的肩窝,撒娇道:“妈妈,我想喝奶茶,望海广场新开的那一家。”
祖逸风随意拈起她的一绺短发,一根一根地松开,笑说:“好吧,我晚上开门等着你失眠来找我聊天。”
她和祖荷的关系从摆脱“司玉祎”后才开始好转,那之前,她好像只是一个不怎么熟悉的漂亮阿姨,偏偏还要禁止女儿看《美人鱼》《灰姑娘》和《莴苣姑娘》,简直“多管闲事”。
祖荷心生叛逆,偷偷去同学家看了,发现也不是很喜欢这三个故事,不明白为什么要禁止,隔了好几年才告诉她。
后来最后一次参加司姓家族聚餐,有一对亲戚开玩笑,说要祖荷当他们的童养媳,妈妈正好可以再生一个弟弟。司老爷子纵容场面话,甚至“慷慨解囊”,说尽管要。
她脸色极其难看。
祖荷天真地问,什么是童养媳。
亲戚抢答,就是去他们家吃喝拉撒睡,问愿不愿意。
祖荷说不,但并不管用,亲戚嬉闹着要抱走。
她当场发飙了,不给亲戚好脸色。司老爷子怒火丛生,觉得儿媳妇抹了他的面子;祖荷爸爸后面才知晓,也骂了司老爷子,带着她们回家。
司老爷子威风大半辈子,岂能容忍晚辈爬到他头顶,打电话追过来继续训话,隔着大哥大不过瘾,还使苦肉计让祖荷爸爸滚回去耳提面命。
祖荷爸爸当真开车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这也成为遗产分割时分歧的起源,祖逸风和司家关系僵化,一直到司玉祎改名祖荷,终于彻底恶交。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孩子,一直到祖荷出生以后也是。当年囿于见识,身边也没有丁克榜样,稀里糊涂便生下女儿。也许正是由于这份本质上的不喜欢,她从没想过在女儿身上寻找什么成就感,从祖荷懂事开始才发自内心爱护她,两人才能维持这种微妙又清爽独立的母女关系。
幸好在她逃避母亲责任期间,还有先夫和蒲妙海真心实意爱着祖荷;一个不缺爱的孩子,怎么也不会长得太歪。
祖逸风轻快地说:“你问一下妙姐要不要给她带一杯?说不定回头她又给你炮制一个家庭版的……”
*
周天下午的奶茶威力持续到周一,祖荷依然来得比喻池晚,耸肩骺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怎么起床从来没早过你?”
喻池说:“我早上起来要锻炼。”
“夏天周末我还可以游泳,冬天真是不行,一点也不想和被窝分家。”
喻池的笔尖随意敲两下草稿本,轻轻转过头:“骑单车呢?”
祖荷困意连连,懵然道:“什么?”
“你骑单车,我跑步。”
她愣了下,大致明白:“然后你追我?”
那支笔又频频敲两下,点出凌乱的几笔。
“……追就追。”
从来只就见过大狗狗追着单车跑,还没见过谁骑车遛人,光是想象那场景,她情绪回转一些。
“好呀,等夏天。”
“……”
显然他的魅力还比不过一床温暖的冬被,喻池没再说什么,继续埋头看错题集。
课桌上依然有喻池帮带的菠萝包,祖荷胃口缺缺,掀开桌板准备塞抽屉,等下了早读再说。
突然桌板背面贴着的一张红色、作业本大小的纸飘下来,直送门面,上面用软笔写了熟悉的黑色小楷:
2006年秋季期高三年级期中考试光荣榜
虾饺,叉烧包,云片糕,糯米鸡,湿炒牛河
肠粉,小笼包,马蹄糕,鸡蛋仔,萝卜牛杂
喻池,金沙包,钵仔糕,云吞面,泡椒凤爪
粉果,双皮奶,绿豆糕,银丝卷,杨枝甘露
……(各种日常小吃)
糍粑,酿田螺,萝卜糕,生滚粥,螺蛳鸭脚煲
蛋挞,芝麻糊,伦教糕,咸肉粽,酥皮莲蓉包
祖荷,菠萝包,芋头糕,鸡仔饼,状元及第粥
第11位“喻池”和第46位“祖荷”还有描了金边,遥相呼应,非常突出。
这一刻,祖荷以前在喻池身上的感动好像不足一提,她第一次看见喻池穿戴假肢走路、跑步,那种勃发的生命力感染了她,那如若算得上喜欢,也仅仅是单方面的钦佩,而此时此刻,一种双向的欢喜袭来,淹没了她,祖荷第一次明明白白在喻池那里享受偏爱的特权。
她鼻头发酸,盖上桌板趴着,怕看眼花一般,又掀开桌板把那张“光荣榜”再看一遍。
祖荷趴在桌上,若是没有桌板阻挡,“光荣榜”估计早被晕染模糊。
她不加忍耐,肩膀颤动,惊动隔壁的言洲,他无声比划着问喻池:“她怎么了?”
