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雯瑛又指挥道:“靠近一点,站那么远不认识对方啦?拉手,搭肩,选一样。”
“拉手!”
“当然是拉手啊!”
“拉手拉手!”
底下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拊掌拍桌,宾斌首当其冲叫最大声:“必须拉手啊,搭肩哪有拉手有爱!”
喻池和傅毕凯这对发小纹丝不动,言洲不幸处于C位,只得硬着头皮勾过两人脖颈,豁出去一般:“来来来!”
不就是勾肩搭背,足球合照最爱姿势,又不是没干过。
祖荷半蹲闪了几张,照片上的男生们半臭着脸,没有多少领奖的喜悦,三人心知肚明,从此以后有些东西微妙了。
“雯姐,你要不也上去啊?”
……
一番折腾,终于众神归位,唐雯瑛开始做总结陈词。
喻池回到座位,像投圈套物,把奖牌投到祖荷的脖子。
金色奖牌以麦穗为环,内圈饰一条跑道,跑者左小腿部分是一道弯钩——可不就是喻池吗!
祖荷没太听清唐雯瑛后面内容,喜悦堵塞耳朵,用口型哇了好几遍。
言洲和甄能君不可能像隔壁那桌一样亲昵,直接递给她说:“应该给你才对。”
校运会上,甄能君如果没有被祖荷拉着四处闲逛,就是在大本营写广播件投稿,给班级积分。言洲每回找不到人手,她总是第一个说“我来”,当之无愧的最佳辅助。
奖牌的麦穗环中心印着一个表扬拇指,她正反面研究好一会,笑着还给他。
宾斌向傅毕凯热切伸手,说想看,主任直接丢进桌屉里,险些夹扁他的手。
他吹着自己的手,咕哝道:“好凶哦。”
祖荷还在研究喻池的奖牌,吹、敲、弹、掰、贴,硬邦邦的搞不动,还被她悟暖了,真是非常硬气的最佳励志奖。
喻池淡然道:“给你了。”
“好啊,明天还给你。”
“后天你也留着。”
祖荷也很坚定:“这是你费心尽力得来的,我可不能拿。我就玩一晚上。”
刚一敲响晚读下课铃,她就从喻池座位上站起来,捏着奖牌说“喻池喻池,你看我”,说罢,一甩奖牌,摇头晃脑,奖牌像倾斜的摩天轮,悠悠转了好几圈,日光灯之下金光闪闪。
喻池笑开了,两颗虎牙出来观赏异景,手中红笔竟不自觉跟着转了转。
言洲也望过来,忍不住乐呵:“憨妞。”
喻池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说熟不熟、说陌生也不陌生的男生乍一对视,彼此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觉,有同盟感,也有一点点尴尬。
他们迅速错开眼,但那份快乐似乎更浓了。
甄能君后知后觉从错题本抬起头,那边的“摩天轮”已经打烊,她疑惑地看看三人,但是没问什么。
祖荷的招牌笑颜倒是还在营业,她重新捡起奖牌,叫道:“阿能,你看我。”
话音刚落,“摩天轮”又特地为甄能君延时运行了好几圈。
甄能君不禁咧开嘴,祖荷欢欢欣欣的样子总令她想起小她十来岁的邻家妹妹,妹妹因为有大人庇护和偏爱,总是最天真烂漫的一个。但后面妹妹变成弟弟的姐姐,似乎就懂事又规矩了。
她站起来,习惯性扯一下衣摆,指指天花板,问祖荷:“去吗?”
那是她们上四楼女厕所的暗号。
祖荷:“好呀!”
喻池起开给她让路,准备将椅子推进桌底,祖荷来了声“不用”,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抓着椅背和后桌一线桌沿,直接跳栏。
喻池:“……”
言洲一路瞄着,笑道:“妈呀,女侠好身手。”
祖荷回头手背冲着言洲比耶,蹦跶去勾上甄能君的臂弯。
甄能君看了眼她奖牌的图案,说:“你要戴着这个去吗?”
“噢噢,对哦——”
祖荷一把掀开奖牌,折返递还喻池:“暂时还给你啊,一会我回来再要。”
就连晚上回家,祖荷也充当喻池的奖牌架子。
喻池骑着祖荷的单车,祖荷喜欢跟他背对背坐后座,感觉他使不上劲时,就蹬两脚,或者干脆跳下推车,奖牌跟着在她胸前跳跃翻滚。
在家门前,祖荷才踮起脚挂回他脖子上。
绶带沾上她的体温,好像温暖臂膀环上来,喻池莫名脖子一梗,连回应晚安也卡顿片刻。
*
期中考试结果暂没公布,阶段性考试加校运会容易叫人松懈,祖荷次日没赶上喻池同行,踩点到教室。
走近险些以为走错地方,一看言洲竟然和喻池坐一起,还聊得挺起劲,不细看还以为互相检查背书。
祖荷敲敲桌板,说:“鸠占鹊巢,快走快走。”
言洲说:“借用一节早读。”
祖荷拿了语文书坐到他的座位,说:“租金多少?”