喻池笑笑摇头,说没事。
“……”
听他这么淡定释惑,言洲开始不确定祖荷是哭还是笑。
上课铃声响,喻池用一本较薄的书替代手掌,轻拍她脑袋。
“好了别哭了,老师快来了。”
这一下,祖荷却更加无法自抑,也终于发现这个人的特别,他从不会像傅毕凯一样毛手毛脚,处处谨守礼节,给予足够的尊重,是本性如此也罢,是不够喜欢她也罢,祖荷喜欢这样的他。
祖荷非常喜欢喻池,喜欢他蓬勃的生命力,喜欢他对她的温柔体贴,喜欢他克己守礼。
祖荷很容易对事物或同性有热烈感情,这是第一次对异性有同感,欣喜之中也有一点点困惑与无措。
第17章
祖荷接过喻池递来的抽纸,勉强听完一节课。
一下课,祖荷便一改泪态,站起来说:“喻池喻池,我去小卖部给你买可乐。”
傅毕凯在后桌“听者有份”,插话道:“我也要。”
自从恶交以来,傅毕凯试图从插话开始恢复关系。同窗两年多,抬头不见低头见,在他眼里大概没有什么隔夜恩仇。
祖荷夹着饭卡准备掷飞刀似的,漫不经心切割空气,说:“只有进年级前50才有得喝。”
傅毕凯愣怔半晌,面色难看:“你等着。”
说罢把手上转的书扔课桌上,随意翻开压平,立马作出一副认真苦学的模样。
祖荷才懒得“等”,转身就往小卖部跑,回刚好又一阵铃声。
铃声把高三生活分成大小不一的一块块,大块时间属于学习,等高考完毕一并上交,从此鲜少留恋;只有一小格一小格的空余时间,零散却鲜活,拼成可供回味半生的记忆。
可乐瓶子积满泡泡,静止好一会才消散。
祖荷趁唐雯瑛转身板书,拧开瓶盖,在座位中间悄悄对喻池说:“干杯。”
喻池跟她轻轻一碰,可乐摇晃激出新的气泡,滋滋作响着。
唐雯瑛写下四个字“弹冠相庆”,强调这是一个贬义词;祖荷拼死忍住没喷出,可乐全往鼻孔里呛。
喻池见怪不怪抽过最后一张纸巾给她,祖荷擤了擤鼻子,低声说:“我们可不是‘弹冠相庆’。”
喻池在草稿本上回复:“下次再进年级前50我请你吃好吃的。”
祖荷拉过本子写:“什么都可以?”
他把她的问号改成句号。
“我想把‘光荣榜’上的都吃完!”
他笑笑点头,示意她先听课。
待到下课,喻池说:“纸巾没了,我去拿一包。”
祖荷握着可乐瓶让他出来:“又去蒋老师那里进货呀?”
“嗯。”
自同桌以来,两人默契达成资源共享原则,文具和纸巾共用,轮流补货,弹性AA。她不禁想起看过的男女合租的网络小说,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潜在室友。
“快去快回,好同桌。”
最开始喻池要下一楼办公室补货,祖荷还想代劳,因为他上下楼梯比跑步困难。
喻池说不用,是困难就该迎面攻破,而不出干等着某一天它自行消失。于是每天大课间他基本下楼一趟,权当锻炼。
祖荷有时会陪同,通常一起去小卖部,路上不时有学妹甜甜叫一声“喻池学长”,喻池通常茫然扫过一眼。
有次喻池还问她认不认识对方,她说:“人家跟你打招呼,你还问我认不认识。”
“因为我也不认识,我以为全校女生你都认识。”
这是变相恭维她人缘好呢,祖荷受下了,笑道:“应该是高一新生的,不然我应该认识。”
这回幸好祖荷没一起下来,喻池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一些“不太光明”的八卦。
一个高一的男班主任大概办完事后一会没课,待在这边办公室闲聊:“我们班不是在二楼吗,有几个女生特别大胆,吃过晚饭就在走廊放风,等喻池经过就大声喊‘学长——喻池学长——’,几个小丫头还说,要不是学长妈妈是主任,她们都勾搭一下,发展早恋。”
喻莉华也在,倚着办公桌笑道:“一个两个把我看得像会吃人的老虎,也不先问问我反不反对早恋。”
傅才盛又用拇指和无名指扶一下镜框,话里有话:“那要看早恋对象是谁。”
其他老师觉得此话有理,又不太方便站队,频频跟和自己最要好的老师眉来眼去。
喻池适时进去,泛泛喊了“主任”和“老师”,算打过招呼。
说曹操曹操到,早恋话题何其敏感,对于高三学生更是不能随便触碰的死穴,生怕一下捅出心理问题。
众老师纷纷刹车,但偏偏有人“勇猛”过头。
“喻池今天怎么一个人,不见你的好同桌一起下来了?”
开口的是傅才盛。
喻池走到蒋良平办公桌那边,平淡地说:“毕凯找她问英语问题。”
他确实没讲假话,傅毕凯为了“挺进年级前50”的雄心壮志,下课不再玩闹,四处求教,祖荷英语突出,傅毕凯经常下课“缠”着她。
喻莉华借力打力,笑道:“这下该担心的人不是我咯。”
“……”傅才盛脸色铁青,似乎回到校运会亲眼目睹傅毕凯被喻池搀到终点那天。
两“副”纷争,平常傅才盛气焰上占上风,这会不少老师变成挺“喻”派,乐见傅才盛吃瘪,无一不窃窃发笑。
喻池仿佛没听懂,拿了新抽纸便离开。
“副主任,两人同班两年了,说实话,你没担心过吗?”唐雯瑛说,“高一高二的时候,他可经常带饮料零食去排球场等人呢。”
喻莉华说:“我也很记得有这回事。”
“能有什么事,两年来相安无事,”傅才盛在嘲讽人和经不起嘲讽时都会推一下眼镜,这会负起双手,先走一步,“我还要去一趟校长室……”
唐雯瑛这才抓住机会拐弯抹角问喻莉华:“准备期中换座位,要不要把他们两个分开一下?”
喻莉华轻描淡写一挥手,说:“他俩现在可住对门,天天上下学都在一起,分不开的。”
唐雯瑛犯愁蹙眉,喻莉华拍拍她肩膀,宽慰道:“依我看不是,应该就是特别纯洁的同学关系。——你看那小姑娘准备出国的人,未来的路想得很清,不像会为了恋爱耽误正事。”
唐雯瑛说:“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连他都不知道。”喻莉华悄悄指一下蒋良平。
蒋良平端着保温检查花茶是否还能再泡一次,也不知是妻夫多年默契,或者玄学,心有感应似的望过来,稍显迷惘。
唐雯瑛尴尬一笑,好像做坏事还让喻莉华帮打掩护。
喻莉华也无奈一笑:“真的。”
她气场随和又伟岸,很容易给同胞安全感。唐雯瑛个头玲珑,起身跟她并肩走,胳膊自然挽上去了。喻莉华也反过来轻拍她的手。
唐雯瑛放心颔首,旋即重现忧愁:“可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这个年龄最冲动,哪有那么多忍耐力。幸好你是我同事,我才有机会跟你说多点,她妈妈经常出差谈生意,全国飞来飞去谈生意,有时还出国,我家长会上跟她暗示一嘴,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明白。”
喻莉华想了想道:“别说你,我们做了快半年邻居也没见过一面,没办法,生意人,又是一个女人单打独斗,理解理解。下回有机会碰见她,我也跟她谈谈。——有我帮你‘盯梢’呢,你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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