言洲把她桌上贴着花花绿绿贴纸的饭卡递过去:“饭卡随便刷。”
祖荷没接也没再理会,跟甄能君打过招呼,捂住耳朵开始背古文。
早读结束,言洲果然把座位还回来。
祖荷问喻池:“你俩咋突然好上了呢?”
喻池把课本塞进书立间,随口道:“不知不觉?”
言洲在旁听见,插话道:“你嫉妒啊?”
祖荷朝他嘁一声,刚转回头,一个似曾相识的黄澄澄的东西套到脖子上。
是昨晚的奖牌。
“不是说好不用给我吗,这是你的奖牌,我不要——哎?我要!”
绶带一模一样,奖牌却别样质轻,像塑料片似的,没有昨晚的质感,再细看——
祖荷哈哈笑出声:“巧克力金币。”
她撕开包装锡纸,啃了一角:“真甜。”
巧克力另一端还用透明胶粘在带子上,祖荷把绶带掀下脖子,扶着脸颊笑眯眯继续吃。
喻池也笑:“不腻吗?”
“我还嫌少呢。”
喻池从外套口袋掏出三块,手掌摊开在她眼底下。
“还有。”
祖荷睁大眼:“都给我?”
“怕你不够。”
“嘿嘿。”
祖荷伸手,喻池把三块巧克力金币全倒她手中。
她说:“你是不是很招小孩子喜欢?竟然还随身带着巧克力。”
喻池靠墙闲闲看着她,搭在课桌的右手随意转着盖好笔帽的中性笔。
“你是小孩子吗?”
祖荷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啊,我还没成年。”
“那就行了。”
喻池转回去面向课桌,随手捡起祖荷“过界”的笔插入共用的笔筒。
祖荷脑子大概糖渍坏了,吃完一颗后知后觉,鼓着两腮瞪他一眼。
“喻池,你很会挖坑啊。”
预备铃响,喻池动手准备下节课的资料书和卷子,笑道:“我怎么了?”
祖荷两手把剩下三块巧克力金币倒来倒去:“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当一次喜欢巧克力的小孩子。”
“勉为其难……”
喻池出其不意插进她上下两手间,半路接走三颗巧克力金币,小臂叠上桌沿,一副听课的认真。
“回收。”
祖荷像小猫挠他上臂,外套布料发出干燥声响:“哪有给出的东西还回收的。”
“还勉为其难吗?”
“非常乐意,”祖荷手托下巴,笑吟吟盯着他的耳廓,“你喜欢爱吃巧克力的小孩子吗?”
目标物毫无意外地泛红,仿佛冰天雪地的杰作。
祖荷吃吃笑,喻池越是故作淡然盯着黑板,她的笑容越厉害,直到露出标志性的十颗白牙。
唐雯瑛走上讲台,她才不得不敛起笑。
喻池压低声,说:“下面。”
祖荷好像越过他胸膛挠他右胳膊痒痒,摊平手掌那一刻,三颗巧克力金币默契掉落。
她嘿嘿一笑,把巧克力金币塞进左边口袋,还耀武扬威般拍拍袋口,微扬下巴,好像在说:这样你收不回了吧。
课桌的桌屉下方,还有一层十来厘米宽的层架,祖荷的零食都放在装进收纳箱放那里,她把它叫零食仓库,跟她相熟的都可以自行取食,回头记得就补一下仓,不记得就算了。
言洲、傅毕凯和宾斌常来光顾,经常“补仓”,喻池不爱吃零食,偶尔补过几次。
祖荷特意拍拍口袋,悄声说:“我不放仓库,留自己吃。嘻嘻。”
喻池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这一白天的课都在下发和讲解期中考试的卷子,祖荷个人感觉题目偏简单,每一科卷面分都前所未有的高。不过也能理解,下周六召开本学年家长会,大概让同学都能有个“体面”的分数。
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唐雯瑛宣读期中考试进入年级前50的名单。
按照往年数据,年级前10在全省排名100以内,年级50基本就是985大学的水平。
“第46名祖荷,那么祖荷同学在这一次考试中进步也是非常的大,足足进步了53个名次。”
“非常”是唐雯瑛的口癖,听多麻木了,就降级到“一般”的程度,但这会祖荷觉得它恢复了原意。
喻池悄悄给她鼓掌,言洲隔空收到信号,也给她暗送掌声。
祖荷内心激狂,表面淡定,强忍笑容,免得显得自己太没见识。
甄能君第36名,言洲第48名。
“喻池第11名,那么喻池同学高二请假一个多学期,能取得这个成绩也是非常棒,希望能继续保持和突破。”
祖荷把刚才的小掌声送还给喻池,喻池不喜不躁,默默听过。
放学回家路上,祖荷依旧坐在喻池后座,双腿不时划水。
“喻池喻池,以往前50名会贴光荣榜的是吧?”
喻池嗯一声。
祖荷又问:“以前会贴高三的名单吗?高三大考小考那么多,次次贴不过来吧,次次贴也太刺激人了。”
“以前没注意……”
喻池在这所高中“上”了18年学,高一高二次次榜上有名,估计早已习惯,不放在心上。
祖荷若有所思“哦”一声,没再问下去。
趁洗过澡等晚饭的空档,祖荷拨通祖逸风电话:“妈妈,我这次期中考试进前五十了,下周家长会……你来的吧?”
她耍了点小伎俩,把选择问句变成半强迫性的疑问句。
从幼儿园到一年级的家长会,都是祖荷爸爸参加。二年级爸爸走了,祖荷让祖逸风来,她正为工作和遗产分割焦头烂额,就让蒲妙海代去;祖荷躺地撒泼,冲她大喊“她去管什么用啊,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祖逸风心烦意燥,将她骂哭了,教育她不要攻击别人的短处。她妙姨生于建国后第一个十年,亲生父母重男轻女,一出生就被丢弃在江边,是一个拾荒奶奶把她捡回去养大,没有机会上学,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要帮家里担柴做饭,反问祖荷她会吗?
反倒是被她“嫌弃”过的蒲妙海过来抱她起来,说地板凉,会头痛。
那之后,祖逸风罕见地参加家长会,无论多忙,再也不主动缺席。
而某一天,祖荷偶然发现蒲妙海在看她一年级的旧课本,心虚地问要不要教她认字。
“我学完啦!”蒲妙海说这句话的那份自豪,至今依然深刻如昨。
原来她的妙姨每天做完家务,都会抽空学一点。起初写字靠画,认字靠猜,再不行就请教菜场附近一个刻石碑的老头。待祖荷发现时,蒲妙海的字竟然写得比她还端正。少年人吃味儿又不服气,拍着胸膛说以后别找那老头,她也可以答疑;然后叫祖逸风帮她报名书法课,硬是练出一笔字如其人的楷书,楷到上初中后课业繁重,就又行又草了。
那个年代家政行业发展有限,蒲妙海这样一个阿姨可谓千金难觅,祖逸风自然想方设法留下她,跟祖荷商量让阿姨也参加一回家长会,祖荷愧疚地同意了。
这既解放了祖逸风,又肯定了蒲妙海。
祖荷握着手机改口道:“不过……你要是太忙回不来,我让妙姨去也行。”
*
张贴光荣榜的布告栏在高三教学楼东墙,紧邻校道,祖荷有意无意每日“路过”一遍,新张贴出来的都是批评通告:什么夜间爬墙外出泡网吧啊,还有屡禁不止的从操场围墙吊外卖进校啊,等等。
从周一等到周五,光荣榜还是不见苗头。
周六下午家长会,祖荷琢磨着,怎么着也该中午前贴出来了吧。
结果,没有!
唐雯瑛跟科任老师换到上午最后一节课,拖堂十分钟分发各人成绩单,解放众人前,她让各人把成绩单摆在桌面显眼位置。
祖荷把一厘米宽的纸条对折,用回形针别到语文课本扉页——转入总复习以来,平常用卷子和资料书居多,最常用的课本也就剩语文书了——她将课本留在桌面。
言洲已经拔腿就跑,奔赴网吧享受这半天意外的假期;甄能君也跟舍友去食堂吃饭。
喻池准备下楼问数学问题,祖荷起来让道,问后桌的宾斌:“宾哥,以前年级前50是不是会张贴光荣榜啊?”
宾斌虽然总是开玩笑明年继续读高中,成绩其实不赖,这一回就摸到了第50名。
宾斌还没听清,傅毕凯像插话又像自言自语,眼神飘着,没看祖荷:“妈的,这次发挥失常没进去,我老子回家骂死我。老子巴不得学校真忘记贴才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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